李熙宁抬头，急切地望向温承歌：“温大人，我的手……”


    “血蚂蟥的口器中含有麻痹成分，过不了多久你的手就恢复正常了。”温承歌解释道。


    她走向边上的桌案，检查着李熙宁摆在上面的血鬼印图纸和浆水，摇了摇头：


    “真是莽撞。你推测出的术法图和媒介都有误，血鬼秘法未施展成功，倒是召出了血蚂蟥。若我来迟一步，你恐怕要被它吸干了血。”


    李熙宁心有余悸地反复确认着自己的左臂：“应该是我的推测方向错了，导致术法失败。”


    温承歌回过头，斜靠在桌案边，灯火将她的面庞照得晦暗不明：“你该庆幸它失败了，李熙宁。


    “若这血鬼秘法真的在你身上生效，甚至等不到我赶来，顷刻间你就会被它反噬，爆体而亡。”


    在李熙宁颤抖的目光中，温承歌拾起那张图纸，继续说道：


    “这就是世间的一角。若要涉足你渴望的那个世界，你将面对的不仅仅是朝堂上的争端，还有足以葬送性命的危机。


    “李熙宁，即便如此，你还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吗？”


    “……给我一些时间。”


    李熙宁说着，一手轻轻按上左臂。


    肌肤接触的刹那，丝丝缕缕的酸麻感伴随着难耐的痒意自左臂爆发出来，肆意游走全身，难受得她龇牙咧嘴，表情彻底失控。


    待她终于挨过了那可怕的麻痒，左臂的知觉彻底恢复，李熙宁反复合拢掌心，检查着每一处关节。


    她一遍遍确认自己的左臂恢复正常后，终于彻底消停下来，温承歌的提问占据了她的脑海，让她避无可避。


    李熙宁盯着自己的左臂发呆，那里的皮肤光洁如新，丝毫未见先前被血蚂蟥吞噬啃咬的痕迹，但那针扎般的痛苦却彻底留在她心中：


    若她真的执意见识这一面人间，可以预见，日后类似的经历只多不少。从青云岭到京城，温承歌已经救下她两回，但她总有来不及的那一天。


    届时，世上便不会再有李熙宁了，她的追求，她的事业，她的生活，连带她本人，都将消散在某个角落中，无人知晓。


    还是放弃吧，她只是学者，即便穷极一生，世间大多数事对她而言依然是未知的；


    她亦不过是个小小的钦天监副，即便家国社稷陷入危机，她如此渺小的一个人，根本抵挡不了分毫，又有什么作用呢？


    这是李熙宁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选择。在最初的热血冷却后，属于她自己的执念终于显露出来。


    ……是啊，李熙宁是学者，是朝廷命官。但在十几年前，她于母亲书房临摹九州山河图时，也曾对着那幅巨大的羊皮卷悄悄许下心愿。


    我想看见每一寸山河，我想守护它们。


    李熙宁怀揣着她的理想走进钦天监，却迷失在其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她仕途顺利，却总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


    这份心烦意乱驱使着她独自离队，在青云岭山间散心，失足滚落山下，又撞见了诡异的傀儡，然后，被同样特殊的女子出手救下。


    那是李熙宁初次窥见另一处人间。


    若只有一次，她尚可当做一段奇遇忽略不计，但随着这一次经历，李熙宁身边的奇闻异事愈发多起来。


    她曾开玩笑一般以自己猜测出的想法对付各地考察间遇到的奇怪现象，却匆匆止住——


    她发现，将自己的猜测套进这些谜团中，竟诡异的相合。


    灵域一事，先前救过她一命的女子再次出现，李熙宁跟着她直面了更多超出认知的事，而这一回，她甚至无法再欺瞒自己，装作视而不见。


    她前二十年的人生太过顺遂，时光如最平稳的流水，将儿时的誓言渐渐掩盖于俗事中。


    温承歌如一道骤起的激流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冲散了沉积在她心中的泥沙，于是那份执念终于得以显露——


    我不甘沉在这潭死水里虚度岁月，我要尽我所能做点什么，去追求我想要的。就算最终不过徒劳，那又如何？


    李熙宁缓缓抬起头来，凝视着温承歌的身影，缓慢而有力地回应道：


    “我坚持。我毕生的追求便是看见另一方人间，即便要搭上性命也无所谓。”


    温承歌还想再劝几句，但看见那双坚定的眸子，她脑海中忽然回响起先前自己在洞天内的承诺——“纵然身销魂散，亦在所不惜”。


    她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点头，从桌边起身：


    “你收拾一下，早些歇息，明日随我去东宫。”


    “哦，好的……”李熙宁下意识应声，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等等，为何要去东宫？！”


    温承歌瞟了她一眼：“去见太子。”


    翌日午后，祝司麒惯常漫步在祈青苑内。


    熟悉的葱郁景象令他始终紧绷着的身心难得放松下来，太子踏过幽凉的青石砖，盯着阳光投下的竹影出神。


    昨日盛明殿上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母皇的笑容始终带着无法抹除的猜忌，她忌惮温承歌的同时也不忘敲打她自己的孩子。


    眼下母皇将联络她的差事交给自己，接下来的行事必须更谨慎才行。


    思虑至此，祝司麒始终不愿去思索的话还是不由自主地在他耳边响起：


    “……朕以为，若太子与王女携手，必将成就古今未有的，牢不可破的江山。”


    那时他心中一震，猝然产生出心思被揭穿的惊惶，随后又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所幸当时母皇的目光聚焦在承歌身上，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


    太子殿下的回答无可指摘，但他扪心自问，一瞬的错愕过后，他眼前竟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黄沙铺满了御道，自午门一路延伸至安南王府，两侧悬挂着红绸与灯笼，明艳的色彩一直蔓延到天边。巨大的凤舆向他缓缓行进而来，舆车四角垂着明黄的绦穗，在风中摇曳着。


    凤舆停在太和殿前，朱帘撩起，他心心念念之人从舆车内踏出，她身着凤冠霞帔，大红锦缎间以金丝绣着龙凤同和的纹样，珠帘后的面容却能让天地为之失色。


    那些情景多少次在祝司麒梦中出现，待他醒来，却只余一些朦胧的碎片。


    祝司麒漫无目的地踏过那些青石砖，走过回廊，过了许久才迟迟意识到自己竟又来到了临溪亭。


    他随意瞥了一眼那座亭子，瞳孔却骤然缩小。


    温承歌的身影出现在亭内，视线正静静地落在他身上。


    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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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麒加快了步伐，向临溪亭折返回来，还未走近便先开口询问道：


    “承歌？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踏入亭中才看见温承歌身边还坐着一个人——先前误入此地的李熙宁，眉头微微皱起：“……还有李监副。”


    李熙宁分外拘谨地缩在一旁，见祝司麒到来，急忙行礼：“臣李熙宁，参见太子殿下。”


    祝司麒略一颔首，拂袖坐在石桌另一端。自始至终，他的视线未从温承歌身上移开，眼中带着疑虑与探询。


    温承歌神色淡然：“自是为了四方巡游一事。陛下虽安排你同我联络，但太子殿下事务繁忙，又无法轻易离开京城，便需有专人直接负责此事。


    “与其让你劳心费神挑选联络之人，不如人尽其才。”


    祝司麒闻言，面上划过一丝讶然，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温承歌转着指尖的玉扳指，不紧不慢道：“既要涉足四方，必将动用钦天监尽早预知当地天象地气，为接下来的行程做安排，太子殿下想必也是这样考虑的。”


    她伸出手，轻轻按在李熙宁肩上，对上太子的视线：


    “李熙宁，钦天监的监副，天资聪颖，临危不惧，我认为她能胜任此事。”


    温承歌话说出口，本以为这位太子殿下还要再掂量掂量，却未想到祝司麒立即应允：


    “好，稍后孤会将此事向母皇禀报。”


    祝司麒看得清清楚楚，神女指名道姓的联络者，本就没什么置喙的余地——何况他的母皇巴不得神女主动提出要求。


    莫说要一个钦天监的监副做联络人，若温承歌开口索要，祝渊连太子都能直接赐给她。


    温承歌看着他，眼中划过一丝讶然，旋即点点头，起身向祝司麒略一躬身：


    “我此行只为此事，既已商洽完毕，便不多留了。”


    二人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座位上，苑内恢复了一片寂静。


    李熙宁早已起身，神色一派恭敬，向祝司麒深深行了一礼。


    祝司麒原先稍显放松的神色重新凝起来，沉声道：


    “李监副，神女举荐你，是信你之能，孤亦然。”


    李熙宁躬身，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面对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她不敢有半分松懈：


    “臣惶恐，必将竭尽全力。”


    祝司麒越过她，走到亭边，低头望着下方潺潺流过的溪水。过了许久，他的声音在李熙宁背后响起：


    “神女心性澄澈，不谙世事险恶。她的安危关乎社稷，你既为联络之人，首要之务，便是将她的一切动向事无巨细地向孤禀报。”


    李熙宁心头一紧，立即应声：“臣明白，臣断不敢对神女大人的行止有半分疏忽隐瞒。”


    这答复令太子殿下比较满意，他将双手背在身后，袖中仍握着那枚八面犀角骰，吩咐道：


    “孤知李监副向来聪慧，与神女交涉时，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你当自有分寸。”


    李熙宁深深作了一揖，借着低头掩饰住心中的慌张：“臣，谨遵殿下教诲。”


    祝司麒挥了挥手：“嗯，去吧。”


    “日后与神女往来的一切文书、口信，皆需另录一份副本，送入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