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
作品:《水星靠近》 动员大会结束后,走廊上的学生无一不在讨论陆西铭。
有人夸他帅,有人说他个性,更多人则好奇——他提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韩薇薇看在眼里,对着林水昕咬耳朵:“我看,陆西铭的迷妹迷弟又要变多了。”
林水昕点头,“可能吧。”
自上次陆西铭没帮她提水桶,韩薇薇就好像对他颇有些成见。这会儿她摇头直叹:“蓝颜祸水,也不知道将来谁能收了他。”
正说着,远处走来了人。
陆西铭被几个男生拥在中间,台上那股正经气散干净,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样子,别人兴奋地说,他漫不经心地听。
林水昕低下眼睫,不敢看他。
即将和那群人擦肩而过时,一只手忽然拽住她胳膊,将她扯得退后两步。
讨论声骤停,他身边的男生都看过来。
她抬头,陆西铭垂眸看着她,他今天难得穿着白衬衫,挺阔的面料,衬得他整个人干净又俊逸。
林水昕扯了扯袖子,没扯回来。她只好低声问:“有事?”
他挑了挑眉,“没事不能拉你?”
“……”
见她抿着嘴不说话,他也不继续逗了,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颈侧,“领子。”
林水昕低头,看见她身上的衣领翻起一个角,大概因为今早起床太匆忙。
陆西铭松开她。
她抬手整理好,轻声:“谢谢。”
谁也没提刚才演讲的事。
周围的视线越来越密,林水昕说了句“先走了”,拉着韩薇薇从他和那群人之间穿过去。
那时她还没察觉出什么。
直到隔天早上,她背着书包进校门,被两个不认识的女生叫住。
“同学,你这个挂件是不是上周新发售的那款?”
林水昕脚步一顿。
那女生凑近道:“听说线下排队才买得到呢,你是自己买的么?”
“不是我买的,”她实话实说,“朋友送的。”
“哦——朋友送的呀。”女生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你朋友可真有心。”
她们笑着走开了,走出几步还在回头往她书包上看。
林水昕目送着两人远去,忽然意识到,在她毫无所觉时,原来有那么多眼睛在看着她。
陆西铭说是抽奖送的,可夏晏芝亲眼看到他排队。她能看见,别人自然也能看见。
学校就那么大,一点小事都能引起风吹草动,他又是如此受关注的人。
她在人流中站了几秒,转身把小熊挂件摘下来,放进书包。
早读刚结束,体检的医生组就来了,同学们领了表格,陆续往体育馆去。
林水昕和韩薇薇到的时候,场馆已经挤满了人,她们决定先排体重。
快轮到时,韩薇薇把外套还要兜里的所有零碎,全塞到林水昕手里,“视死如归”地站了上去。
半晌,韩薇薇跳下来,眉开眼笑的,“还好还好,没过百!”
“早说你很瘦了。”
接下来轮到林水昕。
她没脱外套站上秤,指针轻轻一晃,停在84,比去年重了一点。她心里刚松了松,就听见女医生“啧”了一声。
医生上下看她:“你这也太瘦了,平时要多补充营养啊?”
还是很瘦?她怔了怔,点头:“好的。”
身高的队伍排得老长,她们便去测其他项目。
林水昕测完后,站在边上等韩薇薇,这时隔壁男生队伍传来一阵骚动。
陆西铭正在量身高,自动尺压在他发顶,医生报数:“一米八六。”
“高一就一八六,还让不让人活了?”
“切,”旁边一个瘦小的男生抱着胳膊,“上限钉死在那儿,以后估计半厘米都长不了。”
“哎哟,你好酸。”
陆西铭从医生手里接过表,经过那人时,脚步没停,只眼风淡淡一扫:“是比不过你这种下限低的。”
周围发出几声闷笑,那男生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陆西铭就是这样。平时对什么都显得云淡风轻,懒得计较,可谁要敢主动招惹,他绝对当场还回去。
——就像一棵仙人掌,一碰扎你满手刺。
“测完了?”
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她回过神,不自觉退后一步,离他远了些,“嗯。”
“你多高?”他若无所觉,打量着她,认真地猜:“有一米六么?”
“……”
他真的对女生的身高没有概念。林水昕抿唇,把体检单举到他眼前。
166cm。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他的目光在数字上停了一秒,滑向旁边,随即嘴角轻轻一提。
“你比我小七个月?”
她生日是一月十九日,那他应该是在前一年。林水昕顺口问:“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陆西铭轻描淡写:“六月。”没提具体日期,仿佛这事儿无关紧要。
她便也没多问:“噢。”
午后的太阳越发毒辣了。
因着要测八百米,林水昕咬了口面包就上了跑道。中考时被这项拖垮分数的记忆,至今想起来依然是噩梦。
体育老师的哨声一响,人群呼啦啦冲出去。林水昕逐渐被甩在后面,太阳凶狠地晒着,最后她咬着牙过了终点线,用时四分半。
林水昕双手撑住膝盖,眼前一阵阵发黑。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树荫,滑坐在地上,方佳柔就急匆匆跑了过来,跟她说有同学中暑,得送去医务室,要她重回一趟体育馆帮忙交体检单。
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眼看着方佳柔跑远,她放任自己靠着树干。
极度的疲惫后,困意涌上来,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连远处的喧闹都听不见了。
“喝不喝?”
一道声音从上方响起。
她费力地睁开眼,侧脸忽然给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住。
四周很安静,一阵热风吹动树叶,阳光透射下来,细小的尘埃在空气里浮沉。陆西铭就站在那片明灭不定的光影里,袖口卷到肘间,手里拎着一瓶冰矿泉水。
一瞬间忘记了该离他远点,又或是累得没力气再躲。
她仰着脸看他,隔了好几秒,很慢地点了下头。
“跑个步跑傻了。”他咔嚓一声拧开瓶盖,重新递到她面前,“清醒下。”
冰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灼烧感被浇灭。
她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才轻轻舒了口气:“谢谢。”
陆西铭:“除了谢谢不会说别的?”
她顿了顿,抬起湿漉漉的眼睫,“……那我该说什么?”
“比如,这瓶水好冰,或者抱怨一句,讨厌跑百八米。”
“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他忽然轻笑了一下,目光落回她脸上。
“林水昕,不要总对我这么客气。”
他声音低沉,光线在眼睫投下阴影。
她说不出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瓶身凝结的水珠滑下来,滴在手腕上,凉意让她轻轻一颤。
和他保持距离,真的好难。
林水昕蓦然站起身,“我回体育馆了。”说完看也不看他,抱着那叠纸往前方走去。
没想到的是,陆西铭跟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一段路,她忍不住站住脚,回头。
“你还有项目没测完吗?”
他沉默了一会,说还剩一个。
那一刻,林水昕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
体育馆里很空旷,学生都走光了。林水昕交完单子回来,一眼看见坐在角落的男生。
一位女医生正给他抽血。棉签在他手臂上抹了两圈,他偏过头去。
医生推入针头,笑着调侃,“小伙子还怕这个呀?”
红血从细管流出,他闭上眼不回答,下颌线绷得死紧。
林水昕脚步顿住。
很意外,原来他也有害怕的东西。
这么想着,她无声抿唇笑了笑,那双眼睛却在下一秒倏然睁开。
陆西铭木着脸:“笑什么?”
她立刻压平嘴角:“你看错了。”
针头拔出后,陆西铭站起身,把体检表往她手里一塞,反身往后门走。起初步子还算稳,随后越来越快,竟像落荒而逃。
林水昕追了过去,谁知刚出后门,前面那道身影晃了晃,竟直直向前倒去。
“怎么了?”她心口一紧,跑上前。
他已跌坐在墙边,脸上惨白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连撑着头的手都在颤抖。
她原本以为是低血糖,可当看清他眼中还残余着的惊悸,她忽然明白过来。
“你是晕血吗?”
陆西铭抿着唇,没作声。
她声音带上自己都没察觉的着急:“怎么不早说呢?”
就知道逞强。
上次帮她处理伤口时硬撑,这次又把抽血拖到同学都走光了才测……
但看他现在这模样,她竟也说不出指责的话。
这个角落僻静无人,远处的喧闹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他眼皮微阖,睫毛颤抖着,显出几分从没有过的脆弱来。
林水昕在他面前蹲下,犹豫片刻,手心缓缓覆上他的发顶,极轻地、一下下顺着,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困兽。
“没事了,”她声音很轻地安抚着他,“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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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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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考完,林水昕按时去了便利店,店主让她换上工作服试工。
这家店规模不大,除去店主,有三个人轮班。
她不想让婶婶知道自己兼职,绞尽脑汁编了个在图书馆学习的理由。幸好,徐淑没有怀疑。
周末的顾客络绎不绝,直到深夜才得空喘口气。她一抬头,正好看见有人推门进来。
周叙白瞧见她,明显一愣。“你在这儿打工?”
“嗯,兼职。”
她预备着他会问“你缺钱吗”,或者露出那种探究的眼神,但他没有。
“挺好,还能赚点零花钱。”他语气平常,拿了瓶苏打水走回收银台,“麻烦了。”
结完账,林水昕也到了下班时间。她换好衣服出来,周叙白还在门口没走。
“帮个忙行吗?”他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袋,“前几天帮学生会拍了点照片,刚洗出来。一起看看效果?”
反正不急着走,林水昕点点头,跟他到窗边的座位坐下。
一共二十多张照片,都是体检现场,周叙白说可能要贴到公告栏。其中一张,竟拍下了她跑八百米时的背影,姿势笨拙,马尾甩得没了型。
“这张能留给我吗?”她脸上有点热,这张贴出来,会成黑历史。
周叙白爽快道:“行啊。”
她继续往下翻,目光忽地定住。
当时阳光太大,拍出来有点曝,周围的同学面容模糊,唯独两个人是清晰的。
——那是照片的一角。她坐在树下,正仰着脸;陆西铭站在旁边,半侧着身,手里的水瓶贴在她脸上,似乎在笑。
“你居然入镜了。”周叙白像是才发现,偏头看了几秒,“陆西铭……对你还挺不一样的。”
“他当时怕我中暑,才给我水。”
周叙白靠回椅背,摩挲着照片边缘,“他以前可不这样。”
“初中的时候,我们班同学,多少都有点怕他。”
“……怕他?”
“嗯。”周叙白拧开苏打水,喝了一口,“我跟他是初中同班。初一那会,他成绩并不好,在班里排倒数……你很惊讶?”
林水昕微微皱眉:“实在想不到。”
“换我也不信。”周叙白笑笑,“那时候他上课睡觉,下课泡网吧,能混一天是一天,老师都拿他没办法。”
“那他现在怎么成绩这么好了?”
周叙白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她,目光里有些别的东西:“你好像很关心他。”
“只是好奇,”她很快说,“因为差的太大了。”
周叙白转开视线,静默了半晌。窗外夜色渐沉,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接着说道:“那时候,他家出了意外。”
林水昕抬眼。
“你应该知道,陆西铭家条件好,出手大方,身边从来不缺朋友。初一那个暑假,他玩得尤其疯,好几天不见人影。他妈妈在班群里问有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正巧当时没人回复……”周叙白顿了顿,“她就直接找到了学校。”
“出事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有同学看见他妈妈撑着伞,在校门外那条老坡道上等他。那是条砂石路,下雨特别滑。”
“没人清楚具体是怎么发生的。我只听路过的人说,他妈妈好像在通电话,然后脚下一滑,整个人从陡坡上滚下去……满地都是血。”
周叙白声音又低又沉:“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妈那时怀孕已经四个月,这一摔,孩子没保住。”他想起什么,“好像是个女孩。”
女孩。
……妹妹?
林水昕眼神倏然一颤。
她忽地想起自己刚踏进这个家门时,他毫不掩饰的抗拒。
还有后来,他对着徐淑不耐烦地甩出那句,“她算哪门子的妹妹。”
原来他对她的厌恶,都有迹可循——
真的妹妹不在了。
假的这个,却来了。
周叙白:“消息在班上传开,大家都说是他害的。”
林水昕攥紧了手指。
“那天以后,陆西铭彻底变了个人。他没再出去鬼混,玩命一样地学。班上谁在他面前提这件事,或者被他知道在背后议论……”周叙白顿了顿,“都会被他揍到爬不起来。我记得那段时间,他脸上身上几乎没一处是好的。”
“他爸爸专门来学校处理过,事情才算压下去,所以现在知道的人并不多。”
窗玻璃上忽然传来细密的声响,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雨珠一道道滑落,将夜色晕得更加浓重。
周叙白把散在桌上的照片收拢。最后,他手指压在那张树下的合影上,不紧不慢推向她。
“这张,你还要么?”他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