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金缕衣(一)

作品:《与废太子的流放生存纪事

    刘择良心下大恸,越发怀疑自己先前的做法是否正确:“我以为不会这么快……是我做错了吗?若我坚持阻止他们,或当时直接告诉你们,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他双手扶墙,呈面壁思过状。


    “大人不必如此。”云双靠在门框,脸色发白,唇角轻颤:“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亦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独活者如何承受阴阳相隔之痛?若非当初得遇小姐,只怕我亦万念俱灰,不愿一人存活。”


    刘择良转头,神情微讶,没想到眼前这位憔悴瘦弱的姑娘还有这样的经历:“姑娘不进去看看吗?”


    云双摇头,看着天际白云漂浮:“我不敢再看。”


    她的声音并未收着,仅一墙之隔且门窗洞开的屋中,江知雪清清楚楚听到了她说话的内容。


    江知雪低敛双眸,略停顿了一会儿,才将信纸递还给沈思安,抬手擦去脸颊泪水,再看向盈满阳光的床榻,嗓音喑哑:“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她私心希望能有三副棺椁,将张铁立夫妇二人与其子衣物合葬一处,再点燃白烛、洒满纸钱,行礼祭拜,好让其魂归九泉,得以安宁。可眼下什么都没有,或许只能以土掩之,不至于暴尸荒野。


    但行程会否被耽误,追杀之人万一卷土再来,沈思安又是否会为毫不相干之人做到这个地步,她不能得知,并为此感到担忧。


    沈思安却像是预料到她的想法,他写道:“让他们入土为安。”


    江知雪微怔,惊讶于他竟能做到如此。当即不再犹豫,出了屋子,同外面二人商量。


    刘择良因心中愧疚,加之涉及路欢前辈和太子殿下,不可能不答应。而云双许是思及过去,亦答应得干脆。


    几人寻了屋中铁锹、锄头等工具,于屋后空地处挖了起来。


    泥土湿润,并不难挖,却直至太阳彻底落山,弯月斜斜升起时,一切才安置妥当。


    按江知雪的想法,张兆阳遗物存于木匣同张铁立与范氏合葬,放在里头的还有江知雪晨时所给的一锭银。


    不算高的土堆旁并未立碑,也未置木牌。无酒无供品,无烛无纸钱,几人就地跪下,三行叩首。


    江知雪心中愁绪无以言表。她看着面前这一抔黄土,只觉今日的一切都太过荒诞。


    刘择良和云双先行一步去收拾行囊,身侧沈思安仍跪地未起。


    江知雪再次在他身旁跪下,冷风吹打着周身,将她的声音也吹得飘渺:“殿下,你说朝廷应是什么样子?”


    她已许久未再称呼他为殿下,他知道她欲知晓的是太子心中朝廷应有的样貌,而非圣人书中所写。


    他简短写道:“清正廉洁,为国为民。”


    “那现在朝廷是什么样子?”


    沈思安手中停顿,不由看向她,不知她意欲何为。


    朦胧月色里,江知雪感知到对方视线,与他对视,却只得见他的轮廓。


    她仔细辨别手中字迹:“昏聩帝王,贪官污吏。”


    原以为他身为旧太子,身份尊贵之人,多少会维护一下他出生生长的地方,没想到说出的话与刘择良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如此,她已经知晓,昔日那谢怀清所言,恐也只是书中所得,一叶障目。


    “既如此,那这片土地下百余亡魂可有重新被众人所知的一天?”


    “不会有。”沈思安写道,眼见对方眼底浮现出失望,不由得又道:“至少现在。但或许以后会有那么一天,连同其他不为人知被水灾掩埋的地方。”八年前水灾所涉范围甚广,绝非仅此一处被忽视。


    江知雪闻此,眼中重新聚起光芒:“希望那一天不会太晚。”


    她又一个叩首,心中道:“张叔范婶,我会沿路搜集线索,若有能回来的一天,我定尽我所能替你们申冤。”


    ……


    暮色如墨般浓稠,林木深处不时有野兽嘶吼。按理来说,应歇至明日白天赶路。但这处茅草房已非能住人之处,江知雪、云双与刘择良皆对此讳莫如深。


    泛黄信纸被重新放回信封,寻一木箱存放在桌上,只等日后有缘人再次开启。


    四人沿白日路途摸黑行走。江知雪欲点火照亮,被沈思安一把握住手,云双在一旁语气不太自然地解释:“野兽惧光,但这微弱火光却会吸引它们。还是不要点燃比较好。”


    江知雪懵懂点头应是,收回火折子。而后眼珠微转,再看向云双时,已带了恐惧神情:“可是云双,我实在害怕。”白日里云双的话与其现下的主动,没道理让她再矜持,而错过和好的时机。


    她确实怕鬼,但有其他人在身边,总归是让人安心的。


    沈思安默默看着她表演,并不打算拆穿她。


    走在最末尾的刘择良一听这话,踊跃自荐:“江姑娘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未及沈思安眼神提醒,云双先一步呛道:“刘大人,您是否有些冒昧?”暂不论自家小姐早已嫁人,自有夫君护着,就算待字闺中,也应是她来保护,何须一外男插足。


    今日一事,让云双想到她与小姐第一次见面,也让她彻底想清楚了,没有事物一成不变。回顾前几日的自己,宛如被下了降头一般,自私冷漠到极点,心中便有一股郁气和愧疚。


    连她自己都无法做到不变,又如何能要求小姐。小姐于她,是再造恩人。若小姐心中真无她,早在星涯坡的洞穴中,便与她决裂,何须多此一举劝慰她。


    如今路途难料,艰险若此,她应当与小姐互相扶持,患难与共。


    刘择良面上一阵尴尬:“可……是我唐突了。”堂堂七尺男儿,他总不能说自己也怕鬼吧。


    几人有惊无险,伴着四周虫鸣或远处野兽嚎叫,在寒凉的黑夜里摸索许久,才终于出了这深山。


    面前一望无际,道路平坦宽阔,早已疲惫的身躯,乍然经受久违的干燥冷风,竟感到舒缓放松。


    “沿此往南行三十里,可至京中;而往北再行十里,便是官驿。”刘择良见众人茫然四下打量,解释道。他在来此之前仔细研究过附近路线。


    乍听见官驿,江知雪心中一喜,明澜曾说在前方官驿等着他们。然笑容未至嘴角,她的心又猛然一沉,他们原本行程便是要停留官驿休息,中途遭遇截杀,焉知那些黑衣人会不会在官驿候着,只等他们上钩?还有,她似乎从未想过,黑衣人是谁所派,为何紧追不放?


    江知雪的目光不觉看向沈思安,那些人意图明显,只针对他,想必他应当知道些什么。


    沈思安只当她是不知往何处去,抬手指向西边。


    "可......"江知雪仍有顾虑。


    沈思安摇了摇头,让她宽心。明澜既说于官驿等候,那里绝对是最安全之所。


    “不知在下能否与各位同行一段路?”刘择良看着四面即使宽阔但依旧漆黑的路,出声询问。


    云双不解:“大人不回京?”


    “此时城门早已关闭,在下想回也无法了。”他眼神带着期盼望向沈思安。


    “那你先前往南往北的还说个什么劲儿,怎么走也只有官驿这一个选择。”云双忍不住腹诽。


    沈思安对此并无异议,趁此机会还可让明澜调查一下他。


    漫长黑路,一点星火,不时几句闲谈,约莫半个时辰,终见前方灯火通明的一座建筑。


    连片屋舍,玄瓦白墙,屋檐灯笼随风摇晃,烛火抖动,照在墙上忽明忽暗。


    还未至跟前,漆桐油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飞速跑出来一个人影。


    “沈……思安兄!”是明澜。


    他穿一身月白衣衫,袖口衣襟处以黑色镶滚,唇红肤白,初见时的沉稳不复存在。若抛却他奔放的姿态,当是活脱脱一富家贵公子。


    几日忧心,日盼夜盼,可算将他盼来。一时高兴,明澜差点叫错名字,幸而眼尖见他身边江知雪与云双,才及时刹住车,话语拐了个弯。


    又见其后还有一人,明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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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调忽缓了下来。他清清嗓子,故作文雅道:“敢问阁下是?”


    绕是之前见识或明澜的跳脱,眼前这瞬息几次的变脸还是让江知雪心中震撼不已。


    刘择良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在下刘择良,任宫中书苑掌书官。因事耽搁,误了入城时间,幸遇身边几位,才得以同行到此。”一席话说完,他抬头看向明澜,似在无声询问对方名姓。


    明澜面上带笑,亦低头行礼,声音朗朗大方:“在下明澜,不过一位医者,方才举止唐突,还望勿怪。”他作揖的双手高举过眉眼,一副不懂如何行礼模样,掩下眸中一抹暗色。


    “夜间寒凉,不若我们先进屋再叙。”行过礼后,明澜似乎才意识到门外并不适合作为聊天之地,赶忙侧过身子,抬手将人往屋里请。


    刘择良见他方才分明一副与太子殿下熟识模样,眼下端起副恭敬姿态,又以主人家身份邀他们进屋,只觉满腹疑问难得解惑。


    跨进院中,便见左右两侧各停几方小骄,形制各异,多是各地官员所有。仔细去听,屋舍后方隐约可闻马匹的沉重呼吸声及鼻鸣声。


    话语在口中几经反复,刘择良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明公子是这处官驿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不过几日前来此,先行一步等候思安兄。在下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引得刘大人误会了吗?”明澜待众人进了院中,关上木门,自然回话,脸上表情透出无辜。


    “您与沈兄他们是旧相识?”


    明澜一挑眉毛,一双眼看向沈思安背影。京中沈姓者,皆皇亲国戚,想必他已告知那姓刘的身份。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心中虽这么想,明澜语气仍是正色:“是,幼时曾有幸与思安兄比邻而居一段时间,眼下来此实属心中担忧,想偷偷为他调理调理。”他后一句话声音极轻:“毕竟天牢,我猜大人比我清楚所为何地。”


    刘择良心下了然,不再多问。


    甫一进门,江知雪便贴近沈思安,拉拉他的衣袖,以气音道:“这里多半都是些官员,小心些,莫让他们看出了你的身份。”说完她上前一步,站在他身前,企图帮他尽力遮挡。


    沈思安点头应是,配合着侧过身,眼睛却不动声色环顾四周。


    虽是三月,屋内仍燃着炭火,在外冻僵的身体似乎瞬间暖和起来。


    厅中零零散散坐着几人,扫眼望去,竟皆是玄影楼之人。这几日,明澜可真是花了不少功夫。


    身后屋门被关上,便听其中有人喊道:“明大夫,人今日可算等着了?”


    那人身材健硕,腰间别一把大刀,脸上神情虽调侃,却难掩凌厉之气。此刻正坐一窗门洞开的偏僻角落,吹着冷风喝酒。


    “嗐,真是借你吉言,差点没把我等死。”明澜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同那人打趣了一句。又正色向几人解释:“这是我这几日着实无聊所医治的病人。”


    随后十分熟稔拿过桌面茶盏,倒了四杯热水,给他们驱寒。


    每个人都会在不同的人面前有不同的样子,实乃正常之事。刘择良见明澜态度转变之快,实在不能一下子接受,只得在心中这般劝慰自己。


    暖意彻底冲散冷意后,一股困意直冲脑门。


    江知雪以袖掩面小幅度打了个哈欠,小声问身边沈思安:“不知此处可有热水?我想梳洗一番。”今日来回折腾,又挖了土,身上早已黏腻不已,她观云双上下皆已狼狈不堪,只怕此刻自己也是如此。


    倒是沈思安,分明他出的力气最大,身上竟还保持着干净清爽。


    “有的,就在后院耳房中,不如我先带你们找几间空房,将身上东西先放下,再来提热水?”明澜耳朵尖,立刻走至她身边回道,依旧一本正经。


    见刘择良眼中又现出疑惑,他解释道:“此处驿官近日感染了风寒,又生了高热,我代他先张罗几日。”


    江知雪眼中闪过古怪,半信半疑下,也学着他的模样客气道:“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