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夏潜和程淡说了一句话。


    “看得出来萧熠安很喜欢你。”


    他递给程淡的是七十块一盒的烟，程淡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默默塞回口袋。


    好烟和廉价烟是有区别的，尝过才知道，那烟丝更醇厚，入口不呛，余味绵长。


    程淡打量夏潜，他长的不差，气质干净，是活在另一种规则世界里的人，心里在想如果萧熠安跟了他应该是会有好日子过的。


    他苦笑了下。


    夏潜又问程淡写了什么愿望。


    程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的他总去那里许愿，想要活下去。


    遇见萧熠安后，愿望却变了他想活下去，和萧熠安一起过好日子。


    临走前夏潜叮嘱程淡—


    “你的事情我会着手去调查，保留好证据，千万不要辜负萧熠安对你的感情。”他语气郑重，拍了拍程淡的肩膀。


    当晚程淡真的没来，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更过分的是接下来的三天都玩起失踪，两人靠着手机联系。


    程淡手机似乎玩的还不利索，或说是心不在焉，每次萧熠安的长篇大论得到的只有敷衍的表情包。


    后来萧熠安干脆不看手机内耗，将手机扔在床头，窝在别墅玩了三天的游戏。


    最近天降温的特别快，寒意顺着窗缝钻进来，杨月瑛买的冬用装备派上用场，萧熠安一个人把厚被子翻出来，把簿的塞到衣橱顶上。


    这几天他饮食不规范，不是外面随便找家餐厅对付，就是吃点泡面凑合。


    直到第三天，他再也忍不住了，那股无名火和疑虑烧得他心口发烫，萧熠安想去问程淡，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吃抹干净后就不想管了，但程淡看起来老实，不是这样的人。


    萧熠安撑在阳台抽烟，夜风卷着寒意，穿透他单薄的衣衫，之间萧汌车从远到近，慢慢停靠在院子口。


    他一愣，指间的烟灰簌簌落下，在栏杆上积了小小一撮。萧熠安赶紧挥手驱散残留在空气中的烟味，把烟蒂一股脑地揣进口袋中。


    自从上次那件事情发生后，萧汌在他心目中为数不多的好印象，彻底破碎。萧熠安不想见他，只能躲着来。


    楼下传来车门关闭的响动，皮鞋踩在碎石上的声音清晰可辨。萧熠安几乎是屏住呼吸，后退到卧室。


    他听着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走向门口，钥匙串发出叮当的碰撞。


    萧熠安没有片刻犹豫，逃离的本能驱使他转身关上卧室门，闪身出去，推开窗户。


    外面的海风一下子就吹了进来，萧熠安一跃翻身，顺着墙根翻了下去，他身手没有程淡敏捷，磕磕绊绊但好歹是稳稳当当的落到了地面。


    他和萧汌正巧是前后脚，萧汌拖着疲惫的身子，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没有找到老婆和孩子，他尝试性地叫了一声，在最后萧熠安听见他声音后，沿着马路已经跑远了。


    碎石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像条死蛇僵卧在渔村与海岸之间，萧熠安脚步慢慢变快，最后跑了起来，风在耳边呼啸，鞋底沾满带腥味的露水。


    路旁废弃的船屋张着黑洞洞的窗口，晾晒的破渔网在夜风里摇晃，网眼挂着烂海带，散发出类似铁锈的腥气。


    转过弯是片礁石滩，潮水正在退去，露出湿漉漉的岩壁。有夜钓人的头灯在远处闪烁，光线扫过时照亮礁石上密布的藤壶，像无数灰白的眼睛。


    原本骑车很快就能到的地方，现在靠双脚，萧熠安跑了许久终于见到那个红顶房子。


    萧熠安在岔路口停下喘气，听见自己心跳疯狂跳动，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连招呼都没和程淡打一声。


    海雾正从岸际漫上来，吞没了远处灯塔的光，他调整心率，大口大口地呼吸，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终于在来到村长院子前的时候恢复平静。


    院里很静，静得不同寻常，萧熠安撞见程招娣，她刚从屋里跑出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见萧熠安后慌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


    “你怎么过来了？”程招娣眼神躲闪，带着诧异。


    她脸上挂着泪痕，在月光下闪着微光，脸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血丝隐隐渗出。


    萧熠安被她这副模样吓到，愣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然后才说道自己是来找程淡的。


    “程淡很忙，最近没空见你，快回去吧。”程招娣说着便开始赶客伸手推搡他，力道急促。


    檐下那盏昏黄的挂灯在浓雾里晕开光圈，程招娣背后屋子的木门虚掩着，里面暗沉沉的看不清。


    “程淡呢？”萧熠安再次询问。


    他察觉里面有事，无论是当下安静到诡异的院子，还是程招娣那副样子。


    屋里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响，声音刺破了夜的沉闷，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粗嘎的吼叫，含混不清地骂着什么，字句被厚厚的墙壁和雾气吞掉大半，只留下暴躁的尾音。


    程招娣浑身一颤，猛地抬手把萧熠安推了一把。


    “快走！”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哽咽眼神慌乱地扫过那道门缝，急切地落回萧熠安脸上。


    “快走，回头我来找你。”程招娣说。


    她用力过猛，一下子把萧熠安推在了地上。萧熠安跌跤，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茫然地看着程招娣。


    “是谁来了吗？”屋内传来一道声音。


    萧熠安还未来得及爬起来，身后的门一下子被推开。


    熟悉的脸映入视线，张尺只穿着睡衣出现，摇摇晃晃像是喝了很多酒的样子。


    “噢？是萧老师的儿子，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张尺问。


    他三两步上前，萧熠安往后爬了几步，站起来往后退。


    那个男人似乎喝的有些迷离，还是程招娣扑上去阻拦了张尺地无礼。


    “哥，他是程淡的朋友，”程招娣在他耳边提醒，“客人们还等着。”


    张尺打了个嗝，他竟然听从程招娣的话，被他扶了回去。


    路上程招娣频频回头，还在和萧熠安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走。


    萧熠安转身，见此情形也不敢多逗留，却一头撞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似乎闯入了混乱的局面，萧熠安肩膀被人用力搭住，紧接着院外停了三两辆车。


    为首男人长的五大三粗，面露凶相，纹身直接蔓延到了脸颊。


    他没与萧熠安说话，那压迫感直接吓得萧熠安动弹不得。以至于刚想跑出去的萧熠安又被他勾肩搭背地一把捞了回来。


    “有个小老鼠跑掉咯，老头。”那男人冲着房间里喊。


    萧熠安被他夹着脖子呼吸困难，一把捋回去，他粗暴地推开门，几乎是要把萧熠安摔进去。


    还不算，在把萧熠安甩进去时，又往他背上补了一脚，把他猛踹在地上。


    这下萧熠安终于明白为什么程招娣让他跑，萧熠安后悔莫及。


    他趴在客厅的地面上，不敢抬头，然后见到了一双脚缓缓从楼梯上下来，停留在自己的眼前。


    “把他交给我吧。”程淡说。


    萧熠安缓缓抬起头，视线与程淡重合，他被程淡搀扶起来，压低身板匆匆上了二楼。


    直到远离了那伙人，萧熠安一口气才算缓过来。


    他被程淡安排在了他的卧室，程淡扶着他安顿坐在床边。


    “怎么突然跑了过来？”程淡不解地打量着萧熠安，眼里带着焦急。


    三日不见程淡似乎也沧桑些许，或许是在忙家里的事情。


    萧熠安抱了上去，手臂环住他的腰，脸埋进他带着室外寒气的衣襟，双手牢牢陷在他的脖颈，感受程淡的气息。


    两人不语，只是紧紧相拥。


    再见到程淡后，萧熠安久违的感觉安心，见他沉沉睡了过去，程淡才安心离开，离开前在二楼卧室门上拴了个挂锁。


    程淡的房间在一个二楼的小平台，外面一条长长的走廊贯通到底，说是村长家的宝贝儿子，实则家庭地位也不过如此，昏暗闭塞的房间，走廊已经吞掉了大半的光线，卧室朝向不好，夏热冬凉。


    萧熠安越睡越觉着冷，硬生生地被冻醒。


    他猛地从床上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像是一场梦，抬头就是斑驳的天花板。


    程淡的卧室像个狭长的匣子，墙皮剥落成不规则的地图状，露出底下灰黑的霉斑，靠窗的书桌是旧课桌改的，桌腿垫着皱巴巴的作业本纸。


    单人床紧挨墙角，铁架生锈的地方用布条缠着，薄褥子底下能摸到弹簧的轮廓，洗得发硬的被子带着若有若无的潮气。


    萧熠安往被子里躲了躲，睡意却消散，思绪越发的清晰，刚才他见过的张尺，和那几个长得像道上混的人，却和程家姐弟两人异常的熟悉。


    或许是因为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导致两人性格的成长，看到这里萧熠安觉得自己看出点苗头。


    卧室外有动静，是一楼传来的，好像有一群人聚在一块吃饭喝酒，偶尔传来笑声，又拍桌称兄道弟。


    这里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吊着个光秃秃的灯泡，钨丝在黑漆漆的灯罩里蜷着。


    萧熠安找到了开关，但灯似乎已经失效，幸好窗外月光还在，房间里不算完全的漆黑。


    他在原地踱步，想着要不逃跑吧。


    萌生这个念头后，萧熠安就开始行动，手机电量不多，他来到卧室门前。


    萧熠安握住门把扭动，纹丝不动。


    又转动把手，依旧不行，萧熠安打着手电筒的光，凑近门缝往外看，瞧见一把老式挂锁的轮廓在黑暗中隐约可见，铁锁舌严丝合缝地卡在扣环里。


    他不死心地又拧了拧把手，木门发出沉闷的晃动声。这动静在寂静的二楼格外清晰，楼下喧闹的劝酒声突然停了片刻。


    萧熠安立即缩回手，后背渗出冷汗。


    片刻劝酒声重新响起，萧熠安慢慢后退至床缘，此刻他脑海里蹦出各种疑惑。


    程淡为什么要把他锁起来？


    难道是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要把他杀人灭口。


    如果是曾经碰到这种事情，他肯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杨月瑛求助。


    当下孤立无援萧熠安看着电量标志一点点的变红，月光正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像一道囚笼的栅栏。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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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多久，两双脚步声上楼，在安静的环境下，脚步声在走廊里不紧不慢地靠近，一个脚步声比较急，一个比较拖沓的懒散。


    萧熠安屏住呼吸，耳朵在被子底下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丝动静。他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狂跳，几乎要盖过其他声音。


    “他睡着了吧？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他喊来。”程招娣的声音先传来，对萧熠安的出现一顿抱怨。


    两人的脚步声在一个转角停下。


    “还好没出什么事，剩下的大人们会去处理，但是我就好奇，那孩子还在不在你的计划中，你知道吗，好几次我都心软，但又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利用对象，如果我发现你的心偏离计划，我随时都会动手。”程招娣又说。


    走廊里依旧很静，尽头的窗户糊着厚厚的油污，月光挣扎着透进来，在起漆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格子。


    空气里浮着劣质烟草和隔夜酒菜的酸馊味，混合着老木头受潮后特有的腐朽气息。靠近楼梯口的那截墙面上，留着几道深色的泼溅痕迹，边缘已经发黑。


    “他是计划中的一员。”程淡一字一句重复着程招娣的话，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情绪。


    “那就行，等楼下处理完了，赶紧把人送回去，另外，他什么时候松口带我们走？”程招娣又问。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寂静中。


    萧熠安躲在被子里听得真切，两人的对话以及计划中的那个男孩。


    说的是自己吗？


    窗玻璃上蒙着厚厚的雾气，外面世界被彻底吞没了，远处的灯塔光晕在雾中晕染开，变成一团模糊病恹恹的黄。


    更远处的海完全看不见了，但能听见潮声闷闷地传来，像是被厚厚的棉絮包裹着，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房间，和窗外那片漫无边际的白。


    玻璃窗被叩响，三下很轻的声音。


    萧熠安依旧在床上一动不动装睡，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程淡，开口要问他“计划是什么？”。


    玻璃窗又被叩响。


    “哥，你醒着吗？”程淡问。


    程淡的指尖在起雾的玻璃上摩擦，玻璃后面出现萧熠安的脸。


    萧熠安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的看着程淡，兴许是这个眼神盯着他有些心虚。


    “哥，你，你一直都醒着吗？”程淡说话磕绊。


    他盯着萧熠安模糊的身影，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


    “今晚留下吧，我一会儿来找你，可以吗？”程淡的声音像是憋着一口气，带着试探和深情。


    萧熠安没有作答，又默默坐回床边，门口挂着铁锁，好像出走自由是萧熠安能觉得似的。


    他有些无措地抬头，然后看着程淡在起雾的窗户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又画上了一颗爱心。


    脚步声重新在走廊响起，渐行渐远。


    手机不断震动，是萧汌发来的消息，他估计已经联系过杨月瑛没联系上，所以退而求其次的联系儿子。


    连续打了好几通电话，发了很多消息，主题都是围着杨月瑛转，问她人去了哪里。


    萧熠安划拉了一下把手机搁在一旁，此时他的心情很乱，乱到没有功夫再去管辖别的事情。


    不知道程淡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萧熠安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锁头晃动的声音，他很警觉地睁开眼睛。


    后背被人圈住，程淡靠近身上带着一些陌生的味道，他贪婪地嗅着萧熠安后脖颈，在他脖子那不轻不痒地咬了一口。


    黑暗中萧熠安睁着眼，程淡的呼吸喷在他后颈，带着陌生的烟草味。


    “我可以进去吗？”


    程淡的声音环绕在萧熠安的耳边。


    他没有拒绝。


    只是清晨有些怅然若失，萧熠安感觉周围不太真切，程淡的手还搭在自己肩上，生怕怕他逃跑似的。


    “所以，我在你们计划中是什么角色？”萧熠安问。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但他知道程淡已经睁开了眼，手劲稍紧一些。


    程淡迟疑片刻，萧熠安蹭地一下坐起来，打算穿衣服要走。


    “无论你们在计划什么，那都是你们的事情，我就问你一句话，程淡你对我的感情，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吗？”萧熠安横眉立目，完全被愤怒充斥。


    程淡的手突然攥紧床单，他撑起身子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程淡不知怎么样去和萧熠安表达自己的感情，用说的吗？好像有些苍白无力。


    可他全都听见了，从哪里开始听的。


    程淡开始变得慌张，他起身去书桌抽屉边，从里面拿出个小盒子。


    “萧熠安，这个—”


    “程淡你如果今天说不清楚，咱俩就别说话了，从今往后一刀两断！”萧熠安抢先一步打断了程淡的话。


    他望了眼程淡的盒子，气鼓鼓地下床。


    其实这一夜萧熠安早就想清楚了，他只不过想要程淡一句准话，承认他对他的感情无关他们那场所谓的计划。


    “我真的很后悔，当时就应该跟我妈一起回去，回去了就再也不来了。”萧熠安低着头，径直往门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