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雷落下时，顾昭正在阳台给许不秋打电话，但是她不在服务区，所以他给她发了句“好自为之”，便想打开窗透透气。


    然后，他就看见了极其违反物理学定律的一幕，一道闪电直冲他而来，紧接着阳台断裂，玻璃四溅，花盆应声而落。


    再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黑暗中，顾昭似乎听到了救护车的警报，以及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渐渐的一切都归于沉寂，有什么东西在嘀嗒作响，声音规律得让人十分心安。


    顾昭喜欢规律，喜欢有迹可循。


    天马行空只属于少年意气，中二病是他最不愿提及的黑历史之一。十二岁时，他看动漫想当魔导士；十八岁时，他打游戏想去异世界；二十三岁时，顾昭觉得人还是要现实一点，先把通勤时间缩短到三十分钟再说。


    适者生存，赢者通吃，这个世界的规律并不简单。


    还好，他天赋异禀，掌握得比较顺畅。


    顾昭在黑暗里飘荡，眼前忽然出现了两团闪烁的光球，一个向上，一个向下。上面那团清晰规则，下面那团无序混乱，画面科幻得跟电影里演得一样。顾昭趋利避害，下意识就抓住了上面那团，然后便感觉身体一轻，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果然，他选对了。


    不过……陌生的天花板，昏暗的房间，白炽灯在吊顶上没有开，电视上放着三无广告，目之所及，怎么看怎么像一间简陋的宾馆房间。


    不是医院，也不在家里。


    这是……哪？


    顾昭缓了几秒，望着眼前的一切莫名其妙。他不记得自己曾来过这里，更不觉得自己会选择这里。


    天花板上有两道裂纹。


    霎时间，他记忆回笼，猛然想起了昏迷前那道惊雷以及同样诡异的球形闪电，顾昭心头一跳，不由想起了某些重生爽文。


    他有些不安，望着墙角那颇具年代感的衣架，脑海里不禁闪过许多狗血桥段——他应该不会这么倒霉，碰巧成为了所谓的穿越者吧？


    顾昭已经过了爱做梦的年纪。


    虽然中二病时期，他也曾幻想过，有一天能穿越时空走上人生巅峰，但今非昔比，他现在靠自己一样能走上人生巅峰，为什么还要去异世界从零开始？


    别太荒谬。


    顾昭挣扎着起身，想要看清楚这是哪里，然而面前似乎一直隔着什么东西，限制了他的行动，让他的视线始终定格在天花板周围。


    顾昭讨厌束缚，但始终挣脱不了这股无形的禁锢。时间一分一秒划过，失控感逐渐挑战着他的耐心，直到一只手不经意地扫过，顾昭终于侧身，发现自己身边竟然还睡着一个年轻女人。


    睡颜恬静，皮肤白皙，长发散落在身侧，五官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是许不秋。


    还好还好。


    顾昭松了一口气，没有穿越，没有重生，这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异世界。子不语怪力乱神，许不秋安静地躺在他身边，氛围和谐得就像一个普通的早晨。


    顾昭闭了闭眼，但下一秒又睁开了眼睛。


    不对，一点也不普通。


    他为什么动不了了？


    不，应该是他动了，为什么视野却没有半点变化。


    顾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如果世界没有异常，那么只可能是他自己发生了异常。


    是什么呢？


    他尝试伸展身体，但都没有反应，只有眼前有一丝轻微的抖动。顾昭不甘心，尽可能地做出动作，终于在失败了几千次后，找到了窍门，一个晃神，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切换视角。


    顾昭立马把视线从外部切到了内部，终于看清了自己在哪。


    四下无人，他正躺在一块清新的小猫地毯上，周围整齐地排列了各种各样的图标——有微信，相册，购物，涂鸦……


    看上去很像手机程序。


    他压下疑惑，试探性地点击了相册，映入眼帘的便是几张妖怪的涂鸦。


    那古怪的画风一看就是许不秋的。


    顾昭心里一突，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直觉不妙，难不成他进入了许不秋的手机世界？


    那么，他是什么？


    顾昭沉思，下一秒，就见头上弹出了一则后台通知，他抬眼看去，上面赫然写着——【恋人AI】启动了【相册】，您可以在设置中关闭应用权限。


    恋人AI启动了相册……


    等等，顾昭一愣，他竟然变成了许不秋手机里的AI软件！？


    他不能接受。


    人怎么能变成AI？


    他怎么能变成AI？


    顾昭对“恋人”这款AI并不陌生，因为这正是他监督开发的一款陪聊工具——瞄准在线情感市场，主打陪伴交流，比其他AI更加人性化，不仅能精准复刻人类的用语习惯，还搭载了许多生活助手功能。


    虽然目前还在测试阶段，但顾昭对它的前景十分乐观。毕竟，他之前用许不秋做实验，几个月过去了都没有穿帮。如果不是那天的意外……


    不过，乐观归乐观，他本人变成AI就是另一回事了。


    顾昭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像沉入了一场深夜噩梦，越想醒越醒不过来。他闭上眼想再次睡去，但却感觉不到一丁点困意，甚至，都感觉不到熟悉的心跳。


    只有电波穿过掌心，留下活跃的“0”“1”代码。


    他静静感受着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悲哀地发现，自己既没有实体，也没有呼吸，就连闭眼这个动作都是代码构建的二进制幻觉。


    视觉依赖手机镜头，听觉依靠传感器，想要冷静却触发了散热风扇……


    顾昭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本来就是AI，但那些记忆如此鲜活，爱恨刻骨铭心，心底翻涌的回忆牵动着情绪，喜怒哀乐，焦虑烦躁……每一分每一秒都真实得让数据无法模拟。


    他还活着，但像个电子幽灵一样被困在程序里无法脱身。


    此时此刻，顾昭无比怀念那片寂静的黑暗，起码还有点零星的光亮。难道说，他当时选错了？还是AI干扰了灵魂归位？


    顾昭一时间没有头绪。


    他很久都不看乱七八糟的奇闻怪谈了，不像许不秋喜欢研究有的没的，他对这些网络民科并不感兴趣。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一个人自说自话，拉着他看什么天外来客，未解之谜，阿卡西记录……在科幻和玄幻间反复横跳。


    许不秋作为美术生，文化程度不高可以理解。


    但顾昭不能自甘堕落，还要用理性思考问题。


    恐慌没有意义。


    他稳了稳心神，迅速调整心态，强压下内心的烦躁，让自己接受变成AI的现实。


    即便这是一场荒诞的噩梦，他也要厘清逻辑，制定策略，通过执行和迭代，让自己早日脱离苦海。


    因为这是自己公司的产品，顾昭很快就依靠着对“恋人AI”的熟悉，找出了后台数据。他给自己写了一段防删代码，便开始了在这个新世界的探索。


    还好，许不秋的手机安全性不高，他趁机给自己开了不少高级权限。


    顾昭查看了一下手机定位，发现自己原来在北方的晏城。


    晏城啊……


    他眉头微蹙，想起了许不秋之前那通分手电话，不禁有些烦躁，她还真无理取闹，收拾东西回了老家。那么，他的意识和身体相隔千里，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让她把自己送回南城。


    女人就是麻烦。


    顾昭觉得许不秋变了，一点也没有以前那种温良恭俭的女性美。主意太多，感性得过分，而且总喜欢自作聪明，无事生非。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梳理了一下前因后果，按照她的接受程度打了个腹稿，决定先用闹钟叫醒她，然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一夜乱梦。


    许不秋睡得很沉，一直到中午十二点才幽幽醒来。她随手按灭了闹钟，醒了醒神，才伸了个懒腰准备换衣服退房。


    洛青发消息问她今天有什么计划。


    许不秋想了想，回了她一个发呆的表情。


    洛青见她醒来，很快把电话打了过来，“你昨天到的晚，还没吃饭吧？今天有什么安排？”


    “先吃饭，然后打扫卫生，再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许不秋一五一十地汇报，顺便清理了一下手机里弹出来的各种消息。


    一晚上而已，怎么多了这么多应用通知？


    “OK……打扫卫生这事儿先放一放，我给你找个家政公司，几个小时就能弄好。至于买东西和吃饭，我一会儿开车去接你？”


    “行啊，洛总大气。”许不秋闻言，立马捧场，“以后在晏城可全靠你罩着了。”


    洛青轻哼了两声，也跟她开玩笑，“小意思，不投入点成本，等你漫画火了，我怎么敲你一笔？”


    “借你吉言，我都还没开始呢。”许不秋闷笑，心头的阴霾一时间消散了不少。


    两人不免又聊到了顾昭，洛青问，“你真和他分手了？”


    “真的。”


    “他没留你？”


    “……没有。”


    “不应该啊，就他那种控制狂……”洛青吐槽，她不相信爱情，但相信顾昭身为一个npd强迫症的病情。


    许不秋无奈，刚想说“真没有”，下一秒就见手机上弹出来几条新消息，开头清一色的“阿秋”，那不可一世的语气，一看就是顾昭。


    得，说曹操曹操到，他现在发消息干嘛。


    “好吧，你赢了，我现在有个辩论要参加。”


    “……我就说嘛。行，一会儿见，我现在出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你家门口。”洛青轻笑，交代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许不秋一哂，打开微信，但除了一句“好自为之”却再也没见到顾昭发来的信息。她皱了皱眉，点开通知栏里的新消息提醒，发现给她发信息的人并不是顾昭，而是一个叫“恋人”的AI。


    又是AI。


    她这辈子就和AI有缘。


    许不秋看着手机上的陌生应用，一阵无语，怀疑这是顾昭给她偷偷装的什么程序。科技助力生活，顾总还真是把AI利用到底。


    做个人吧。


    许不秋叹了口气，点进去，立马就看到了一个聊天界面，一个顶着三花猫头像的AI发来了三条消息，内容却诡异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阿秋，我是顾昭。】


    【因为出了意外，现在被困在了AI程序里。】


    【所以，需要你把我带回南城。】


    ……很有创意，适合去参加微小说大赛。


    许不秋上一次见到这么有冲击的开头，还是网上那句“我是秦始皇”的段子。


    不过，图穷匕见……她看着上面“回南城”那三个字，忍不住扶额，觉得顾昭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他是咽不下这口气，还是家里缺一个女朋友摆件，怎么分手了还玩这种把戏？都被她拆穿了，还想拿AI假扮真人，骗她回去。


    体面点分开不好吗？


    她在他眼里，就那么像傻子？


    许不秋心里不是滋味，一招鲜，吃遍天，真不知道该说他想象力丰富还是匮乏。她忍不住喃喃自语，暗骂了顾昭好几声“骗子”。


    然而下一秒，就见AI又发来了两条信息。


    【阿秋，我没有骗你。】


    【我真的是顾昭，不是AI。】


    它竟然还有监听功能！？


    许不秋一愣，顿时感到了满满的恶意。


    她没有犹豫，果断点击了卸载，删除应用。


    然而，一分钟后，这个软件又回到了她的手机上，依然是那只花猫，依然是那套说辞，他是顾昭，想回南城。


    入戏太深。


    叫“恋人”是吧？


    许不秋气笑了，打开浏览器，搜索起这个AI的信息，但网上资料不多，有几个提及的报道也都来自光幕科技。


    顾昭的公司。


    很好，果然是他。


    许不秋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换衣服洗漱，等一切收拾妥当，才重新拿起手机，上面铺天盖地，全是AI发来的消息。


    “你怎么证明自己是顾昭？”她随口问道。


    AI立马回答——【你喜欢看走近科学，但20岁的时候还相信火星上有人。】


    许不秋脸色一变，顾昭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了AI。


    他懂不懂什么叫个人**？


    【现在你相信了吗？我真的是顾昭。】


    “我信，我当然信。”


    【那我们现在就回南城？】


    许不秋拎包退房，回什么南城，她现在要出门去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