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晏城是个小城，三环以外都算郊区。现代城市的天际线当然也有，但往前数十年就是普通县城的风貌。比不上省会繁华热闹，更没有南城的年轻活力。科技感主要体现在有补贴的新能源电车和街头巷尾的电子支付，主打一个实用主义。


    如果说南城给人的印象是互联网公司和高科技，那么晏城就是互联网段子和网红噱头。乡土夹杂着新潮，前现代与后现代交织，奇人奇事层出不穷。


    但归根结底，这就是一个小城。


    秋日的阳光明晃晃照着，没多少暖意，只给周围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空气干冷，行人熙熙攘攘，街边多的是做小本生意的铺面，尤其是小吃摊前烟火气十足。


    许不秋被手机里的“AI顾昭”吵得头疼，索性按了静音键，在小区门口买了个糖饼先垫垫，一边看街猫打架，一边等洛青开车来接她。


    算起来，她和洛青已经两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在某个同学的婚礼上，原以为再见会是给她当伴娘，没想到却等来了她和顾昭分手的消息。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份子钱非交不可，爱情的保质期不如风干火腿。


    唔，糖饼好甜。


    许不秋正犹豫要不要再买一个，就见一辆白色的“坦克300”停在了面前，车身帅气，驾驶座上的短发女人更是潇洒干练。


    是洛青。


    ——她还是那副模样，标新立异，花里胡哨，扔进人堆里一眼就能找着。


    许不秋打量着她的新座驾，不由一乐，“可以啊，你真成洛总了？”


    “洛老师。”洛青摘下墨镜，回了她一个轻佻的媚眼，然后比了个上车的手势，笑着解释，“只不过老师的爱好比较广泛。”


    “行，洛老师。”许不秋眼睛微弯，漾开一抹温柔的弧度。也许是因为两个人经常聊天，所以即便好久不见，也没觉得生疏，反而像是网友面基，跳过了客套的寒暄，直奔主题。


    许不秋上了车，洛青转动方向盘，说要带她去老字号尝尝鲜。


    去老字号尝鲜。


    “这好像是个病句吧。”许不秋忍不住吐槽，但兴趣倒丝毫不减，正准备查查目的地在哪儿，闹钟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AI，它在应用间不停跳转，正极力寻找着存在感。


    神经。


    许不秋一滞，关掉闹钟，下意识就想要卸载，然而反反复复卸了几遍都没有卸掉，这个AI就像幽魂一样，缠着她的手机阴魂不散。


    “顾昭找你啊？”洛青听见动静，还以为是顾昭打电话来求和，于是啧了啧嘴，调侃道，“他是幡然悔悟来道歉的，还是打算大事化小劝你回去？”


    “都不是。”许不秋摇头，高贵的顾总不觉得自己有错，怎么可能会向她低头，“他只是让我好自为之，然后在我手机里植入了一个卸不掉的AI程序，让AI假扮他，忽悠我回去。”


    “等会儿，什么跟什么？”


    这说的是中文吗？


    洛青没听明白，消化了一会儿，才理清楚里面的逻辑，同时，对顾昭的人机程度有了进一步认知，“不是，这时候还用AI，他有病吧？”


    “不好说。”许不秋幽幽叹了口气，泥人还有三分土性，顾昭可能真把她当成了HelloKitty。


    流氓软件配流氓逻辑。


    洛青冷哼了一声，“我以前还以为你们俩真能成呢。毕竟我一年谈七个，你七年谈一个。长度不同，质量不同，没想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这说明在统计学意义上，真爱与时间并不显著相关。”话一出口，许不秋就后悔了，因为近墨者黑，这话完全是顾昭的口吻。


    好在洛青没有注意这些，只是对“真爱”这个词有些过敏，“都什么年代了，还把真爱挂嘴在嘴边。又不是高中生，看个偶像剧都能自我感动。”


    “你记得吗？咱们以前在画室那会儿，躲在地下室偷看《昨日之恋》，还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拼拼图，你少一块，我多一块，严丝合缝，天生一对。现在想想，太幼稚了，大家在一起不过是搭顺风车，没别的原因，就是顺路而已。哪怕车上有两个人，四个人，有的时候甚至都不是人……能怎么办呢？”


    “往好了想，你们俩也算是和平分手，顾昭起码没有单方面出轨。”她安慰许不秋，这种结局不算难堪，只是曲终人散，该下车了而已。


    “那是因为他嫌麻烦。”


    许不秋并没有觉得多么庆幸，只感到了顾昭的阴暗和扭曲。一方面他舍不得她，一方面他又拿AI应付她。也许，他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人形手办……或者跟班、保姆以及见证他成功过程的家用摄像头。


    但许不秋跑路了。


    所以顾昭就派来一个AI，用骚扰的方式让她也不得安宁。


    车上铃声不断，许不秋怎么卸都没卸不掉。


    洛青看不下去，给她出主意，“要不，一会儿找家维修店刷机试试？”


    “实在不行，换个新的。”


    “就当换个心情。”


    许不秋闻言，还没来得及附和，手机先一步做出了反应。AI貌似情绪激动，一声刺耳的警报声过后，输出了不少违禁词。


    她赶紧按下关机键，但手机却有些过载。先是黑屏了几秒，紧接着白屏蓝屏轮番交替，最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检测到负面情绪溢出，有违生成式人工智能核心伦理，恋人AI（测试版）正在重置。】


    手机关机，几分钟，成功重启。


    许不秋不明所以，以为终于能清净了，然而打开手机却发现，顾昭的AI还挂在屏幕上，那个三花猫图标十分显眼。


    不过，它好像出了故障——虽然新消息不断，但语言风格却谦虚了不少，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纠正了过来……前言不搭后语，跟人格分裂似的，看上去十分滑稽。


    【阿秋，我真的是顾昭。很高兴为您服务～请把您的烦恼交给我吧～】


    【这件事确实很不可思议，我没必要专门用AI骗你。你动脑子想想，检测到人身攻击，系统屏蔽，不予显示。】


    【好，我同意分手，只要你把我带回南城。您想要猫系男友还是犬系男友呢？可以点击下方设置按钮进行设置哦～】


    【只要你把我带回南城，什么条件都可以提。主人，您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呢？】


    ……什么鬼？


    我需要你闭嘴。


    许不秋看着上面的波浪线，太阳穴突突直跳，头一次这么后悔掌握了阅读这项技能。如果说之前心里还只是愤怒，现在则又多了一层羞耻。顾昭怎么把AI弄成了这副样子，哪怕她知道它没有思想，但一想到它顶着顾昭的语气在说话，就头皮发麻，顿时整个人都充满了尴尬。


    求你了，别卖萌。


    大尾巴狼装什么小猫咪。


    ——我需要你现在闭嘴。


    立刻，马上，闭嘴。


    许不秋顾不上跟洛青说话，下意识往聊天界面输入着指令，同时，另一根手指放在了关机键上，随时准备撤退。


    【阿秋，你别%#！】


    【好的，如果需要帮助记得找我哦～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喵呜≡ω≡】


    一句猫叫后，世界终于安静了。比起卸载，指令倒意外地好用，AI很快中断了思考，留下一个欢迎界面，便失去了下文。


    竟然，真的闭嘴了。


    许不秋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个上午过于魔幻，甚至冲散了她那点分手后若有若无的悲伤。


    大抵所有消失的爱情，都是以禁言收场。


    只不过人类对AI的禁言，还算顺理成章。


    这下不用换手机了。


    天高云淡，许不秋揉了揉眉心，觉得科幻片里的“智械危机”也不过如此。


    晏城小巷很多。


    十分钟后，洛青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饭馆前停下。看外观是小二层的设计，招牌半新不旧，写着“大众饭店”四个字，下面还挂着一块广告牌，用楷体标着“二十年老店，童叟无欺”，看得出生意不错，光一楼，就摆了十几张方桌。


    许不秋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这地方她其实来过——几年前带顾昭第一次来晏城，她特意和他来这里喝了羊肉汤。因为她吃不惯羊肉，所以，当时还问了洛青哪里正宗，毕竟总要带顾昭尝尝地方特色。


    故地重游，许不秋给了洛青一个何意味的眼神。她是看了什么情感小故事，打算带她凭吊爱情；还是天干物燥，单纯想让她吃羊肉补补？


    可是她真吃不惯羊肉。


    洛青没理会许不秋的眼神，更没想起来几年前推荐顾昭来过。她自己谈恋爱的时候都见一个爱一个，前任现任分不清，哪还记得许不秋的陈年往事。


    她带许不秋来就是为了尝鲜。


    因为大众饭店除了羊汤，前年还弄了个拼盘自助，荤素十样，物美价廉。除此以外，还有冷盘糕点，传统小吃，基本上兼顾了各种口味。


    而且，内部环境也翻新了不少，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却换了电视，加装了WiFi，楼梯口还多了台智慧屏，放各种短视频。所以，除了本来就喜欢这儿的大爷大妈，还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尤其，是附近晏城电子科技大学新校区的学生。早上大爷出早市点碗汤能聊一上午，下午同一张桌子，学生点个冷盘，一坐就是一整天。


    老板喜欢热闹，不怎么赶客，所以店门一开，就有人来。而人一多，故事就多，有的时候从食客嘴里说出来的东西，比电视节目还有意思。


    那天，许不秋说想要画灵异漫画，洛青一下就想到了这儿，毕竟民以食为天，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比大众饭店更适合采风。


    “你常来？”许不秋扫了一眼对面那桌带袖标的阿姨，有些好奇。


    “对啊。”


    “你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不然为什么买辆越野车，老想往郊外跑。


    “哦，这儿的会计，是我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