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Algorab
作品:《数钱的星星Staring Deeply into Yield》 九月的上海,秋意渐浓。
一场连绵的秋雨,刚刚洗刷过这座城市。天空是一种罕见的、被洗得过分干净的、高远的蓝色。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陆家嘴那些冰冷的建筑群上。
一个适合举行葬礼的好天气。
恒景东方集团,总部大厦。
那扇曾经需要刷最高级别门禁卡才能进入的玻璃旋转门,此刻,大敞四开。
几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正用一辆笨重的平板车,将一块巨大的、扭曲变形的黄铜铭牌,从大堂里,艰难地拖拽出来。
铭牌上,「恒景东方」那四个烫金大字,布满了划痕和污渍。当铭牌被拖过门槛时,尖锐的金属边缘,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白色的印记。
大堂里,空无一人。前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穿着法院制服的法警,和一排排被黄色警戒线圈起来的、贴着封条的办公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尘埃、废纸和某种「终结」气息的空洞味道。
殷灿言就站在这片巨大的、寂静的「废墟」中央。
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线条极其简练的西装套裙,脚下是一双同样是黑色的、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的平底鞋。
她没有走员工通道。
她径直,走向了那部,只有董事长和CEO才有权限使用的专属电梯。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的镜面不锈钢墙壁,倒映出她那张冰冷的脸。她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电梯,无声地,向上攀升。
透过玻璃外墙,整个上海的繁华,在她脚下,徐徐展开。
一层。又一层。每一层,都是一片死寂。
曾经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办公室,此刻,都已人去楼空。
她能看到,那些散落在办公桌上的、未来得及收拾的个人物品——一个印着「Mummy」字样的马克杯;一张贴在电脑屏幕上、写着「女儿加油」的便利贴;一盆已经枯萎了的、无人照料的绿萝,和……一本摊开的、关于「如何应对中年裁员」的职业规划书籍。
电梯,在她的办公室楼层,没有停。
它继续向上,最终,停在了那个,她从未踏足过的、真正的「顶层」。
电梯门打开。顶层,只有一间办公室。
董事长办公室。
梁景轩的办公室。
那扇总是紧闭着的、由整块非洲柚木制成的门,此刻,敞开着。
门上,交叉贴着两张来自于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的、白底黑字的封条。
殷灿言停在门口,没有进去。她的目光,穿过那两张刺眼的封条,落在了房间里。
巨大的落地窗前,那张意大利PoltronaFrau办公桌,此刻,空空如也。只有一抹刺眼的阳光,打在那张同样是黑色的、空无一人的皮质座椅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她知道,她的「清算」,已经进入了最后一环。
「殷总。」她的首席助理,那个在「绞杀战」之夜陪着她一起通宵的女孩,从后面的楼梯,跟了上来。
她的手里,拿着一台iPad。
「所有账目,均已封存。」她低声报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梁景轩和景佩仪的核心罪证……已按您的指示,通过第三方转交监管机构。」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女人。
「预计……」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很快,就会有结果。」
殷灿言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门上那张,还带着油墨香气的封条。
然后,她转过身,向着另一间办公室走去。
那是,景佩仪曾经的办公室。
与梁景轩那间充满了现代与权力气息的办公室不同,景佩仪的办公室,更像一个古色古香的私人茶室。
黄花梨木的茶台,宋代的汝窑茶盏,墙上挂着张大千的泼墨山水。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顶级的、武夷山大红袍的陈年茶香。
殷灿言走到那张巨大的茶台前。
她看到,茶台的中央,静静地,放着一样东西。一个,她曾在梁家老宅见过的、一模一样的、雕刻着景家家族徽记的红木盒子。
她伸出手,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没有名单,也没有珠宝。只有,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貌美的女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穿着西装、虎头虎脑的、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女人的脸上,带着那种充满了「骄傲」、「期许」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的复杂微笑。而那个小男孩,则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脖子,脸上,是毫无保留的、灿烂的笑容——照片的背面,是景佩仪的笔迹,写着一行字:「景轩,七岁生日。摄于外滩27号。」
在照片的下面,还压着另一件东西。
那是一份,由瑞士银行寄出的、关于「Alula」账户的、最终的「资产清算与销户证明」。
证明的末尾,一行小字,清晰地写着:「……根据账户持有人景佩仪女士的不可撤销指令,该账户所有剩余资产,已全部,匿名捐赠给中国宋庆龄基金会,用于贫困地区妇女儿童专项救助。」
殷灿言看着那张照片,又看了看那份销户证明。她忽然,想起了,在恒景大堂,景佩仪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是,同一种人。」
她缓缓地,合上了那个盒子。然后,她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了那个,她一直贴身收藏着的、黑色的皮质钱包。
在钱包最深的、那个通常用来放家人照片的夹层里,她将这张小小的、已经泛黄的、属于「另一个母亲」的黑白照片,与她那张早已过期的、学生时代的借书卡,和一张同样泛黄的、她与年轻母亲的合影,放在了一起。
她走出景佩仪的办公室,没有再回头。
她穿过那条长长的、空无一人的走廊,走向了另一扇门。
那扇,曾经属于张伯庸,后来短暂地属于她,如今又再次变得「无主」的CFO办公室的门。
她需要从那里,拿走她在这栋大楼里,留下的最后一点私人物品。
她推开门,却愣住了。
办公室里,并非空无一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了进来,在空气中,切割出无数道漂浮着尘埃的光束。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正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文件柜前。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袖口高高地挽起,露出两截干瘦的、布满了老年斑的手臂。
他正踮着脚,试图从文件柜的最顶层,搬下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牛皮纸箱。
听到开门声,老人的动作一僵。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到了殷灿言。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了一瞬,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只是对着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转过身,继续,踮着脚,去够那个沉重的纸箱。
殷灿言皱了皱眉。
「清算组通知,所有人都必须在昨天下午五点前,全部离开。」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
老员工的身体,又是一僵。
他终于,放弃了那个纸箱,扶着冰冷的铁皮文件柜,大口地喘着气。
「我……我只是回来……拿点私人物品。」他慢慢地说,声音沙哑,音量很低。
他转过身,走回到那张,他可能已经坐了二十年的办公桌前。
那张桌子上,除了法院贴的封条,几乎已经空了。但他还是,一件一件地,将那些,属于他的、最后的「遗物」,收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半旧的帆布包里。
第一个,是一个计算器。
一个最老式的、按键已经被磨得油光发亮的佳能牌计算器。塑料的外壳上,甚至还有几道用涂改液修补过的裂痕。
第二个,是一个搪瓷杯。
杯身是白色的,上面印着红色的、已经有些斑驳的字样——「热烈庆祝恒景集团成立十周年」。
第三个,是一张照片。
一张用玻璃相框装着的、已经泛黄的七寸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同样年轻的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意气风发地,站在恒景总部大厦的奠基石前。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扎着羊角辫、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女孩。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手写的小字:「爸爸带囡囡,看我们自己的家。」
他用指腹,一遍一遍地,摩挲着相框上,小女孩那张灿烂的笑脸。然后,他将那张照片,用一块干净的手帕,包裹了起来,放进了帆布包的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拉上拉链,背起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准备离开。
他走到殷灿言的面前,停下,苦笑了一下。
「殷总,您放心。这些东西,不值钱,不影响您的清算。」
殷灿言没有说话。
老人背着帆布包,准备离开,在经过她身边时,他停住了脚步。
「我认识您。」他轻声说,「当年您在董事会扳倒张总,我在门外听着。您是天才。」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看了一辈子账本的老花眼,正眼直视着殷灿言:「我只想问您一句……」
「我半生的积蓄,都在恒景的股票和员工理财里。现在,都是废纸了。」
「我女儿……」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她本来,今年秋天,要去UCL读书的。现在……也没了。」
他看着殷灿言。
「在您的模型里……」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必须被扣除的、微不足道的折旧成本?」
殷灿言的呼吸,在那一刻,停住了。
她所有关于「胜利」的喜悦,所有关于「智力优越感」的骄傲,所有关于「清算旧世界」的宏大叙事……在眼前这个,失去了一切的、普通的父亲,这句平静的、充满了血泪的质问面前,瞬间,崩塌,粉碎。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殷总……」他接着说,「我跟了张总监,做了二十年的账。」
「二十年前,星湖天地那个项目,所有的原始凭证,都是我亲手,整理归档的。」
「所以……」他看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最后的困惑,「我一直,想不明白。」
「那份举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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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究竟,是谁写的?」
殷灿言的身体,在那一刻,颤抖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张,苍老的、陌生的、却又似乎,与她父亲的命运,有着某种神秘连接的脸。
她想起了,父亲殷建山,在嘶吼出那个秘密时,脸上,同样是那种,混合着「屈辱」与「绝望」的、破碎的表情。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那个老员工,看着殷灿言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和那双同样剧烈收缩的瞳孔。他似乎,已经,得到了他的答案。
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打扰了。」他说完,便转过身,背着那个装载着他半生回忆的帆布包,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他的背影,佝偻、缓慢,在午后斜长的阳光里,被拉成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最终消失在了那条长长的、空旷的走廊尽头。
殷灿言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办公室中央。
窗外,是陆家嘴九月难得的、万里无云的晴空。阳光刺眼,照在江面上,反射出破碎的光斑。这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她却只觉得,那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在您的模型里,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必须被扣除的、微不足道的折旧成本?」
那句平静的质问,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的,是她首席助理的名字。
她划开了接听键。
「殷总!」电话那头,传来助理近乎尖叫的声音,「看新闻!快看新闻!」
殷灿言没有动。
「……梁景轩……」助理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就在刚才,在机场,准备出境的时候……被捕了!」
殷灿言缓缓地,走到窗边。
她低下头,俯瞰着楼下。
几辆闪烁着红蓝色警灯的、没有拉响警笛的警车,正悄无声息地,从恒景总部大厦的地下车库出口,滑了出来,汇入了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
她赢了。
她彻底赢了。
她完成了,对父亲的「交代」。
她清算了梁景轩,清算了景佩仪。
她甚至,清算了,那个曾经为了「一套房」而扭曲了自己人生的、可悲的母亲。
她清算了,所有的人。
但她的耳边,却依然,只回响着,老员工那句,平静的质问。「……折旧成本……」
她拿起手机。
屏幕上,跳出了无数条未读信息。
有来自邬思乔的、充满了「!!!!」和「香槟」表情的祝贺。
有来自蒋一平的、言简意赅的「女王陛下,GameOver!」。
甚至,还有一条,来自于乔珩的加密信息,信息的内容,只有一个单词。
「Congratulations.」
她看着那个单词,看着那些为她这场「胜利」,所盖上的「认证」。
她没有回复。
她只是,划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她已经很久,没有拨打过的、来自于大洋彼岸的号码。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一道温和的、带着吴语口音的普通话。
「您好,这里是崇明中心医院康复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殷灿言闭上了眼。
窗外的阳光,照在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却带不来一丝温度。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了那句,她早已演练了无数遍,却直到此刻,才终于有「资格」说出口的话。
「……你好。」她开口,声音沙哑、破碎,「我找……殷建山的责任护士。」
「请……请帮我,为他,办理出院手续。」
她挂掉电话,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看着自己,倒映在巨大落地窗上的、模糊的、被阳光吞噬的倒影。
她看着那个老人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她赢了所有她想赢的「战争」。
但她,又失去了什么?
她失去了,那个会用笨拙的方式,为她研究「正交与独立」的男人。
她失去了,那个会用整片「星空」,来作为「聘礼」的理想主义者。
她失去了,那个会为她,一针一线,缝制新衣的母亲。
她甚至,失去了,腹中那个,她曾下意识想要保护的、小小的生命。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干净的、纤细的、可以同时操纵上百亿资金流向的手。
此刻,却空空如也。
她什么,都没有抓住。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耳边,又响起了,乔珩,在那封信里,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希望你,也永远有能力,做出那个……能让你在夜里,安心仰望星空的选择。」
她走到电梯口,按下了,通往「一楼」的按钮。而不是,她自己那间,位于「顶层」的办公室。
电梯,缓缓下沉。
窗外,那片刚刚还无比清晰的、金色的城市,随着高度的下降,渐渐,被淹没在了,一片,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灰色的、平凡的建筑群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