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爱妃说的那些，寡人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没有明说，一是因为不愿说，二是因为舍不得。”


    宋辛嘴唇动了动，似乎深陷回忆，半晌，才继续说道，“后来趁叛军登山，寡人抱着她，一把火点燃了摘星楼。大火瞬间吞噬了这座满是回忆的宫殿，寡人与她终将长眠于此。只是寡人没有想到，叛军随行之中，有一位得道高僧于此地布下结界，以镇压之名永远困住了我们的灵魂。”


    “爱妃是妖，魂魄即便受损亦能补全，而寡人只是一介凡人，无力修补自身魂魄。前不久，爱妃发现寡人魂魄有异，便立即出宫寻访补魂之法。在这路上恰巧遇上了一位濒死的柳妖，受其所托，她便借此肉身为之复仇。”


    “寡人终年沉睡，但可听可感，期间发现爱妃受魔族蛊惑，向误入朝阳山的人族施展缚灵术取魂补魂，却无力阻止。今日幸得二位公子相救，爱妃她，才不至于一错再错。”


    千年沉睡早已磨平帝王脾性，宋辛对着苏砚、宋沅深深作揖，飘然回到苏姬身边，道：“你我千年相见实属不易，爱妃不必太过执着。这缚灵之法害人害己，你又何苦来哉？”


    话音刚落，他竟自行散去衣上补丁，顷刻间，无数碎魂如点点星火尽数涌向天边，与晚霞相随，与落日相映，共同挥就一副绚丽图景。


    “不要！”


    苏姬望及此情此景，瞬间凝聚全身灵力挣开捆妖索。她眼含泪光，抬手直指眉心，试图对自己施展噬魂术来补救宋辛散去的魂魄，然那毫无求生之意的碎魂早已四散开来，漫天难寻。


    她拼命地消耗自身灵力将碎片一片片收回，补齐，最后竟搭上了毕生千年功力，才将宋辛的残魂完整寻回，自己却落得个魂魄离体，身形黯淡的下场。


    只是这次二人皆为魂魄，终得相拥而泣。


    宋辛抱住灵气四散的苏姬，道：“爱妃，你这是何苦呢？”


    苏姬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道：“大王，妾身之前有一句话骗了你。”


    “什么话？”


    “妾身当年对大王，其实是一见钟情。”


    “寡人知道。”


    “此情千年不改，天地可鉴。”


    “寡人也知道。”


    苏姬亦如从前那般纤眉轻挑，故作懊恼地道：“大王还知道什么？”


    宋辛温声道：“寡人还知道，爱妃常以痴心对我心，孤身换我命，此间深情，教寡人如何是好？”


    宋辛佯装无奈地轻拍她的背，转眼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然留下两行清泪。


    “此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宋辛感受到怀中之人渐渐魂归天际。他望向漫天星火，低声道：“爱妃，寡人曾言‘宁可负尽天下之人，也绝不负你’。如今看来，终究是我食言了......”


    宋沅沉浸在他们的故事里，久久无言。


    忽然此时天幕闪动，流云背后隐约传来阵阵铜环相击之声。那些散入流霞的碎魂忽地涌向一处，凝结成珠，落入一只略显苍老的手中。


    竟是宋沅先前在摘星试炼里遇见的那名灰袍僧人！


    只见他右手持锡杖，左手携魂珠，脚踩云霞，踏天而来，嘴边轻衔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阿弥陀佛，施主，我们又见面了。”他的声音温和恬淡，生来与世无争，却偏要逆水行舟，傲然入世。


    宋沅恭恭敬敬地回礼，道：“大师。”


    那灰袍僧人向她点头示意，旋即缓步走向不远处目光灼灼的宋辛，道：“阿弥陀佛，宋施主别来无恙。”


    宋辛剑眉长凝，冷哼一声，道：“劳烦大师挂念，寡人眼下抱恙得很。”


    灰袍僧人不怒不恼，笑道：“宋施主可还是记恨贫僧一千年前施下摘星阵法一事？”


    宋辛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灰袍僧人道：“宋施主多虑了，贫僧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当年各有各的难处，贫僧只能以摘星阵法护住你们二人的魂魄，方能了却徒儿的一番执念。”


    宋辛怔了怔，道：“爱妃是你的徒弟？”


    灰袍僧人道：“正是。当年贫僧于关阳城外施术救起了几名落水孩童，她恰巧目睹了这一切。那时的她，还是一只不曾化形的九尾狐。这一切，都要从她满身是伤的找到贫僧，说想要拜师修道开始。”


    宋辛闻言凝眉不语，眸间似有疑虑。


    灰袍僧人缓缓道：“贫僧起初并未答应，但耐不住她软磨硬泡，最后只好默许她待在身边，一同斩妖除魔，潜心修道。只是后来听闻狐族寻女一事，贫僧这才发现她竟是有苏狐族的族长之女。一番交谈过后，贫僧不得不斩断师徒情分，继续云游天下。”


    “直到后来人妖两族联姻，不多时，民间便传闻妖族此女实为红颜祸水，终日哄骗帝王为其摘星求月而荒废朝政。贫僧云游路上看遍百姓疾苦，遂决定潜入宫门一探究竟，谁知无意撞见了徒儿与魔族私下交易。”


    “贫僧也没想到昔日师徒再次相见竟是如此光景，最终不得不与她大打出手，不欢而散。自那以后贫僧时常暗中相护，劝其回头是岸，却始终无用。只好一路随行补救，助其洗清罪孽。至于后来的事，宋施主你也都知道了。”


    宋辛沉吟片刻，道：“你既说摘星阵法能护人魂魄，那为何寡人与爱妃的魂魄皆有缺损？”


    灰袍僧人道：“说来惭愧，当年贫僧功力尚浅，施展的摘星阵法存在诸多缺陷。因此，待后来贫僧顿悟术法，略有所成，便立刻分下一抹神识于此地修残补缺。只是贫僧没有想到，魔族时隔千年竟然又找了上来......”


    “唉，爱妃她......”宋辛垂眸盯住灰袍僧人手里的那颗魂珠欲言又止，似乎不愿面对，也不敢过问，生怕希望转眼变为失望。


    灰袍僧人善解人意地道：“阿弥陀佛，宋施主不用担心，贫僧此番前来便是助其度过尘劫，了却执念。如此一来，你们二人便可重入轮回，做百世夫妻。”


    宋辛怔了怔，嗫嚅道：“此话当真？”


    灰袍僧人道：“当真，只是要问另一位宋施主，愿不愿意帮贫僧这个忙了。”


    宋沅听得出神，没想到他们的话头突然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疑惑地道：“大师，你的意思是，我能帮上忙？”


    灰袍僧人颔首笑道：“阿弥陀佛，正是。”


    宋沅看了一眼不远处冷眼旁观的苏砚，道：“大师，需要我做什么？”


    灰袍僧人道：“施主，你可有凝魂固魄丹？”


    “......”宋沅想起先前玉尘的交代，犹豫地道，“有。”


    灰袍僧人向她招手道：“拿来给我。”


    “好。”


    宋沅从乾坤袋里摸出了先前余下的凝魂固魄丹，正要递出，却发现苏砚不知何时已挡在身前。


    “大哥？”


    “别动。”


    话音刚落，苏砚手中折扇一展，瞬间甩向那灰袍僧人的面门！


    宋沅刚想劝他不要打打杀杀，下一秒，便瞧见那灰袍僧人忽然化作一缕黑烟，悄然避过那柄削铁如泥的折扇，惨然道：“哈哈哈哈，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不愧是千年难遇的......”


    “浊念，休要作乱！”


    天边流霞里，再次走来一位灰袍僧人。只见他佛光满面，左手一挥间，便将那缕黑烟尽数收入袖中，略带歉意地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实在抱歉，都怪贫僧一时疏忽，未及时清除恶念，险些铸成大错。”


    宋辛蹲在地上，想要伸手拿起魂珠，却始终无法触及。他焦急地道：“大师，那爱妃她......还能再入轮回吗？”


    灰袍僧人道：“阿弥陀佛，浊念虽为贫僧神识里剥离的一缕恶念，但他方才所言不假，若以凝魂固魄丹温养魂珠，便可助徒儿重新凝聚魂形，再入轮回。”


    说罢，他缓步走向宋沅，道：“阿弥陀佛，不知宋施主如今，可还愿帮贫僧这个忙？”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们二人既心意相通，您这个忙，我自然是愿意帮的。”


    宋沅双手递上玉瓶，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她抬眸望向苏砚，只见他手握蓝色细绢，依旧是那副面无波澜冷眼旁观的模样。


    “多谢施主。”灰袍僧人躬身致谢，旋即施展术法将凝魂固魄丹化入魂珠之中。


    不多时，那枚魂珠渐渐变大，最后幻化成了一道虚影。


    苏姬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没有魂飞魄散，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直至灰袍僧人出言提醒，她方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多谢师父出手相救，徒儿知错了！”


    灰袍僧人施术将其扶起，道：“小萏，此事错不在你。是为师当年一走了之，不知你在有苏狐族的艰难处境。若早知道你父亲寻你是为了借人妖联姻一事挑起两族争端，为师定不会让他们得逞，你断然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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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回首不堪离别恨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