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酒夜

作品:《暴君是我掌中药

    辰时三刻,晨光透过静思阁的支摘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花影。


    沈清弦已盥漱完毕,穿着一件月白云纹绉绸中衣,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梳理着长发。


    镜中的人影消瘦,面色苍白,偏生眼角那颗泪痣恰到好处地点在颧骨上方,倒平添了三分病态的韵致。


    外间传来衣裳窸窣、环佩轻响的动静,宫人们捧着各色的用具涌进来。


    为首的女官年约三十,穿着暗红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公子万安,陛下将至。”


    话音未落,殿门外已传来仪仗的脚步声。那道玄色身影出现在殿门前,织金团龙纹在晨光里泛着暗沉的光泽。


    满殿宫人齐刷刷跪倒,唯有沈清弦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襟,对着他行了一个前朝标准的揖礼:“陛下万岁。”


    谢沧澜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掠过他尚未束起的长发,忽然开口:“今日不必束发了。”


    这话说得突兀,沈清弦微微一怔,垂首应道:“是……”眼底却没有一丝波动。


    布菜的宫女个个低眉顺目,动作轻巧得连碗碟相碰的声音都听不见。


    “这些是尚膳监新琢磨的吃法。“谢沧澜在主位坐下,示意沈清弦坐在下首,“朕记得你从前......“他忽然顿住,像是意识到失言,转而道:“尝尝看。”


    沈清弦拿起银箸,指尖微微发颤。他自然清楚记得——前朝宫中最爱这般精致的摆盘,母后最擅用糖渍花瓣佐餐。


    他夹起一片鹅脯,入口咸香适口,肉质细腻。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更漏的滴答声。谢沧澜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忽然问道:“你可知朕,为何要你同席用膳?”


    沈清弦放下银箸,垂眸道:“罪臣愚钝。”


    “因为安静。”谢沧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满朝文武,后宫妃嫔,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都在算计。


    只有你......“他顿了顿,“足够安静。”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沈清弦心上。他忽然想起昨夜辗转时,听到殿外值夜的小太监窃语。


    说陛下近日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因为崔凛的部下在京城纵马伤人,却仗着军功拒不认罪。


    谢沧澜忽然亲自执起汤匙,舀了一勺火腿汤,却并未送入口中,而是轻轻泼洒在地。


    “这是......“沈清弦下意识开口,眉间微微蹙起。


    “三年前,崔凛攻破雍京那日,就是用这道汤……在灵前庆功。”


    谢沧澜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你说,他这次献俘太庙,又想喝什么汤?”


    沈清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父皇灵前那滩永远洗不净的血迹,想起母后投缳时飘荡的衣带。


    仇恨如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可他面上却浮起一个极淡的笑:“奴才以为,崔将军如今位极人臣,怕是……看不上这样简单的汤品了。”


    谢沧澜深深看他一眼,忽然也笑了:“说得到也是。”


    青霭悄无声息地上前,他执壶的手势格外特别,三指托底,两指扶颈……是前朝宫中侍酒的内侍才会的手法。


    沈清弦敏锐的察觉到,看向他的眸子沉了沉“这个小太监……是什么人,怎么会前朝的手法……”


    在为沈清弦斟茶时,他的袖口若有似无地拂过沈清弦的手背。


    共感在瞬间触发——不是担忧,而是一种急切的警告。


    伴随着破碎的画面:玄甲铁骑在长街上横冲直撞,鲜血染红青石板......


    沈清弦猛地抬眼,对上青霭平静无波的目光。这一刻他忽然明白,青霭与前朝,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陛下,”青霭退后一步,垂首禀报,“中书令萧大人已在乾清宫候着了。”


    谢沧澜放下茶盏,对沈清弦道:“你好生用膳。”起身时,玄色衣袖带起一阵冷风。


    待圣驾远去,青霭上前收拾餐具,低声道:“公子方才太冒险了。”


    “冒险?”沈清弦挑眉,“我以为,这正是他想要的。”


    “陛下确实想要一个知情识趣的玩物,但不想养虎为患。”青霭的声音压得极低。


    “崔凛之事,公子还是......暂避锋芒为好。”


    沈清弦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那片四方的天空。


    良久,他从袖中取出一支金簪——这是今早梳妆时,他趁宫人不备藏起的。


    簪头尖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青霭,你说得没错。我现在确实动不了崔凛。“他缓缓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我至少要让他知道,沈氏血脉,还未死绝。”


    窗外传来热闹礼炮声,那是献俘太庙的预演……


    沈清弦将金簪紧紧攥在手中,簪尖刺破他的掌心,渗出血珠。


    他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谢沧澜,你既然要借我的眼睛看这世间色彩,我定要借你的权柄报这家国血仇。


    且看最后,是谁先溺毙在这深宫的血色之中……


    乾清宫的西暖阁内,萧衍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捧着一卷奏章。


    声音平稳地念着:“崔凛及其党羽联名上奏,请封国公,加太子太保,其子请授左骁卫将军......”


    “够了。“谢沧澜打断他,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案几,“这些朕都知道了,说些朕不知道的。”


    萧衍放下奏章,抬头直视着谢沧澜:“臣听闻,崔凛在军中常以''清君侧''自诩……说陛下身边有奸佞的……小人。”


    “奸佞?“谢沧澜轻笑一声“是指你,还是指静思阁里那位?”


    “……我也不知道,但皆有可能。”萧衍神色不变“崔凛需要一个大义的名分。前朝太子,或是权倾朝野的寒门宰相,都是很好的借口。”


    谢沧澜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一株老梅开得正盛……


    可惜在他眼中,不过是深浅不一的灰色。


    “青霭最近如何?”他突然问。


    萧衍微微一愣,随即答道:“一如既往。只是......去静思阁的次数多了些。”


    “看来朕的内侍,倒也对前朝旧事很感兴趣。”谢沧澜语气莫测。


    “陛下若是不放心,臣可以......”


    “不必。”谢沧澜抬手制止,“留着他们,朕才能看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他转身,“拟旨:准崔凛晋国公,封地陇西。加光禄大夫,赐丹书铁券。其长子……授忠武将军,仍镇北疆。”


    萧衍瞳孔微缩:“陛下,这赏赐太重了......”


    “重?”谢沧澜轻笑,“朕还要在献俘大典上,亲自为他斟酒。”


    他走到御案前,在圣旨上勾勒出凌厉的笔锋:“崔凛不是想要从龙之功吗?朕……给他这个机会。”


    夜色渐深,静思阁内烛影摇曳着。


    沈清弦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书,目光却毫无焦距。


    忽然,殿门被推开,谢沧澜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


    “陛下?“沈清弦被唬了一跳,急忙起身,“陛下您喝多了……”


    谢沧澜却不说话,只是走到他面前,伸手抚上他的眼角。指尖冰凉,带着夜露的湿意。


    “这颗泪痣......“谢沧澜的声音有些沙哑,“和前朝废太子一模一样。”


    沈清弦浑身僵硬,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朕小时候见过他一次。”谢沧澜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年朕八岁,他十二。”


    “宫宴上,他坐在最显眼的位置,穿着杏黄的朝服,眼角也有这样一颗痣。”


    沈清弦猛的抬眸,眼神中带着未曾预料到的惊愕。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抚过沈清弦的脸颊:“那时候朕就在想,同样都是人,为什么有的人就能活在光里……有的人却只能烂在泥里。”


    沈清弦垂下眼帘,轻声道:“陛下如今……已是天下之主。”


    “天下之主?”谢沧澜低笑,“不过是另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沈清弦的额头:“告诉朕,如果你是他,你会恨朕吗?“


    烛火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纠缠的人影。沈清弦能闻到谢沧澜身上浓郁的酒气,也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罕见的脆弱。


    “奴才......不是他。”沈清弦抬眸看向他,面色未变,眼底却满是阴翳。


    “是啊,你不是他。”谢沧澜直起身,眼神恢复清明,“他早就死了,死在三年前……”


    “……死在三年前那场大火里了。”谢沧澜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沈清弦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件精美的瓷器,评估着其与故人的相似与不同。


    沈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垂下眼睫,掩去那几乎要溢出的痛楚与恨意:“陛下喝多了,奴才扶陛下回宫歇息……”说着,就要起身。


    “朕没醉。”谢沧澜轻易地将他又按回原地。


    那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烙印在沈清弦的肩头。


    “朕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凑得更近,带着酒气的呼吸灼热地吹在沈清弦的耳廓。


    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交叠……如同暗夜里纠缠的鬼魅。


    角落那座落地宫灯散发着昏黄暧昧的光晕。


    映照着谢沧澜因醉酒而微微泛红的眼尾,竟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绝无仅有的、危险的艳色。


    “你怕朕?”谢沧澜低笑,手指顺着沈清弦的肩颈线条向上。


    抚过他紧绷的下颌,最终停留在那微微颤抖的唇瓣上,指尖带着薄茧,摩挲着那柔软的触感。


    沈清弦偏头想躲,却被谢沧澜另一只手固定住了后颈。


    “奴才……不敢。”他声音艰涩,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不敢?”谢沧澜俯下身,鼻尖几乎贴上沈清弦的颈侧,深深的嗅了一下,带着一种痴迷又病态的贪婪。


    “你这身皮囊下,藏着的可不是‘不敢’……”他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沈清弦颈间跳动的脉搏。


    那里,还残留着前夜饮血留下的淡淡齿痕。


    沈清弦浑身一颤,一种混合着屈辱、恐惧和战栗的感觉席卷了他。


    谢沧澜忽然张口,不轻不重地咬住了他颈侧那块完好的肌肤。


    不似之前的暴戾,更像是一种带着惩罚和占有意味的啃噬,湿热的舌尖甚至暧昧地舔舐那细微的痛处。


    沈清弦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手抵在谢沧澜坚实的胸膛上。


    “别动。”谢沧澜含糊地命令,手臂如铁钳般环住他纤细的腰身。


    挣扎间,沈清弦的嘴唇无意擦过谢沧澜的下颌。


    这个无心的触碰却像是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谢沧澜眸色一暗,猛地低头,攫取他的唇。


    这是一个带着酒气和血腥味的、充满掠夺性的吻……毫无温柔可言,只有攻城略地般的蛮横与侵占。


    谢沧澜啃咬着他的下唇,迫使他张开齿关,灵巧的舌长驱直入,纠缠、吮吸,仿佛要将他肺里的空气连同灵魂一并攫取。


    沈清弦脑中一片空白,反抗的力气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这令人窒息的亲吻中迅速流失。


    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感受着对方滚烫的体温和强健的心跳,与自己冰冷僵硬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


    屈辱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角。


    殿外,廊下的阴影里……


    青霭如同融入夜色的石雕,静静侍立。


    殿内隐约传来的挣扎声、衣料摩擦声、以及那压抑的、令人面红耳赤的亲吻吮咂声,一丝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他低垂着头,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傀儡。


    唯有那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情绪。


    他就像一只潜伏的夜枭,无声地收集着一切信息,等待着某个未知的时机……


    良久,谢沧澜才稍稍退开些许,他翻身躺到一旁,手臂却依旧霸道地横在沈清弦腰间,将人牢牢圈在怀里:“睡觉。”


    他闭上眼,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仿佛刚才那个强势索求的人不是他。


    沈清弦僵硬地躺在原地,鼻尖萦绕着谢沧澜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


    颈间和唇上的刺痛感无比清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睁着眼,望着帐顶精致的绣纹,心中的恨意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干柴,熊熊燃烧,几乎要焚尽他的五脏六腑。


    谢沧澜,你今日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