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桩旧事

作品:《黄桷兰树下

    黄桷村通车距今不过二十年,没修路之前,村民往返村镇只能靠步行,天没亮出门,天黑才到家。


    要想富,先修路。


    1991年,刚当上村长的贾国安暗自决定,一定要修一条能通车的路,带动村子富起来。他开始挨家挨户征求意见,说动大家有钱出钱、有料出料、有力出力。


    在他的努力下,由当时的村集体牵头、联合村民投工投劳,终于在1992年年初正式开始修建碎石路。


    然而欢喜的日子没过多久,同年贾国安家迎来噩耗——他的妻子查出了严重的肾病。唯一的治疗办法就是换肾,需要到大城市做手术,成功率低,医药费高昂。


    贾国安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凑出二万块钱,差不多能够支付手术费用。后续的医药费和住院费,只能到时候四处借点儿。


    就在出发去外省手术的前几天,卓会计敲响村长办公室的门,告诉他账目上的钱已经不够,修路工程停滞,还差最后一公里没修通。


    工程停了,村民们的怨言渐渐多了起来。有人说干脆停工,有人说按人头再凑钱,可家家户户早就把能拿出来的都拿了,再凑也是杯水车薪。


    真是多事之秋。


    贾国安沉吟片刻,问道:“还差多少钱?”


    外公指着本子上的账目和算式:“照之前的修建耗费算下来,平均每公里约1.96万,差不多两万。”


    两万,偏偏刚好是两万。


    贾国安没说什么,只让卓会计先回去,钱的事情他来想办法。可他有什么办法?


    回家的一路上,他抽了一支又一支叶子烟,呛得直冒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只能不停抹。哭过后他进了屋,妻子躺在床上,脸色萎黄。


    见丈夫回来,她勉强挤出个笑,无力地拍拍身侧的位置:“又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吧,快过来坐着歇会儿。”


    贾国安应声坐过去,跟妻子对视的瞬间,喉咙又开始泛酸,像被堵住似的,半天说不出话。妻子看出他情绪不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修路那边出问题了?”


    任何微小的情绪都能被她看出来。他的妻子心思细,全是这些年替他跟每户每家打好关系练出来的。贾国安当上村长后,村里有什么难事,她也会帮忙出主意,帮了他不少。


    得妻如此,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贾国安点点头,声音沙哑:“账面上缺钱,路修不下去。”


    “还差多少?”


    “两万。”


    房间里陷入沉默,两人对望,皆是一言不发。良久,妻子捏捏他的手:“国安,我不想出远门,太折腾了。”


    修路和治病,他不敢做的选择,她替他做了。


    短短一句话,让贾国安垂下头,然后号啕大哭。她了解他,知道为民造福是他的追求;他也了解她,无论他想做什么,他的妻子都会支持。


    一个将至中年的男人哭得不能自已,泪和鼻涕盈湿满面,哽咽着断断续续说:“是我贾国安......对不起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可我却......”


    妻子摇摇头:“我这病,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好,就算手术成功,后面要交的钱还多着呢。与其往我这个无底洞里填,还不如用在实处上。”


    贾国安掩面,只一个劲地重复“我对不起你”。


    “我想为我自己攒功德,与你无关。”


    “以前我叫郑家闺女,嫁给你之后叫贾家媳妇,现在又叫村长夫人。路修好后,我想让大家知道我的名字。”


    1992年秋,连接黄桷村和万古镇的碎石路竣工,结束了村民往返镇上全靠步行的历史。路的尽头里了一块功德碑,上面刻有捐资者和献工献力者姓名。


    捐资者一栏的最上方刻着,捐资两万元,捐资人郑淑芬。


    此后村民人人都知道92年发生的两件大事:一是村里通路,二是郑淑芬离世。


    淑芬的葬礼,全村人都来了。送来的花篮上,挽联都是“舍身取义,舍己为公”“巾帼流芳,功德无量”云云。可当时年仅八岁的贾卫民不懂这些,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拿母亲的治病钱修路,他是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


    从那之后,他们的父子关系差到极点。每次儿子做混账事,贾国安都想让他吃点儿苦头长记性,可真摊上事,作为父亲总会为他摆平。贾卫民就这样坦然接受父亲的纵容,变本加厉。


    儿子因为怨恨,不服管教;父亲因为愧疚,不敢苛责。两人就这么,互相折磨了三十年。


    “他这些年不容易啊。”外公咳嗽着,眼神里满是感慨,“又当爸又当妈,到头来还拎不清。”


    公与私,自古就难两全,以公谋私要遭到唾骂,公而忘私让人敬佩。卓桢桢却只觉得唏嘘。


    贾国安,家国安;可余生,寝食难安。


    晚上,她在电话里跟严濡非说起这件事。听后,他没发表个人意见,只让卓桢桢这几天小心,见到贾卫民绕远点。


    卓桢桢应声,说知道了。


    异地的第一个缺点,关心都只能隔着屏幕。


    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吃饭写文瞎溜达,没意思得很,卓桢桢以前可从没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聊。


    终于熬过五天,严濡非要回来了,只是他没抢到周五晚上的票,只能改成周六早上。不过卓桢桢觉得早一天或者晚一天都不重要,只要他来就好。


    从周五开始,她就春风满面、蹦蹦哒哒,午饭都多吃半碗。但外婆心情好像不好,一直在念叨:“这个黄强一日三餐,餐餐不在饭点。天天在屋里编他的背篓,饭都不吃要成仙呐!”


    自从黄强回来,外婆包圆一日三餐,可从昨天开始他就不来了,连招呼都不打,惹得外婆不快。


    “桢桢,去喊一下你表舅!”


    卓桢桢得令,放下碗筷往外走。


    黄强家跟卓家老宅中间隔了一片水塘,隔水相望,远远就能看见临水的院子。再走近看,黄强坐在屋檐下,手里攥着竹条来回弯折,竹篾在他掌心翻飞,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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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篓雏形已经有了模样。


    “表舅,吃饭了!”卓桢桢走过去,朗声喊。


    黄强闻言抬头,手里的动作没停,见到来的人是她,眉头拧得更紧,神色带着几分坐立难安:“桢桢啊......我就不去吃了......”


    卓桢桢捕捉到他的慌乱,依旧嬉皮笑脸:“外婆她老人家下的命令,我要是没办成,就要挨训了。”


    “那你先回去吧,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就来。”


    “您有心事?”她试探道,“要不要我一起出出主意?”


    黄强一开始说没事,就算真有事,让一个小辈帮忙参谋也说不过去。可架不住卓桢桢一直追问,他只能松口:“确实遇到了一件事,我也拿不定主意,这些天胆战心惊,吃不下睡不好的。”


    前日清晨,天还蒙蒙亮,黄强去古庙边上的竹林砍竹。这是他年轻的时候学的手艺,把竹子割成适中的篾片,再编成背篓竹筐拿去卖,多少能补贴家用,给孩子攒生活费。


    挑竹子时,下面小路传来动静,他探出头,看见贾卫民插着兜,嘴里叼着烟吊儿郎当。


    他不是被抓进去了吗?正纳闷,那人朝身后招招手,两个黄毛跟班凑上来,合力抬着一个东西。


    石头材质,类似球形,好像还有耳朵......


    是佛头!


    晨起的疲乏在这刻彻底清醒,黄强悄悄摸出手机,点开相机录像,将他们的对话悉数记下。


    “大哥,我有点害怕。”其中一人开口,“前段时间那群修复师的事闹得这么大,我们还来偷,会不会被抓啊?”


    “出息,胆子还是这么小!”贾卫民直接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跟了我这么多年,哪一次让你们出过事?”


    另个小子拍马屁道:“就是!有大哥罩着,进去了也能把咱们捞出来!”


    “行了,卖完这一个,钱就凑齐了。”贾卫民把嘴里的烟扔在地上,“以后哥几个就用不着偷偷摸摸的。”


    三人离开,视频按下暂停键。


    卓桢桢心跳得很快,隐隐激动。有这条视频当证据,佛头失窃案的罪魁祸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也就意味着,古庙修复很快就能重启,他们也能回来了。


    “您这视频能不能发我一份?”她问。


    黄强没有马上答应,面上挣扎着,心有顾虑。当初儿子在基层干满五年后,受了村长的关照才得以升职,如果他举报贾卫民,村长会不会因此针对他儿子,让儿子丢工作?


    一位被儿子和儿媳嫌弃、负气出走的老父亲,虽然有怨,但依旧为儿子着想。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卓桢桢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在村长面前提及视频来源,黄强这才放心让她拷贝一份。


    拿到证据,卓桢桢给严濡非打电话却没接通。又打给卓越,可还是没人接,他今天一早去镇上,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现在急切地要个结果,不想干等着,把视频发送给他们俩后,在水塘岔路口拐弯,独自走上去村长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