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八年七月初，天气阴，天坛圜丘坛外的古柏在冽风中簌簌作响，由礼部与内务府筹备月余的祭天大典，在九层白玉坛前拉开帷幕。


    文武大臣，皇亲国戚……皆按照事先规划好的位置站定。


    董浣浣站在秀女队伍里，目光越过前面站着的赫舍里.青柠，落在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上。


    福临今日穿的是祭天吉服，玄色镶边的明黄长袍上绣着十二章纹，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皇权的威严。他手中握着一柄白玉圭，脚步沉稳地穿过人群，朝九层祭坛走去。


    这是董浣浣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见他穿龙袍的样子，眉眼间尽是庄严肃穆，明明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却让她觉得遥远得像隔着万水千山。直到他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转过身面向坛下众人时，董浣浣才后知后觉地攥紧了袖口。


    直到这时候她才真正的意识到，她喜欢的这个人，原来真的是皇帝啊。


    前几日，从赫舍里.青柠嘴里听到他受伤之后，董浣浣托李顺德给他传话，想要去看看他，却被告知他那几日在沐浴焚香准备祭天，无法见她。那时她还在为见不到他而忧心失落，今日见到他，竟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


    鎏金铜炉中的檀香燃得正旺，被风一吹，便像薄纱似的笼罩住整个祭坛。烟气缭绕中，赞礼官的唱喏声穿透云层，带着几分肃穆的穿透力：“燔柴迎神……”


    赞礼官的唱喏声将神游的董浣浣拉回到了现实，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随着福临移动到了祭坛顶端。那里，明黄色的龙袍正随着祭文诵读的节奏微微起伏。


    董浣浣跟着队伍屈膝，耳坠上的珍珠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垂着眼帘，余光却仍忍不住往祭坛上瞟，这是福临脱离多尔衮掌控、亲政后的第一次祭天，意义非凡。多尔衮虽已身死半年，可他的旧部仍在朝野盘踞，这次大典既是敬天祈福，更是向天下宣告皇权稳固，容不得半分差池。


    她明明应该替他高兴的，可是此刻她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董浣浣轻轻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莫名的情绪甩开，默默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定是她前几日听赫舍里·青柠说他遇刺的事，忧心过度导致睡眠不足，才会在这里胡思乱想。


    赞礼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拖得更长，带着几分仪式感的庄重：“奠玉帛……”


    福临上前一步，从内侍捧着的锦盒中接过玉帛。那玉帛是天青色的，上面绣着繁复的云纹，他指尖捏着帛角的力度很稳，连宽大的祭服袖口垂在身侧时，都没有半分晃动。玄色的祭帽垂着十二串珠旒，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珠串交错间，恰好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让人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他面向皇天上帝的神位站定，身姿挺拔，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行初献礼……”


    唱喏声落，内侍捧着酒爵上前。福临接过酒爵，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爵身，西侧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啪！”


    那声音在肃穆的大典上格外刺耳，像是惊雷突然炸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乐工模样的人猛地将手中的编钟令牌摔在地上，令牌与青石板碰撞，碎成了好几片。他动作极快地从袖口抽出一枚短刀，刀身原本裹着黑布，被他一把扯掉时，刀刃在阴光下泛着一层污色，显然是淬了毒。


    “英亲王的仇，今日便要你这狗皇帝血偿！”


    男人嘶吼着，声音里满是狰狞。他甩开身边试图阻拦的同伴，像头失控的疯兽般往圜丘坛上冲。


    “护驾！”卫苑的声音炸开，可那刺客距离福临只有二十步左右，众人被吓得四散奔逃，正好挡住了侍卫们的去路。


    董浣浣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刺客一看就是练家子，轻易的躲开了众人，手里的短刀直扑福临的心口……


    福临的反应极快，侧身避开的同时，将手中的酒爵砸了过去。瓷爵在刺客的额角碎裂，血珠混着酒水往下淌，可那刺客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反而狰笑着加快了脚步，短刀再次递出，这次的目标，是福临的咽喉……


    风忽然变了向。祭坛东侧的八面旌旗齐齐往西侧倒，其中一面绣着瑞鹤的幡旗被风掀起一角，一群身着侍卫服饰的人突然从幡旗后冲了出来。他们手中握着长刀，见人就砍，鲜血瞬间溅在白玉石阶上，原本就混乱的场面彻底失控，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赫舍里·青柠一把抓住董浣浣的手腕，拉着她往坛下的石柱后躲。可董浣浣的目光却紧紧追随着祭坛上的明黄身影，整个人脑子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攥住。


    她看见卫苑正和两个假侍卫缠斗，刀刃碰撞的“铮铮”声刺耳得厉害。看见单良为护着福临，被踹到在地。看见那柄淬毒的短刀离福临的颈侧只剩一尺，而她距离福临仅仅只有五步……


    没有时间思考。董浣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次一定要保护好他，不能让他再受伤了……


    前几日得知他曾遇袭的消息已经让她心胆俱裂，若是今日再出意外，她不敢想后果。


    她猛地挣开赫舍里·青柠的手，拔下发间的银簪紧紧攥在手里，深吸一口气，就要往福临身边冲……


    千钧一发之际，却没想到有人先她一步。董浣浣只看到一个青色身影从她身边一闪而过，一把将福临推到了一边，接着便听到一声急切的女声，“皇上小心！”


    女人的喊声被寒风撕得破碎，却还是让福临晃了一下神。


    董浣浣这才看清，那人竟然是石小睕。


    一瞬间，刺客的刀朝着石小睕直逼而去，眼看着就要刺进石小睕的胸口，福临眼疾手快，一把将石小睕拽开，那刀尖从石小睕的胸口堪堪划过，她青色旗装的衣襟顿时被划开一道大口子，还好没有伤到皮肉。


    “找死！”刺客怒吼着再次上前，短刀再一次劈向福临。


    董浣浣见状，慌忙想要上前接应，却被赫舍里.青柠又给拽住了，赫舍里.青柠质问道，“你去干嘛？像石小睕一样去添乱帮倒忙吗？皇上一边要应敌，还要一边分心照顾你们吗？”


    “你不懂！”董浣浣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根本没心思听赫舍里·青柠的话，只想立刻冲到福临身边保护他，“没有他我活不了的，快放开我！”


    赫舍里·青柠看了一眼守在她们身边负责保护她们的侍卫，厉声呵斥：“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帮忙！万一她受了伤，等着被治罪吗！”


    侍卫连忙上前，和赫舍里·青柠一起按住董浣浣。董浣浣拼命挣扎，可赫舍里·青柠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她的手腕，任她怎么用力都甩不开。


    “我懂，我什么都懂！”赫舍里·青柠的语速极快，生怕她听不进去，一味的冒进，“没有什么可是的，你现在保护好自己，就是帮皇上最大的忙！”


    赫舍里.青柠顿了顿，伸手往祭坛的方向指了指：“而且你看，侍卫已经把刺客拿下了！”


    她的这句话，成功的让董浣浣冷静了下来，董浣浣的挣扎猛地停住。她顺着赫舍里·青柠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个御前侍卫已经围了上去，卫苑从背后一脚踹在刺客的膝弯，刺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中的短刀掉落在地，另一个侍卫立刻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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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铁链锁住了他的双手。混乱的场面虽然还没完全控制住，但福临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侍卫，他安全了。


    董浣浣一颗心也终于回到了肚子里，瞬间脱力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福临远远的望过去，就看到他家浣儿在哭，她穿着水蓝的旗装，在混乱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肩膀微微颤抖，显然是吓坏了。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明明已经让人支开她了，他心头一紧，想都没想就抬步要往她身边走。


    都怪他，这次抓捕阿济格残部的计划，他应该早点告诉她的，虽然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但是事先毫无防备的她，看到今天这个场面，应该是吓坏了吧？


    谁知他刚抬步，就被石小睕抓住了衣角，福临冷斥一声，“放开！”


    石小睕却抓得更紧，声音压得极低，以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和他说道：“皇上，这时候您应该先抱紧我，再抱着我离开，才是上策……”


    福临闻言，狠狠皱眉，挥手将她拽着他衣角的手拂去，“大胆，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被如此对待的石小睕也不恼，再次拽上福临的衣角，“臣女不敢，臣女就是记得自己的身份，才要提醒皇上，您这时候去到她身边，那么您之前所有的安排不就白费了吗？”


    闻言福临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不得不说，石小睕说得不无道理，她这时候去到浣儿身边确实不妥，只会让浣儿成为众矢之的，成为秀女们的眼中钉。


    他低头看了一眼跪在身边的石小睕，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个女人的城府，比他想象中还要深。为了得到她想要的，竟然不惜以身犯险。


    石小睕看到福临已经被她说动，暗暗的勾了下唇角，想要一个男人心悦于你，这种美女救英雄的戏码必不可少。


    这场刺杀，对她来说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虽然拿性命为赌注有些冒险，但是她赌赢了。今日她不光能在福临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成功的找出了福临心中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原来是你啊，董鄂.浣浣。石小睕在心里冷笑，我抓住你了！怪不得什么事都横插一脚，怪不得总是一副有恃无恐、大义凛然的样子……


    “送石姑娘下去医治。”福临突然开口，他指着身边的一个侍卫吩咐道，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侍卫听到。


    随后击了下掌，唤来吴良辅，“吴良辅，你跟着去，务必确保石姑娘的安全。若是出了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这时候在众人面前将她抱走，是做实之前谣言的最佳办法，所以她才会奋不顾身的冲在董鄂.浣浣前面跑到他身边来，让他为了保护董鄂.浣浣，骑虎难下不得不继续将戏做下去。


    只是她没想到福临会这么做，她精心设计的局，被他轻易的化解掉了。让侍卫带她离开，既可以让人以为他为了保护她，而刻意装作与她保持距离，又通过让吴良辅护送，向众人暗示了她的“重要性”。毕竟吴良辅是从小跟在福临身边的贴身太监，能让他“提头来见”，这份分量不是谁都有的。更重要的是，在董鄂.浣浣眼里，他完美地避开了和自己的牵扯，连一丝误会都不愿让她看到。


    他就如此的在乎她，连一点点误会都不想让她看到，怕她难过，他真的好爱她啊。


    此刻，石小睕承认她很嫉妒。


    他竟然就这样走了，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望着福临带着石小睕离开的背影，董浣浣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莫名的冒着酸水，她任由赫舍里.青柠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