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诸位都清楚，登仙成神前，必要经历渡劫之苦。所谓渡劫，不过是身心疲惫、子然无援，取舍两难间，咬牙苦熬的一段修行。”引路的黑衣男悠悠叹道，“可在我登仙教，是不需要经历这些，就可羽化登仙。”


    他领着众人踏过迂回的路，那些话在飓风下被吹得虚无缥缈，飘飘然落入众人的耳中。


    黑衣男敛了笑意，：“诸位在凡世蹉跎数载，被尘俗浊气裹满身子。那本该清明的仙骨，早已腌得污浊发臭。”说话间，露出嫌恶的神情，然后讳莫如深：“但我登仙教有一处渡凡池，当年下凡的天帝曾赐下本命仙气，只需在池子里浸上三日，便能让你们骨子里的仙根，重新透亮起来。”


    他说得一本正经，不少人都被洗脑，对他的话语深信不疑。


    如果不是在那么多人面前，莫念怕不是早就笑出声了。登仙教爱搞歪门邪道她是知道的，没想到在嘴皮子功夫上，也费了不少力气。


    天帝知道自己曾下凡过吗？


    许是莫念嘲笑的意愿太强烈了，黑衣人朝她这望了一眼，道：“姑娘脸上的疤痕，就是被鬼气所伤。常年生活在阴气重的地方，容易招惹到不干净的东西。不过无需担忧，只需在渡凡池浸上一段时间，方可痊愈。”


    死了重新投胎，可不就是痊愈了。


    莫念挺赞同他后面说那句，她身边脏东西确实不少，要不也不会出现在天云顶。


    眼下应该到了午时，云雾依旧缭绕在天云顶，叫人看不清路，只觉天云顶极大，怎么也走不到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腥甜的气息刮过密林，惊得人心惶惶。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池，池壁由青黑色的巨石砌成，爬满了阴湿的苔藓。池中水呈墨绿色，上面还飘着数种奇异花草，偶有气泡升起，炸在水面时，散发一缕缕青色瘴气。


    这哪是有仙气的渡仙池，分明是吸人精气的夺命池啊！


    被迷惑至今的流民，这才发觉不对劲，可为时已晚。


    “磨蹭什么，还不快把人带来！”一道粗嘎的呵斥，划破了林间的寂静。两个身着黑袍的教徒，像推拖牲口一般，拽着大家往前。大家想反抗，可许久未进食的流民，哪是训练有素习武人的对手，最后逃脱不成，还弄得一身伤。


    “大人，我不成仙了，放了我吧!”


    就算他喊破喉咙，也只有被推进渡仙池的份。


    莫念装模做样地挣扎一番，嘴上喊着‘放过我吧’，身子却往旁边歪了歪，故意躲过对方的推攘。


    “噗通.....”


    一阵此起彼伏的落水声响起，如同下水饺一般。有人被直接推了下去，有人踉跄着跌入池中，墨绿的池水瞬间漫过了众人的胸腔。


    四下里乱作一团，莫念趁乱自己跳了下来，温热的池水很快将她包裹，浓郁的药气带着股灼烫又麻痒的痛感，顺着毛孔钻进她四肢百骸乱窜。


    “啊——！”


    旁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是一位年纪稍大的男人。他不过刚入池，便浑身抽搐起来，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青紫色，嘴角溢出黑血，双眼瞪得滚圆，满是痛苦。


    “救....救命....”他下意识想抓住东西，却只捞到一手池水。不过片刻，他就身体僵硬没了气息，缓缓沉入池底。


    众人亲眼目睹这一惨状，发了疯地朝岸上爬去，却被岸上的人打了下去。


    “放我出去!骗人的！这根本就不是仙水，是夺人性命的毒药！骗子....”


    任大家再怎么反抗，弄出多大的动静，岸上的人都是一副无关紧要的冷眼样。这群流民哪见过这个阵仗，很多人当场就痛哭出来。


    莫念除去刚开始的刺痛麻痒，之后就没有其他不适，更不说像其他人那样：皮肤溃烂、周遭的池水被染成血色。


    为了让自己没那么独特，她只死死咬住下唇，垂着眼，装作早已痛得麻木的模样。


    她凝神感受药液在体内游走的痕迹，说不上药草的名称，有的顺着血迹窜向四肢，带来麻痹；有的盘踞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有的缠在脊柱上，使得她浑身灼痛.....


    池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有的人痛得昏死过去，有人化作池底的养料，到最后，只剩莫念还在苦苦支撑。


    岸上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太久没有人能坚持到这一步了。”


    发丝滴落的水，被莫念长长的睫毛挡住一些，可她的视线还是有些模糊，抬眼时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形。


    是甘林。


    甘林居高临下地盯着莫念：“你已经洗净仙骨，接下来就该重塑肉身，需在池中浸上三日，期中不得离开，不得进食五谷，只能饮仙水。”


    那副模样，像是在赏赐。


    莫念蹙眉:“那他们......”


    “早已被阴气入骨，只能成堕仙，就当斩恶除魔。”甘林俯瞰池中景象，“而你，不忘本心，被天帝认可。”


    斩恶除魔?


    不忘本心？


    这些话可真能说出口啊。


    莫念仰视他：“明白了，小人定会谨遵大人安排，绝不会犯了禁忌。”


    甘林没有再给她眼神，随后转身离去。


    一时之间，渡凡池只剩莫念和看管的人，还有一池子尸首。按他们的话来解释，把这些尸首留在这里，好让池水净化他们的灵魂，镇压躁动的恶魂。


    莫念靠在冰冷的池壁上，闭上眼，微微喘息，任由药液攻进自己的身体。


    她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是自己中了太多的毒，反而练出一副百毒不侵的身子。


    柏鹤峰后山，蒙面人给她的那瓶药；漓水古道，倾城大盗短刃上的毒药；还有这次毒害多人的渡凡池药水。对她都没有造成影响，要么是她已经百毒不侵了，还有一种可能，是另一只刁钻的毒药，在压制着其他毒性。


    不过无论是哪种，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三日。


    她需要在这渡凡池里，熬够三日。


    她也知道，这三日，只是开始。


    太久了，久到常煜清再也不能安然等待，再也不能耽于空想。


    暮色彻底褪去，渡口摊的人群被夜风吹散，寥寥几人中，独有常煜清站在码头，寻着一位不曾相见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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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打满算，今晚是莫念离去的第三天。


    莫念离开的第一晚，静坐至天明，身旁只有空寂。


    莫念离开的第二晚，辗转难眠，心中怅然不散。


    莫念离开的第三晚，子立望天际，脑中满是她的身影。


    不知她有没有按时吃饭，许是几日未眠，又去冒着危险，身负伤痛。


    月光漫过渡口，潮声拍打着礁石，化作一地粼粼碎光，在常煜清淡色的瞳眸中舞动。


    就在他认为今日依旧徒劳无返时，一叶扁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渡口，船头立着一人，不多时就出现在常煜清面前，“敢问公子，此处可是江州？”


    很俗气的搭话方式，常煜清不动声色将眼前人观察了遍，确认他是莫念要找的人，拱手：“正是江州渡口。”


    在对方观察自己时，张百生也把常煜清打量一遍，看到他容貌时，心中疑虑消散了些。


    眼前男子身形高挺，眉目清隽，唇角携三分笑意，望之便如沐春风，于江南烟雨中鹤然。


    张百生暂且把他当做莫念的蓝颜知己，也就可以解释吝啬如莫念，为何舍得花钱了？


    “初来江州，可否请公子带路至城中？”张百生想了解一下常煜清为人，便没有直接相认。


    常煜清以为有人监视，所以和张百生继续迂回：“自然，我瞧公子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倒也愿意交个朋友。”


    莫念的朋友，应该是值得相信的人。


    “我名唤张百生，公子贵姓？”


    “常煜清。”


    张百生没有选择步行进城，招呼来了马车。


    上了马车，张百生笑吟吟道：“我来江州是为见一人，她算是一位重情之人，却无比抠搜，可也愿意为朋友花钱。我想她与常公子是心性相和的，认识一下也不错。”


    ‘算是重情之人’说得暗含深意，你说一个愿意花全身财产只为保一人的吝啬之人，为何会背叛自己的救命恩人？


    从前张百生以为莫念是众人口中，背信弃义、卖友求荣的卑鄙小人，可真正接触以后，又疑惑事实真如大家所言那样么。随后转念一想，自己可不就是传播谣言、毁人清誉的人，这种把戏他见得多了。


    张百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两人心中也都明白了，可常煜清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我也有一位重情重义的朋友，她对身边人，事事以真心相待，但凡亲友有难，千金散尽也不悔。”


    两人都没说假话，莫念就是这样一个极其矛盾的人，刚才还因没钱而苦恼时，转头又能把剩余的钱全部花在旁人身上。


    当初在小桃村，莫念把身上的钱全部留给了芸娘她们，直到在芸娘死后，宋允儿将钱袋子还给莫念，常煜清才知道这事。


    张百生倚靠在车壁上，手里不知从哪拿出的点心，嘴里嘟囔：“行了行了，她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常煜清心生不解：“她只让我来渡口寻你，其他的.....她说你会明白的。”


    “我会明白的？”张百生兀自嘀咕,“她也只让我来找你啊，没和我说别的啊。”


    此话一出，常煜清心下一紧，莫念这是要支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