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化鹤的记忆中，宁皎月鲜少生气。


    毕竟在宁家那一方狭窄的天地中，生而高贵的女君很难有生气的契机——生气，愤怒这一类词汇是用于平等的人之间的。


    而在宁家，宁皎月万人之上。


    宁家家主宁羅宠溺地捧起一颗明珠，将世间一切光华都施加其上。


    直到宁皎月的身影消失，余轻有些愤懑地冲林化鹤喊道：“师兄！”他声音中有些埋怨，但面对林化鹤始终不敢太放肆。


    胭棠扯了扯余轻的衣袖，轻声道：“师兄定有他的理由。”


    “师姐！”余轻本来被林化鹤脸上冷漠神色压下去一些的怒火，见到胭棠委屈的模样又泛了起来，咬牙道：“那两个外门弟子未免过于猖狂。”


    李晓安握紧手中的剑，平日最维护胭棠的他不知怎么没有出声，握紧剑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余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一言不发的林为鹤：“师兄，现在她们把那狐妖的尸体抢走了，师姐的任务怎么办？”


    其实换做平日是好做的，直接买人做任务或者多做几个积分低一些的任务，但偏偏时间浪费在心月狐这个任务上时间已经不够了，师父又明令禁止师姐这次买积分，虽然知道就算胭棠完不成也不会被怎么处罚，但余轻还是不好受。


    林化鹤看向虽然没有说话但明显也有些踌躇的胭棠，扫过角落里李晓安染血的剑，上面灵气四溢，狐妖碎裂的魂力还黏附其中。他一双丹凤眼轻挑，止住余轻的欲言又止：“任务目标是抓捕真凶，你们这么确定害人的真凶是狐妖？”


    胭棠“啊”了一声，余轻睁大眼睛，李晓安默默捏紧了剑。


    另一边。


    狐妖被诛，消息瞬间传遍全县。


    困扰全县几个月的难题终于被解决，惶惶的人心安定下来，怒火也激发了起来。在宁皎月和余轻一行人对峙之际，被村长劝离的屠夫带着满腔的怒火唤了一群人持着刀向祝家走。


    爱女惨死的痛让屠夫握紧了手中的刀，狐妖被诛，但他好好的女儿也回不来了。


    祝府门前乱成一团，家卫门尽力阻拦着，但奈何对面人多，气势汹汹又占了个理字。


    “私藏狐妖，人|妖结合，祝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父老乡亲们，我女儿惨死于狐妖之手，那狐妖是这祝家病秧子的妻子，谁知道是不是一丘之貉。”


    群情激愤，有甚者已经越过祝家家卫冲进去。


    年迈的管家拦着，被人群推到在地，一片喧哗之中，祝长生被小厮搀扶着走出来，只围观的人三言两语，祝长生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脸色本就惨白，喃喃几声说不出话。


    有小童捏了一团泥巴砸过来，小厮们还没反应过来，祝长生的脖颈处已经满是泥土，喧嚣之中，屠夫举着刀，小童砸着泥，围观的人群砸着唾沫，有些人冲进祝府礼物翻找金银丝绸。


    祝长生的嗓子已经嘶哑，一味地摇头说：“不是、不......不是，不是阿珠。”一句话还没说完，身体已经完全撑不住，跪下呕了一滩血。


    人群并没有因为此而停下，屠夫捏着拳头上前，听见青年嘶哑地吼着：“不是阿珠，阿珠不会杀人。”


    屠夫抓住祝长生的衣领，眼睛中满是愤怒，又掺杂着些许大仇得报的笑意，讥诮着：“要不怎么说是畜生，能化形成人又怎么样，对着白玉珠说黑沉木，畜生就是畜生，黑白不分，你是不知道，仙长一下就寻到了那狐妖。”。


    祝长生整个人彻底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屠夫，亦或者是自己，有什么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这是鹿，这是马......嗯，兔子可以吃了狼，狐狸，狐狸当然是山中的大王，我叫长生，长生的长，长生的生，你叫什么......”


    那个冬日，病弱的少年抱住一直雪白的狐狸，他把它当唯一的朋友。


    狐狸的小爪子波动着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年少时的祝长生看着狐狸圆滚滚的模样，咳嗽笑着说：“阿珠，叫你阿珠好不好，嗯......这是白，这是黑，不要混在一起，棋不是这么下的，好吧混吧，棋子不能吃......”


    但屠夫可不会给时间让祝长生再回忆，他盯着祝长生的眼睛，在看见里面的巨大悲痛时感到一丝诡异的安抚，他想着他惨死的女儿，语气冷下来一字一句描绘那阿珠的死状：“那畜生被仙人一剑刺入心脏，现出原形，畜生的血居然也是红的......”


    祝长生愣愣地听着，耳朵一阵轰鸣，不知何时血已经顺着唇角淌了下来。


    是他......是他，是他害死了阿珠。


    “呕——”一大口血顺着他弯曲的身体吐出来，属于祝长生的人生也就这样吐完了最后一段。


    血顺着他的衣襟淌入，同围观的人砸的泥土菜叶混在一起，潮湿的衣衫贴在他身上，本就纤瘦的青年此时显得更瘦，多年堪堪维持的生命在这一刻变为虚无，连带着那些用了很久才熬过来的从前。


    是他害死了阿珠。


    生命的最后，祝长生只有这一个念头。


    家卫们忙I将屠夫拦住推开，隔着人群，祝长生向远方看着，可是没有......再没有阿珠的身影，他的精力也完全耗尽，眼睛因为干涩苍白地淌着泪，悲哀，无力，懊悔，困死了祝长生的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如若有来世......如若有来世，他不会再抱起那团会动的雪人。


    一直到官府的官兵来维持了秩序，人群的激愤被祝府的金银平息了不少，官兵带着长矛将闹事的人都赶出去。


    祝府恢复了安静。


    死寂。


    宁皎月和梨花到祝府时便是这一番景象。


    此时天已经黑了，祝府的大门却敞开着，门口没有家卫，进去也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宁皎月和梨花立在院子里，淡淡的血腥味冲入鼻腔，地上胡乱散着很多东西。


    宁皎月环视周围，入目都是被踩踏的痕迹。


    “走吧。”良久之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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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月轻声说道。


    一直走到最里面的院子里，才看见幽幽一盏灯火。


    平日被打理得很好的院子此时一片狼藉，珍贵的花草只剩角落里小小的嫩苗，有些花草被横空折断，有些被踩入泥中，背后的房间的门也大敞开着，入目也是杂乱一片。


    靠近右边柱子的地方，有一盏微弱的灯光，祝长生就躺在那一片灯光的旁边。烛火幽幽照亮躺椅的一侧，青年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浑身死气横蔓。


    听见声响，祝长生缓慢地睁开眼睛。


    他第一句是解释府中没有人的原因：“我将府中剩下的银钱分给管家他们，让他们都走了。”


    宁皎月和梨花没有说话。


    祝长生的第二句是：“没关、系，咳咳......没关系。”


    这说的自然是阿珠的事情。


    祝长生每个字都说的很缓慢：“我和阿珠相遇就是在这个院子，她、她太笨了，很傻，每年冬天下雪的时候都和我说，祝长生啊......”


    祝长生啊，生辰快乐。


    祝长生没有说完，闭上了眼睛。


    梨花慌忙地上去，探了探祝长生呼吸，但已经没了，甚至身子都已经凉了。


    凡人身死魂消，但适才分明是祝长生的魂在同她们对话，梨花惊诧地准备施法看看情况，被宁皎月出声拦住：“梨花。”


    梨花眼睛已经红了：“我们还没告诉他阿珠没死，女君，他，我们......”


    同一时刻，阿珠的魂魄从宁皎月身后探了出来，脸上淌着长长的泪。


    ......


    半日前。


    宁皎月和梨花带走了阿珠的尸体，第一时间到了青华山。


    梨花尚不知她们来这里做什么，就见宁皎月施法卜算着什么，一直到宁皎月脸色苍白，才匆匆向着东方去：“同我来。”


    梨花乖乖跟上。


    一直到山的最深处一处高坡上，宁皎月用剑施法，周围结起巨大的法阵，半晌后，一声“哎哟”从地里传来。


    灵剑腾飞至结界边缘处，宁皎月手中法印变动，困出了一只精怪。


    人参精知道逃不掉，忙道：“仙子饶命，我是好精怪，我没害人。”


    它化形没有阿珠像人，手上腿上都还有人参须须，说话的时候一直晃。


    梨花抱着阿珠的尸体，脑海中闪过什么，宁皎月已经上前去冷脸开口：“将阿珠同你交易的最后一条尾巴还给她。”


    人参精立马想逃，但哪里逃得出宁皎月的手掌心。


    宁皎月脸色很冷：“用你修炼褪下的人参须哄骗阿珠亲自斩下尾巴同你交换，我现在就是将你就地正法了天道也不会怪罪我。”


    人参精立马心虚了，却还是撑着道：“阿珠愿意的，她自己愿意的，我们、我们交易，双方都同意了，你不可以......”


    灵剑缓慢悬在人参精上方，人参精耳边传来宁皎月泠泠的声音。


    “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