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很直接，甚至有些冒犯。


    爱德华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打个圆场，但被沈浩一个平静的注视制止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戴维斯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


    汪大勇沉默了片刻，他那双略带疲惫的眼睛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沈先生问得很对。”他开口了，嗓音浑厚而平稳，带着一点在花旗国生活多年留下的口音。


    “按照正常流程，确实轮不到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回忆某些不快的经历。


    “通用今年的业绩非常糟糕，董事会给管理层下了死命令，必须大幅削减成本。”


    “而对于一家车企来说，砍掉未来的新车型开发项目，是削减支出最快、最直接的办法。”


    “我们设计分析部门，负责的是所有新车型的前期可行性研究和结构设计，自然首当其冲。”


    汪大勇的叙述很克制，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整个部门的规模被缩减了三分之二，只保留了三款最核心车型的开发团队。大量的项目被封存，大量的工程师被解雇。”


    “我作为部门的副总监，需要为这次缩减负责，也需要承担一部分裁员名额。”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凉意。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在所有的副总监里，我是唯一的华人。”


    “你知道的，当蛋糕不够分，需要有人离开桌子的时候，肤色往往是最好用的借口。他们会认为我们更容易欺负，闹出的动静也最小。”


    这番话，让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爱德华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了然。


    这种职场上的潜规则，他心知肚明。


    戴维斯则适时地插话，打破了沉默。


    “沈先生，关于汪先生的能力，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们‘五大湖人才’已经做了最详尽的背景调查，联系了他在通用汽车的前同事和下属。”


    “汪先生在技术领域的专业能力和团队管理能力，有口皆碑。我可以为他做担保，他的能力绝对是整个底特律最顶尖的那一批。”


    沈浩没有说话。


    汪大勇的解释，合情合理。


    甚至比任何纯粹的技术或管理问题，都更具说服力。


    一个顶尖的华裔技术高管，在公司危机中，成了派系斗争和种族歧视的牺牲品。


    这个故事在花旗国的企业里，并不罕见。


    而对于雷霆工业来说，通用汽车的内部倾轧，恰好送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这个人，无论是技术背景，管理经验，还是人脉资源，都完美契合研发中心负责人的职位。


    但沈浩依然保持着克制。


    他代表的是老板，是雷霆工业。


    任何一个关键的人事任命，都不能只凭一腔热血和一份简历。


    他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


    “汪先生，我们承认您的优秀。”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


    汪大勇和戴维斯的脸上都露出一丝期待。


    “但是……”沈浩话锋一转。


    “研发中心负责人的职位，事关重大，我希望再见几个候选人，再统一交给总部决策，希望您能谅解。”


    沈浩站起身，主动向汪大勇伸出手。


    “感谢您今天能过来。请您先回去等消息，我们很快会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个处理方式，滴水不漏。


    既表达了对人才的尊重，又守住了自己的职责本分。


    汪大勇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他也是在大型企业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自然明白这套流程。


    “好的，我理解。那我等你们的消息。”他与沈浩握了握手。


    送走了汪大勇和戴维斯，爱德华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沈，这个汪大勇，简直是上帝送来的礼物！太合适作为这边研发中心的负责人了！”


    沈浩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将那份简历重新放进文件夹，动作一丝不苟。


    “我们应该立刻给他发一份聘用意向书，把他定下来！”


    爱德华继续说道，他觉得沈浩的反应过于冷静了。


    “爱德华，越是完美，越要谨慎。”


    沈浩终于开口，他的话里带着一种特有的沉稳。


    “老板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们，我不能只凭一次会面就做出决定。”


    他看了一眼手表。


    “下午还有两个约见，见完再说。”


    事实证明，沈浩的谨慎并非多余，但同时也反衬出汪大勇的无可替代。


    下午的两位候选人，一位是在福特工作了十五年的项目工程师，技术功底扎实，但视野局限于自己负责的领域，对整个研发流程的管理缺乏概念。


    另一位则是一家二级供应商的技术主管，更偏向于生产和成本控制，在前期开发设计上显得经验不足。


    他们都是合格的工程师，甚至是优秀的管理者，但与汪大勇相比，缺少了那种统领全局的高度和前瞻性。


    送走最后一位面试者时，底特律的天空已经染上了灰蒙蒙的暮色。


    爱德华摊了摊手，表情不言而喻。


    “现在你总该相信我的判断了吧？那个汪大勇，是最合适的人选。”


    沈浩点了点头，这次他没有反驳。


    他回到空旷的办公室，独自一人坐在会议桌旁，将三位候选人的资料并排摊开。


    窗外的城市灯火稀疏，映照着他年轻而专注的脸。


    他反复对比着履历、面试记录，以及自己凭直觉写下的评估。


    汪大勇的优势是全方位的。


    但正是这种全方位，让沈浩感觉到了一种压力。


    这个决定太重要了，它将直接影响雷霆汽车未来第一款产品的设计研发走向。


    他只是老板的秘书，虽然被赋予了极大的权限，但他清楚自己的边界在哪里。


    他看了一眼时间，计算着国内的时刻。


    现在鹏城那边，应该是上午九点。


    是时候向老板汇报了。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便被接通。


    “小浩。”


    马宇腾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许疲惫，但依旧清晰有力。


    他前一天深夜才从京城飞回鹏城，刚到办公室处理了几份积压的文件。


    “老板，我向您汇报底特律这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