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被渣攻掳走后

    夜很深,望仙阁里一片漆黑,只有床边一盏小灯亮着豆大的光。


    傅君卓坐在黑暗里,脸上半明半暗,下巴绷得很紧。白瑾言躺在榻上,盖着厚被,脸色比被面还白,几乎听不见呼吸。


    傅君卓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袖子上那点血迹,早就干透了。


    他握着白谨言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腕骨伶仃,他不敢用力,只虚虚拢着。


    喂下去的凝碧丹似乎起了些微作用,那可怕的咳血止住了,但人依旧深陷昏迷,体内气息乱得像一团扯散了的麻,时断时续。


    傅君卓小心翼翼将灵力探进去,十年前被他亲手击碎的金丹处,如今只剩一片残破的废墟。灵脉尽断,全靠着无数珍稀丹药,才吊着最后一口气息。


    为什么?傅君卓盯着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心底翻涌着同样的疑问,为什么提到洛清河,反应会如此激烈?那个早就魂飞魄散、连轮回都进不了的人,凭什么还能在他心里掀起这样的波澜?自己十年的爱恋、十年的……痴妄,竟还不如一个死人残留的影子?


    指腹摩挲着白谨言冰凉的指尖,细腻,却毫无生气。这双手,曾经执剑可斩九天雷霆,抚琴能引百鸟来朝,如今却连握住一片羽毛的力气都没有。


    傅君卓记得这双手的温度,不是现在这样的冷,也不是……记忆中那种偶尔落在他发顶,带着些许无奈和纵容的、温凉的触感。那样的触碰太少了,少到他需要反复回忆、咀嚼,才能确信那不是自己年少时的一场幻梦。


    “帝君。”


    门外传来低沉恭敬的禀报声,是常年侍奉在此的心腹影卫首领,沧溟。


    “药泉已备好,时辰到了。”


    傅君卓从恍惚中挣脱。是了,每旬一次的药浴,雷打不动。他俯身,将白谨言连人带被轻轻抱起。怀中人轻得令他心头发涩,隔着厚厚的锦被,几乎没什么重量。


    穿过寂静的、似乎没有尽头的回廊,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苦涩药香。尽头是一间特别辟出的石室,引了地热,中央一方白玉砌成的池子,乳白色的药汤氤氲着热气,水面上浮着各色珍稀药材,气味复杂浓烈。


    傅君卓挥手屏退所有侍从,包括沧溟,石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褪去白谨言身上的衣物,那具身体苍白,清瘦,遍布着新旧伤痕。最刺目的,是心口处一道浅浅的、却永远无法褪去的淡金色疤痕,那是道基被毁、金丹碎裂时留下的印记。


    傅君卓的目光在那疤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他将人轻轻放入温度适宜的池中,让他靠坐在池壁特意雕出的凹陷处,只露出肩膀以上。


    热气熏蒸下,白谨言毫无血色的脸颊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不正常的潮红,长睫被水汽打湿,黏在一起,看起来比醒着时更添几分脆弱。


    傅君卓并未离开,他就坐在池边,玄色衣袍下摆浸入水中也不在意。他取过一旁的玉梳,沾了特制的药液,开始为白谨言梳理那头浸湿的长发。


    动作很轻,很慢。乌黑的长发在水中散开,梳齿缓缓划过发丝。


    “十年了,师尊。这药泉,泡了十年。凝碧丹,吃了十年。你恨了我十年,也……忘了我十年。”


    他停下梳发的动作,指尖卷起一缕湿发,缠绕,又松开。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他顿了顿,“如果我换一种方式,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你还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君,而我……”


    他勾了勾嘴角,没有说下去。没有如果。从他踏入那条无法回头的路开始,从他对着那双清冷如月的眼睛挥出那一掌开始,一切就都注定了。


    药力随着热意一丝丝渗入白谨言枯竭的经脉,昏迷中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蹙了一下,极轻地呻.吟了一声。


    傅君卓立刻凝神看去,指尖抚上他的眉心,想将那点褶皱抹平。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刚拜入师门不久,有一次练功岔了气,疼得蜷缩在地。是白谨言将他抱回房,用精纯的灵力为他疏导,守了他一整夜。


    他迷迷糊糊醒来时,看见师尊靠在床边,眉头也是这般微微蹙着,那时他心里涨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和……眷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味?是从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满足于只是“徒弟”这个身份开始?是从他察觉到师尊心里装着太多东西,而自己能占据的角落太小开始?还是从……那个名叫洛清河的人出现开始?


    缠绕着湿发的指尖蓦地收紧。


    洛清河。又是洛清河。


    药泉的热气蒸得傅君卓额角也沁出了细汗,他眼底却一片冰寒。有些事,他查了十年,依旧没有完全弄清楚。


    比如,白瑾言贴身收藏的潮生佩究竟遗失于何处?问他,他只说不知道。再比如,洛青河陨落之前,与白瑾言之间拥有的究竟是怎样一段惊心动魄的情意?以至于仅仅提及这个名字,便能令白瑾言心神俱损……那是,恋人之间才会有的深情吗?


    他只知道,洛清河的死……是他精心策划、雷霆万钧的一场“清理门户”。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力,也如愿以偿地将这个人禁锢在了身边。可十年过去,他挖空了心思,用尽了手段,得到的依旧是一具日渐枯萎的躯壳,和一颗永远无法触及的心。


    白谨言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傅君卓松开缠绕发丝的手指,转而用掌心贴住他的后颈,将一股温和的灵力缓缓渡过去,协助药力化开。


    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早已熟练。可每一次,感受着掌心下那微弱却依旧顽强的生命迹象,他心头都会涌起一种混杂着庆幸与绝望的情绪。


    庆幸他还活着,绝望于他这样活着。


    “快了,师尊。”他俯下身,靠近白谨言被热气熏得泛红的耳廓,“等我把威胁清理干净……等你再也离不开我……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石室的门被轻轻叩响,沧溟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一微微的紧绷:“帝君,天枢阁急报。”


    傅君卓的眸光一凛,天枢阁是他处理机要事务之所,非十万火急,不会在这时候来打扰。


    他直起身,将白谨言在药泉中安置妥当,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水汽和药香,拉开了石门。


    门外,沧溟垂手而立,递上一枚密封的玉简。


    傅君卓接过,灵力注入,玉简中信息瞬间流入脑海。他脸色未变,但周身的气息却冷冽了几分,连石室内蒸腾的热气似乎都被冻住。


    “知道了。”他将玉简捏碎,化为齑粉,“备舟,回宫。”


    “那仙君……”沧溟迟疑。


    “加派人手,守好望仙阁,阵法全开。”傅君卓吩咐,“药浴时辰到了便接出来,仔细照料。若有半点差池……”


    他没说完,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已足以说明一切。


    “属下明白。”


    傅君卓最后回望了一眼雾气朦胧的药泉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旋即决然转身,玄色衣袍在潮湿的石地上一掠而过,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而此刻,九重宫阙深处,属于帝君的御案上,躺着一份刚刚呈上的、来自南疆边陲的密报。


    密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南疆黑沼异动,疑似有‘潮生佩或碧海潮生箫’残余波动……且,有不明身份者暗中查访洛氏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