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鬼灭之刃】莲子心》 变成鬼的过程,是一场漫长而暴烈的凌迟。幸子的身体在撕裂与黏合间反复,每一寸骨骼都在破碎后以错误的方式重组,血液时而沸腾如熔岩,时而冰冷如寒水。意识在清醒的剧痛和疯狂的幻觉间浮沉:母亲临死前枯瘦的手,早苗悬在梁上微微晃动的脚尖,童磨那双映不出任何情绪的七彩眼眸,还有她自己跪在血泊中、仰头饮下非人之血的模样……所有画面绞缠在一起,撕扯着她残存的人性。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酷刑终于平息。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世界以另一种面貌呈现。她能清晰听见庭院外数十丈远,甲虫摩擦鞘翅的细微声响;能看见月光下,灰尘在空气中飘浮的轨迹;而最无法忽视的,是鼻腔里骤然充斥的、一种甜腻而诱人的气息——从她自己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从极乐教外围守夜的人类信徒身上,丝丝缕缕地飘来。与此同时,胃部传来被烈火灼烧般的空洞感,那是一种原始、蛮横的渴望,直指那些甜气的源头:人肉。
“醒了?”熟悉的嗓音在旁边响起。
童磨坐在她身侧的蒲团上,单手托腮,正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她,眼神如同看着一枚终于破茧的蝶,带着纯粹的好奇。“感觉如何?第一次‘饥饿’的滋味很特别吧?”
幸子试图说话,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她艰难地点头,身体因那股强烈的渴望而微微痉挛。
“第一次进食,最好谨慎些。”童磨的语气如同在传授某种礼仪,他站起身,“我带你去见一个‘合适’的对象。”
他没有解释何为“合适”,幸子也没有力气询问。她跟在他身后,脚步虚浮,感官却被无限放大,无数人类的气息如同灯火般在黑夜中明灭,每一缕都在挑动她濒临崩溃的食欲。
童磨带她来到一处偏僻的村落边缘,指向一间低矮的茅屋。里面,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正在殴打蜷缩在地的妻子,咒骂声伴随着女人的呜咽。“看,”童磨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平静无波,“一个刚刚犯下罪行的灵魂,此刻充满痛苦与暴戾。吞噬这样的存在,你内心的‘抵触’或许会少一些。”
幸子僵在原地。女人的哭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血腥与恶意,混合成一股更加刺激的诱惑。胃部的灼烧感几乎要将她吞噬。她颤抖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不去吗?”童磨歪着头,“‘饥饿’可不会等待哦。”
最终,在生理本能的绝对碾压下,幸子冲了进去。过程混乱而血腥,当她回过神来时,口中满是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脂肪的滑腻,但与此同时,一股温热的力量正从胃部流向四肢百骸,瞬间抚平了所有的虚弱与痛楚,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充实感。她跪在血泊里,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一阵剧烈的恶心翻涌上来,但身体却诚实地为这力量而颤栗。
在那之后,幸子正式留在了万世极乐教。她彻底明白了这里的本质——一个精致的捕猎场。童磨那悲天悯人的教主姿态,他那套关于“解脱”与“极乐”的说辞,不过是筛选、安抚、最终享用食物的仪式。她成了这仪式的一部分,一个同样需要进食的鬼。
但她为自己划下了界限:只选择男人,只针对那些身上带着浓重罪孽与恶意气息的对象。对于女性,尤其是那些眼中尚存天真或绝望的信徒,她尽可能避开。童磨对她的选择从不干涉,只是偶尔,当有女信徒不堪生活重负,跪在他面前真心恳求“前往无苦无痛的极乐”时,他会笑着答应,然后将那已无生命的气息带到幸子面前。
“反正她们自愿解脱了,”他总是用那种慈悲的口吻说,“让小幸子吃饱些,也是好事。”
日子在仿佛凝固的时光里流逝。几十年,一百年。信徒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童磨坐在莲台上的笑容与话语永恒不变。幸子逐渐熟悉了鬼的身份,熟悉了永生的节奏。她不再担忧衰老与突如其来的死亡,拥有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力量。只是,在这看似永恒的安稳里,有一点始终如鲠在喉:童磨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空洞”。
百年相伴,她见证了他完美复刻人类的每一种情感表达,却又在每一次模仿后,感受到那内核令人战栗的虚无。她曾指给他看信徒母子相依时的温暖,讲述早苗和惠美曾给过她的短暂慰藉,试图让他理解什么是“牵挂”。童磨总是认真聆听,然后点点头,说:“原来如此,这就是‘情感联系’,我明白了。” 下一刻,他又能用同样的表情,谈论如何“处理”掉一个失去价值的信徒。
他们之间的关系难以定义。并非同伴,更非挚友或爱侣。更像是在无尽荒原中并肩而行的两座孤岛。幸子因他那非人的本质而始终无法真正靠近,却也因这永恒中唯有他不会“离开”或“改变”,而衍生出一种扭曲的依赖与习惯。他们交换着关于人类行为的观察,分享狩猎的区域,大多数时间沉默,偶尔靠近,又因本质的迥异而自然分开。一种冰冷而稳固的、基于“同类”与“永恒现状”的共生。
直到琴叶抱着婴儿出现。
那个女人有一双清澈而坚韧的眼睛,即便落难也未曾完全熄灭其中的光。幸子第一次见到她哄孩子时低声哼唱的模样,心脏某处早已死寂的地方,竟微微一抽。
琴叶很特别。她不盲目崇拜童磨,接受庇护的同时,保持着一种谨慎的感激和距离。她会在童磨布道时安静聆听,却在私下里对幸子露出疲惫而真实的微笑,会分享带孩子的琐碎烦恼,会轻声对怀中的婴儿说话。
“这孩子叫伊之助,”琴叶抚摸着婴儿柔软的头发,眼神温柔,“希望他能像山里的野猪一样,不管遇到什么,都能顽强地活下去。”
童磨对琴叶表现出了远超寻常信徒的“兴趣”。但这种兴趣,幸子渐渐察觉,并非捕食者看待猎物的眼神,而更像一个收藏家发现了一件稀有、完整且状态奇特的标本。他允许琴叶住在更清净的侧院,默许她不必参加所有集会,甚至在她生病时,会让侍女送去药品——尽管他这么做时,脸上依然是那种研究般的平静表情。
一次,他看着琴叶为了安抚哭闹的伊之助,不厌其烦地哼唱、轻拍,直到孩子沉沉睡去,然后疲惫却满足地微笑时,对身旁的幸子轻声说:
“这种持续的、不求回报的付出行为,是基于那种叫做‘爱’的情感吗?即使耗尽自己也要保护弱小……真是奇特又美丽。我想一直看下去,看她能持续到什么程度,看她衰老,看她生命自然终结时的样子。那过程一定很有趣。”
幸子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意识到,童磨这次似乎不想“吃”,而是想“养”。这比单纯的食欲更让她感到一种非人的寒意,却也奇异地让琴叶暂时安全。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偶尔在童磨观察琴叶时,沉默地站在一旁,仿佛自己也成了这漫长观察实验的一部分旁观者。
几个月平静地过去。琴叶的脸色逐渐红润,伊之助也开始蹒跚学步。直到那个致命的夜晚。
惨叫声和婴儿撕裂般的啼哭陡然划破寂静,其中混杂着琴叶绝望的、充满憎恶的嘶喊:“怪物!吃人的怪物!别靠近我的孩子!!”紧接着是重物撞破门扉的声音和慌乱的奔跑声。
幸子瞬间明白了。琴叶发现了。发现了这极乐教光鲜表象下的血腥真相,发现了她们敬畏的“教主”究竟是什么东西。她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反抗——逃离,并唾弃。
寂静并未持续多久。远处传来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闷响,然后一切归于死寂,连婴儿的啼哭也消失了。
深夜,童磨回来了。他身上带着夜露的湿气和无法忽视的血腥味,表情却是一种罕见的、近乎苦恼的平静,那种慈悲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做错了事却不知错在何处的空洞迷惑。他将一具尚带余温的躯体放在幸子房间的外间,是琴叶,已然没有了生命气息。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七彩眼眸望着虚空,用一种混杂着惋惜与纯粹不解的语气开口,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幸子解释:
“真遗憾啊……我本来没打算杀掉小琴叶的。”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悲伤,“我想看着她慢慢变老,看着那份‘母性’随着时间如何变化,看着那个小生命长大……那应该会是非常有趣的过程。”
他停顿了一下,微微蹙眉,像是在回忆一个难以理解的谜题。
“可是她看见了。然后就开始尖叫,逃跑,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我试着跟她解释,我说我是带他们进入极乐。”他歪了歪头,困惑更深了,“但她不听。她只是一边骂着‘恶鬼’,一边死死抱着孩子,想逃出去。她说宁愿死也不会留在怪物身边。”
童磨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真实的、非人般的苦恼。
“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留在这里,她可以活到自然衰老,孩子也能平安长大。逃出去?外面才是真正的危险。可她偏偏选择了最愚蠢的路。”他摇了摇头,仿佛在评价一个做出了错误实验选择的对象。
“她跑到山崖边,我以为她无路可退了。结果,她居然把那个孩子——伊之助,直接从悬崖上扔了下去。然后转身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恨,说什么‘宁愿让孩子摔死也不要被你这种怪物养大’。”
他摊了摊手,七彩眼眸里满是不赞同和无法理解。
“小琴叶真是个傻孩子,从那么高的地方扔下去,一个婴儿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说完这些,他像是终于理清了这件麻烦事的逻辑,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重新浮起那淡淡的、悲悯的浅笑。他指了指琴叶的遗体:
“虽然小琴叶死掉了,有点可惜。不过,她最后爆发出的那种强烈的情感——恐惧、憎恨、绝望,味道应该很特别。小幸子,你那么喜欢小琴叶肯定很舍不得吧,我特意带回来给你的。”
他将这视为一种分享。
幸子看着琴叶平静却残留着惊惧表情的脸,又听着童磨那番毫无人类情感的叙述,一股彻骨的寒意蔓延开来。她沉默地接过那冰冷的躯体。
童磨见她接过,便不再停留,仿佛完成了物品交接,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像是又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语气寻常:
“哦,那个悬崖下面我后来去看过,没有婴儿的尸体。大概是被野兽叼走了吧。”
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最后,她抱着琴叶去了后山,在那棵早已凋零的樱树下,徒手挖了一个深坑,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进去,掩上泥土。
不知过了多久,童磨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埋起来?你不饿吗?我特意留给你的。”
幸子没有回头,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今晚……没胃口。”她听见自己平静地回答。
身后安静了片刻。然后,是童磨一如既往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是吗。随你吧。”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停留,脚步声渐渐远去,如同从未在意。
幸子独自坐在新坟前,直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山风呜咽,樱树的枯枝像绝望伸向天空的手。她想起琴叶哼唱摇篮曲时的温柔,想起她说希望伊之助像野猪一样顽强活下去时的光芒,最终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场。而童磨那番“惋惜”、“不解”和“分享”的话语,比任何狰狞的恶意更让她感到一种深渊般的虚无。
母亲、早苗、琴叶……那些属于人类的温暖与光亮,终究都会以各种方式熄灭。而她和童磨,这两缕游荡在永夜中的冰冷气息,或许还将这样继续同行下去,直到某个未知的终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