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夜
作品:《骨血之契》 画展结束后的第三天,京城下起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暴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别墅的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乌云压得很低,将整个天空染成铅灰色,连空气都透着潮湿的凉意。
宋知意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文件。是林氏集团的最新财务报表,林父显然是被林屿的事搅得没了方寸,几个重要的合作项目接连出错,资金链已经出现了断裂的迹象。
他指尖划过报表上触目惊心的赤字,眼神没有丝毫波澜。林舟早上汇报时说,林父托了好几层关系想约他见一面,语气近乎哀求。但宋知意没接话——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同情”这两个字,尤其是对那些试图伤害宋知简的人。
“哥哥,喝杯热牛奶吧。”
宋知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被雨声模糊的柔软。他端着一个白瓷杯走进来,身上还穿着那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被暖气熏得有些微湿,像只刚从窝里钻出来的小兽。
宋知意抬眼,视线落在他泛红的指尖上——大概是端牛奶时被烫到了。他放下文件,伸手接过杯子,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宋知简的手,果然是热的。
“怎么不戴手套?”他问,声音比窗外的雨声低沉些。
“就几步路,懒得戴啦。”宋知简笑了笑,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的地毯上,把头靠在沙发边缘,“哥哥在看什么?是不是又在忙工作?”
“嗯。”宋知意喝了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凉意,“林氏的事。”
宋知简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他们家呀……听说最近不太好?”
“快破产了。”宋知意说得直白,没有丝毫掩饰。
宋知简沉默了几秒,忽然抬头看他,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哥哥,是你做的吗?”
宋知意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反问:“你希望是我做的?”
这个问题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平静。宋知简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他低下头,手指抠着地毯的纹路,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们活该。”
活该?宋知意心里轻轻重复了这两个字。是啊,在宋知简的世界里,凡是对他和自己不敬的人,都该得到惩罚。放火、伤人、甚至让对方破产,在他看来,或许都只是“活该”的注脚。
可宋知意知道,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一句“活该”就能了结的。
他放下牛奶杯,杯底与茶几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雨声里格外清晰。“简简,”他开口,声音比平时冷了些,“林屿的地下室,火是你放的,对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宋知简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看不清表情。只有放在地毯上的手,悄悄攥紧了,指节泛白。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都似乎变得遥远,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哥哥,你在怀疑我?”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受伤,像一把钝刀,轻轻割在宋知意的心上。
宋知意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看着宋知简泛红的眼角,看着他强装镇定却微微发抖的嘴唇,看着那张与自己如此相似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被信任的人质疑的痛苦。
他想起小时候,宋知简被邻居家的小孩抢了玩具,哭着跑回来找他,那时的他也是这样,眼睛红红的,带着对自己全然的依赖。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我不是怀疑你。”宋知意的声音放软了些,抬手想像往常一样揉他的头发,却被宋知简躲开了。
这是第一次,宋知简躲开了他的触碰。
宋知意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还残留着空气的凉意。
宋知简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声音闷闷的:“哥哥就是在怀疑我……你觉得是我做的,对不对?你觉得我是个坏孩子,觉得我会放火,会害人……”
“简简。”宋知意也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我没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要问?”宋知简猛地抬起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像断了线的珍珠,“你以前从来不会问我的!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问的!是不是因为林屿家快破产了,你觉得是我连累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不安,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冲垮了平日里乖巧的堤坝。
宋知意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的疼愈发清晰。他知道,宋知简的愤怒和眼泪,不仅仅是因为被质疑,更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地站在他身边,害怕他们之间那道看似牢不可破的屏障,出现了裂痕。
“我没有觉得你添麻烦。”宋知简走到他面前,语气低沉而认真,目光穿过他脸上的泪水,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林氏破产,和你没关系,是他们自己做错了决定。”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放火的事?”宋知简追问,像是一定要一个答案,“你明明……明明就知道的。”
是啊,他知道。
从看到杂志上的报道,看到宋知简手腕上的红痕,闻到汤里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开始,他就知道了。
他只是想亲口听宋知简说。不是为了指责,也不是为了质问,只是想确认,这个他护了十几年的弟弟,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可现在,看着宋知简泪流满面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这个答案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对不起。”宋知意伸出手,轻轻擦掉他脸颊上的泪水,指尖的温度烫得宋知简瑟缩了一下,“我不该问的。”
这句道歉像一剂良药,瞬间抚平了宋知简一半的委屈。他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哥哥以后不许再怀疑我了。”
“嗯。”宋知意点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补充道,“但以后,别再做危险的事了。”
宋知简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然后伸手抱住了宋知意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哥哥,我害怕。”
“怕什么?”宋知意环住他的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纤细的腰线和微微的颤抖。
“怕他们欺负你,怕他们说你的坏话,怕……怕你不要我了。”宋知简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爸爸妈妈走了之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宋知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想起父母葬礼那天,宋知简穿着小小的黑西装,拉着他的衣角,眼睛哭得红肿,却倔强地不肯再掉一滴泪,只是反复说:“哥哥,我只有你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简简长大了,个子高了,眉眼长开了,甚至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可骨子里那份对他的依赖,从未变过。
“不会的。”宋知意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我永远不会不要你。”
窗外的暴雨还在继续,雷声轰隆隆地滚过天际,将房间里的声音衬得格外清晰。宋知简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得到安抚的猫,渐渐停止了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睛依旧红红的,却已经带上了笑意,像雨后初晴的天空:“那哥哥要说话算数。”
“嗯。”
“那我去给哥哥再热杯牛奶吧,刚才的凉了。”宋知简松开手,转身往门口走,脚步轻快了许多,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宋知意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米白色消失在门口,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沙发上——那里有一块被泪水浸湿的痕迹,像一朵骤然绽放又迅速凋零的花。
他重新坐回沙发,拿起那份林氏的报表,却再也看不进去。指尖划过冰冷的纸张,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宋知简刚才的话。
“你以前从来不会问我的。”
是啊,以前他从不过问。
宋知简第一次打架,把欺负他的同学推倒在泥里,他只是默默帮他处理伤口,然后去学校替他道歉。
宋知简第一次偷偷改了他的航班信息,只为了让他多陪自己一天,他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下次不许了”。
宋知简第一次……放火。
他甚至没有像今天这样,问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宋知简的纵容,已经到了默许他触碰底线的地步?
又或许,从一开始,宋知简的底线,就和他的底线,紧紧绑在了一起。
宋知意拿起手机,给林舟发了条消息:“林氏的事,不用再跟进了。”
很快,林舟回复了一个“好的”。
他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雨声、雷声、远处隐约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冗长而杂乱的曲子。
他知道,刚才那场争执,像一道细小的裂痕,悄悄出现在他们之间。宋知简或许以为雨过天晴,但他清楚,有些东西,一旦说出口,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他的简简,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子了。他有了自己的秘密,自己的手段,甚至……自己的狠戾。
而他,既心疼于这份狠戾背后的依赖,又隐隐担忧,这份狠戾终有一天会失控,会伤到他自己,甚至……伤到他们之间的骨血之契。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些,雷声也远去了。
宋知意睁开眼,看向窗外。乌云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一小块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被打碎的玻璃。
他知道,这场雨不会是最后一场。
未来还会有更多的风雨,更多的暗流,等着他们。
而他能做的,或许只有站在宋知简身边,替他挡掉那些明枪暗箭,同时……紧紧盯着他手里的那把刀,别让它伤了不该伤的人。
包括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