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队员在现场出了意外，为了及时控制舆论，后续流程草草收尾，导播立马中断线上直播，现场工作人员连忙安排观众散场。


    叶知声还在想那个忽然晕倒的选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种熟悉的感觉，奇怪的是他们之前并没有见过。


    不过叶知声自己的状态也说不上多好。Wine晕倒的瞬间他也恍惚觉得眼前黑了一瞬。


    往前了说，其实从比赛中磁暴天气刷新后，他就浑身不对劲，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身体的电流像是搅乱的毛线团，在他的仿生神经中横冲直撞，又刺又麻。


    他心里知道自己的情况不能去医院，现在赶回家也不太现实，只能就近找一个酒店先缓一缓，可是虞歆不让他走。


    “回什么家，好不容易来一趟，”虞歆将UDG与冠军擦肩而过后的短暂伤感抛之脑后，这会儿又恢复成兴奋的状态，挽着叶知声的胳膊就把他从座位上拖起来，“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啊？需要多久？”叶知声抿着唇，声音有些低。


    “人你等会儿不就见到了，时间嘛，半小时？最多一小时！不让你等太久。”虞歆有些神秘地转过头冲他笑，却在看见他后骤然变了脸色，“你怎么了叶子？”


    叶知声微微弓着腰，牵强扯了个笑：“没有，可能是刚刚起猛了，有点低血糖。”


    “吓死我了！你啥时候有这毛病我怎么不知道？”虞歆松了口气，快速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剥了糖纸喂他嘴里，“你不要紧吧，要不我先带你去医院，人我们下次再见？”


    叶知声含着糖，赶忙道：“不用不用，就是今天没好好吃饭，真没事。”


    他自认了解自己的机体，再说兜里还有充电宝，一个小时应该没问题。


    他不想扫虞歆的兴，更怕她追问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以虞歆的性子肯定还是要把他送医院去的。


    叶知声把手插进卫衣口袋，触摸到充电线接口的那一瞬间才缓过一口气。


    “行吧，等回去姐请你吃大餐！”虞歆将信将疑地边走边观察他，看着他状态的确有好转才放下心来，一路带着叶知声逆着人流往后台走。


    刚到一间标着“导播室”的房门口，两人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的争吵声。


    “我都说了不是你的问题！你为什么总是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


    “我是队长，队伍出了问题就是我的错。今天要是GH那边没出意外，你是不是就打算在赛后采访就当着全部人面宣布退役了？”


    “这不是迟早的吗，早点退对谁都好。哎，小邱……你何必呢，我再打下去只会拖累你们。”


    “没有！你不是拖累！陈哥，就当我求你，别放弃好吗，哪怕就再打一个赛季，这次输了明年我们还有夏季赛，还有全球大赛……”


    “再打多少赛季都是一样的！小邱，我打不动了，你心里也是知道的，老队员走的走退的退，你总让我为了UDG再坚持坚持，我说好，坚持了两年，结果呢，没有一个冠军，这次还是因为我的原因倒在最后一步，你让我怎么原谅我自己！”


    虞歆突然推门而入，笑声爽朗得刻意：“呦，挺热闹啊，都在呢。”仿佛没听见方才的争执，她熟稔地跟屋里人打招呼，“老陈，小邱，好久不见啊，黄导你也是，上次见面都是两年前了吧。”


    “小虞经理？”黄成上前热络地跟虞歆拥抱了下，“哎呦那可不是，我还说一直没看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屋内有两人相对而站，他们旁边还有几个人，表情都有些凝重，这些人听到动静后骤然安静下来朝门口看，看见来人后皆是一愣。


    叶知声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虞歆进去后隔了会儿才挪着步子进去。


    “哪能啊？”虞歆又看了眼站着不动的两人，“怎么，不认识我了？”


    陈久长和邱致这才后知后觉地各自退开两步，意外又尴尬地看着她。


    邱致瞥了眼在她后面进来的叶知声，先开了口：“虞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还得请示你？”虞歆玩笑般地怼回去，把叶知声往里拉了拉，“黄导，这就是我们家艺人叶知声，跟你提过的。来叶子，这位是黄成导演，咱们国内很多大型综艺，包括这次总决赛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导演好。”叶知声弯腰问好，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一时感觉体内那些混乱的电流已经从四肢蔓延至大脑，他的脑袋里像有一条迷路的小鱼混在血管里乱窜。


    “总听人说起小叶，今天可算见到了。”黄成的语气略显浮夸地握着他的手晃了晃，偏头对周围人啧啧夸赞，“果然长得水嫩嫩的，咱们小虞经理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好了您也别叫我小虞经理了，不嫌别扭。”


    虞歆又带着叶知声一一认了其他人，到邱致的时候，她随口问了句：“其他队员呢，就你和老陈啊？”


    “让他们跟车先回去了。”邱致若有所思地又多看了叶知声两眼。


    虞歆点点头没多问，对叶知声说：“这两位是UDG的队长邱致和陈久长陈哥。”


    “你们好。”叶知声对他们是有印象的。


    陈久长朴实敦厚，二十六左右的年纪。旁边的邱致看着就小很多，估计也就刚成年没多久。


    他比叶知声预想中还要高挑，足有一米九的身高让叶知声不得不微微仰着头与他对视。面容一眼看着是清俊的少年相，可深灰银白拼接的队服穿在身上，再加上他此刻压着的眉头、冷硬分明的轮廓，瞬间就生出一股凌厉的压迫感。


    邱致目光微顿，点头道：“嗯，你好。”


    陈久长热情许多，跟叶知声握了下手：“小叶你好。”


    邱致转向虞歆：“虞姐在栖城呆几天？”


    虞歆：“明天就得回去。”


    “这样，”邱致沉吟一会儿，“今天没时间，下次有空在请你吃饭。”


    “知道了，你们有事先走吧，我找黄导来的。”


    虞歆说完没再管他们，拉叶知声就到黄成身边坐下，凑近了直奔主题小声问道，“黄导，听小道消息说联盟让你办一档电竞综艺啊，都快开拍了？”


    黄成从助理到总导演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也是人精一个，一听虞歆这话脑子立时就转过弯来。


    他没立刻回答，心下了然地瞅了眼叶知声，又看了看正准备拉着陈久长离开的邱致，眼珠子滴溜转了两圈，脸上绽出笑容，提了嗓子大声道：


    “这事啊！好说好说，这不你来之前我还在跟邱队他们聊呢！走，我请客，边吃边聊！”


    说着喊住要拉陈久长离开的邱致，“邱队别忙着走，跟你们虞姐也很久没见了，正好聚一聚。”


    说着又凑近，低声在邱致耳边劝了劝，“去综艺里当导师的事我们再慢慢聊，不要把话说死了嘛，而且这也是联盟的要求，我这里也不好办你说是不是？”


    邱致垂着眼没说话，旁边的陈久长看出他的为难，开口打圆场：“黄导，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我们改天再说成么？”


    “那怎么行，我倒是能等，小虞经理这好不容易来一趟……”


    叶知声听他们说话弯弯绕绕的，脑袋更难受了。


    他就听懂一句，心里叫着不好，可不能出去吃饭啊！


    人类嘴上这“一顿饭”可不是真就一顿饭，一次起码要三四个小时。


    要是平时他还可以，可现在算是特殊情况，他和充电宝可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他求助地看了虞歆一眼，虞歆则完全会错意，还以为他是被下午那句鸡汤发言打动了，于是立马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之后一改刚才嘴脸起身接话：


    “黄导这话在理！下次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说也有算共事一场，你俩这点面子得给我吧？”


    叶知声听到她说的话，两眼一黑差点晕了。


    虞歆这一趟来可是目标明确，什么扫楼看比赛都是次要，她可是多方打听才知道这次黄成要办的综艺是《启明之战》在作为首批电竞项目入奥后的首档大型跨界电竞综艺。


    往上了说那背后是有中央撑腰的，来的可都是大佬，叶知声要是能有机会参演，哪怕是个露露脸的飞行嘉宾，那也是赚。


    那谁能上节目除了有些资方塞人，剩下的还不都要总导演黄成拍板吗？搞清楚主要目标，那其他人都不重要，只要顺着黄成说准没错。


    可叶知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暗自想着等会儿还是找个理由先走吧。


    陈久长拢起眉看向虞歆，仍有些为难。


    “那就去吧。”邱致突然开口，目光落在那张黑色皮质沙发上低头坐着的叶知声身上。


    其实从叶知声进来的第一眼邱致就注意到他了。


    原因无他，叶知声太安静了。


    邱致从小五感就敏锐得异于常人，尤其是听觉。他除了可以听见五十米外人的轻声交流之外，从记事起他就发现自己能听到身边人身上发出的“噪音”。


    不过倒不是读心术那样玄乎的能力，如果要解释的话，就类似血液流动、器官运行、和一些嘈杂的，像是波频一样从他们脑袋里发出的声音。


    这种能力好在能帮助他简单判断周围人的身体状况，或者情绪是开心还是低落，与之相对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太吵了。


    他无法主动屏蔽这些声音，时时刻刻被动地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噪音让他难以静下心来，只有待在训练室里戴上耳麦，除了队友的交流语音什么噪音都听不到时，他的世界才短暂的安静下来。


    可他现在不在训练室也没有戴耳麦，他身边这三个人身上的声音他也能清清楚楚地听见，除了叶知声。


    为什么他在这个人身上听不到一点声音？


    邱致一时也分不清这种情况是好是坏，不过他既然是虞姐带来的，如果叶知声有什么问题他能帮还是帮一下。


    暂时放下积压的那些问题，出去吃个饭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


    叶知声一直低着头，没察觉到邱致的目光，他觉得他好像高估自己了。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身体的电流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平缓下来，反而每一次冲撞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开始他还能靠着口袋里的充电宝缓一缓，可现在他发现没用了，他的脑袋愈发沉重，关节也一卡一卡地难以移动，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铅灰的乌云和紫色的雷电在脑海中重现……


    那些到底是什么？


    他根本撑不了一个小时。


    “虞姐，”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发出的却是根本听不清的气声，“……我好难受。”


    其他人浑然不觉，虞歆也正高兴着，赶紧揽着叶知声的胳膊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行那就这么定了！叶子咱们走。”


    叶知声闷哼一声，被拉起来那一瞬身上关节摩擦的滞涩刺痛感让他怀疑是不是被赛场上那几道闪电劈报废了。


    他是机器人，是没有痛感的，可他好像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觉。


    虞姐，我走不动呀，我好痛。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你没事吧？”一道刻意放轻的硬朗声线在耳边响起。


    邱致听见了他那声微弱的“难受”，他垂眸看着叶知声因为难受而皱成一团的五官，颤抖的眼睫在面颊上覆上两簇阴影，衬得他皮肤更加苍白。


    叶知声抬眼看到是他，摇了摇头没回答，如果他真撑不住了，他能信任的也只有虞歆。


    “叶子？叶子！你怎么了？”虞歆也发现不对劲，赶忙扶着叶知声重新坐回沙发上，动作不敢太大，捧起他的脸轻声问，“是低血糖又犯了吗？”


    黄成和陈久长也围了过来，邱致皱着眉问：“他有低血糖？”


    “他自己说的。”虞歆没底地摇头，用手背贴他额头，“也不是发烧啊……”


    黄成从旁边助理手里拿来几块巧克力：“来吃点，看看会不会好一点。”


    虞歆接过巧克力，动作迅速剥了糖纸塞到叶知声嘴里。


    叶知声此刻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那团电流不再流窜，而是像建立了连接一样忽然有序地朝大脑汇聚，压迫着他多数的脑内机械神经，他已经不能完成一个完整的思考过程，眼前视线也忽明忽暗起来。


    巧克力入口即化，甜丝丝的。其实适当摄入糖分对于他维持集体活力是有必要的，只是他不太爱吃人类的食物，这会儿倒是因为这点外来的能量清醒了一点。


    两分钟后，叶知声弯起嘴角笑了笑：“谢谢，我好多了。”


    众人见叶知声确实有些好转，皆是松了口气。


    “低血糖嘛，平常身上还是得带点糖和巧克力这类吃的。”黄成笑着拍了拍虞歆的肩膀，“预防一些突发状况啊，你看小虞你就不够细心。”


    虞歆赔笑两声，还是不太放心，她这下终于反应过来叶知声那个求助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斟酌了会儿，对黄成说：“黄导，聚会我和叶子就不去了，我一会儿先带他回去休息了。”


    “这……”黄成面露难色，显然不太乐意。


    陈久长见状连忙符合：“是啊黄导，我和小邱也还得回去复盘开会呢，唐教管得严，太晚回去要挨说的。还是改天再约吧。”


    黄成叹了口气，一甩手：“好吧好吧，你们先走，我这里还有点收尾工作要处理。”


    叶知声闻言如蒙大赦，紧绷的肩膀也松了下来，歉疚地笑了笑：“是我耽误大家时间了，真不好意思。”


    黄成见这孩子态度诚恳，心里那点不痛快散了不少，摆摆手笑道：“小叶你别往心里去，身体要紧，赶紧回去休息吧。”


    后台到场馆门口有一段长廊，四个人跟导演道了别就一齐往外走。


    在叶知声再三婉拒之后，虞歆总算放弃了一路搀扶他走的想法，跟陈久长走在前面叙旧。


    邱致和叶知声并排走在他们后面。


    邱致看着叶知声强装正常，却顿感明显的脚步，问了句：“需要帮忙吗？”


    “啊？”叶知声闻声看向他，微怔着摇了摇头，扬起一个笑容，“不用，我自己……”


    晕厥来得十分突然，叶知声话音未落，眼前的黑影便骤然铺天盖地压下来，他甚至来不及反应，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直直朝前倒去。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他感受到一股暖洋洋的、像晒过太阳的干净味道轻轻裹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