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

作品:《晓日明村坞

    池不故权当洲渚是在跟她唱反调,刻意为之。


    将心态调整回来,池不故以她的经验科普道:“花朝节是男女老少皆宜出游的日子,因此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却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相看的日子。杜嘉娘让吴桐去花朝节,目的自然是相看说亲的对象。在此大前提之下,你认为她让你陪吴桐去花朝节,目的何在?”


    洲渚正要开口,池不故又警告她:“不是为了安排你跟吴桐相看!”


    洲渚把话咽了回去,砸吧了下嘴,少见地认真起来:“她想让我一块儿去相亲?”


    池不故冲她露出一个假笑,仿佛在夸她终于聪明了一回。


    这种智商被轻视的感觉让洲渚很不爽,她道:“我与她才见第二面,她就想安排我去相亲,太自来熟了吧?除非……”


    池不故证实了她的猜测:“她有个侄子今年十九,家中行三,自幼体弱多病,曾被巫筮断言活不过及冠。本该早两年便开始说亲的,奈何因为此预言,没有人家肯将女儿嫁过去守活寡,故而一直拖到现在。眼瞧着他将要及冠,杜家人唯恐预言成真,故而想在那之前,解决他的终身大事,冲一冲喜,最好是能留下一丝血脉。”


    “所以,杜嘉娘盯上我了?”饶是心中早有猜测,洲渚却仍感到震惊。


    “应该吧!”


    “她就不担心我来历不明,是个坏人?”


    池不故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觉得你孤身嫁入杜家,最应该担心遭遇危险的该是杜家人,还是你自身呢?”


    这话把洲渚给干沉默了。


    确实,她虽然来历不明,但也说明了这儿没有人认识她,她被欺负了也不会有亲人为她撑腰,她只有认命的份。


    而杜家在此地扎根数十年,根基肯定比她稳,哪怕她此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逃犯,只要她嫁入杜家,便如同进入了一个牢笼,还不是任由杜家人揉搓拿捏?!


    更何况她捏造身世时,将自己说成了孤苦伶仃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样的形象更容易被人牵制。


    洲渚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她道:“呸,她想得也太美了吧?也不看看她那侄儿配不配得上我!”


    仔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问池不故:“不对呀,虽然我天生丽质,花容月貌,人见人爱,但她总不能是等我出现了,才产生这样的想法的吧?在遇到我之前,她就没有别的合适人选?”


    池不故的眼神有一丝游离,看起来似有些心虚。半晌,道:“早前她想过撮合我跟杜家三郎,但我爹亡故,我须得守孝三年,杜三郎等不起,恰巧你出现了……”


    洲渚炸了:“原来我成了你的替死鬼?!”


    池不故耸耸肩,很不负责任地道:“你现在离开这儿还来得及。”


    洲渚确实想离开,但不是离开漏泽园,而是离开这个封建又落后的时代,穿回属于她的时空,可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目前的穿越条件不满足。


    “我不干她还能强娶不成?”她道。


    池不故道:“虽然吴家是当地的黎人家族,又有一个当耆长的族人,但杜吴两家也无法只手遮天,干出那巧取豪夺之事,所以你可以稍稍安心。但,既然杜嘉娘相中你了,她必然不会轻易罢休,接下来,只怕她会经常来寻你。”


    洲渚:“……”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洲渚打定主意,每天等池不故出门后,她干脆也出门到白衣庵那儿躲着。


    思及池不故总出门,洲渚随心一问:“对了,你为何天天都出一趟门啊?我以为你是去买菜,可你有时候回来是两手空空的,你做什么去了?”


    “跟你没关系。”


    洲渚毫不在意池不故的冷淡,又问:“之前杜嘉娘频繁地找你,难道也是为了杜三郎的终身大事?”


    “不是。”


    洲渚眼睛骨碌一转,在“背后打听池不故的事”与“当面打听”之间,她选择了后者:“杜嘉娘提到你家,原来你是有家的呀!你怎么不回家住?”


    池不故也不在意她瞎打听,反问道:“你觉得何以为‘家’?”


    “打住,我之前跟尽休师太探讨佛理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我实在是不想再跟你探讨哲学。”洲渚转头跑了。


    池不故:“……”


    她望着洲渚狼狈逃离的背影,笑出了声。


    ——


    洲渚打定主意避着杜嘉娘,第二天干完活后,便去了白衣庵。


    “洲小施主是来与贫尼探讨佛理的吗?”尽休打趣道。


    洲渚不好说自己是来躲人,便道:“池不故出门了,我独自一人呆在漏泽园有些不自在,就来这儿拜拜观音。”


    尽休看穿了她的心思,没有拆穿,也没有驱赶她,任由她在此待着。


    洲渚坐在蒲团上,像数蚂蚁一样数着白衣庵出现的尼姑,发现两只巴掌都数得过来——这人数比起后世那些大寺的僧尼数,连零头都够不上。


    “师太,我听闻白衣庵有田百亩,你们平日还得负责耕田吗?”洲渚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找话题。


    尽休笑道:“庵里都是女尼,有像我一样上了年纪的比丘尼,也有十几岁的小沙弥尼,靠我们又如何能打理这百亩农田?所以,庵里的田都是租佃出去的。”


    洲渚打量尽休,道:“师太看起来才四十余岁,怎么就上了年纪呢?”


    “俗家人里,像贫尼这般年纪的,已经当祖母了。”


    洲渚吐了吐舌头,她忘了这不是后世那个平均初婚初育年龄在30+的时代了。


    到了平日吃早饭的点,洲渚估摸这个时候池不故应该回了,便提出了告辞。


    她刚走出白衣庵,就看到一排黄槿树下,一道怡然闲坐着的身影。


    一头青丝束成最简便的平髻,发髻有些凌乱,鬓间有一缕发丝滑落,随风摆荡。


    细长的脖颈有一根细绳横着,细绳的两端则是缀着一顶斗笠,被随意地勾在肩后。


    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衣下是一条像在土里滚过般,有些脏的裤子。


    捻着狗尾巴草的纤纤素手往裤子上不重不轻地拍了几下,掸去了上面沾染的尘土,动作自然却尽显书香世家的风度,便是这身乡野村妇的打扮,也未能遮掩她出尘的气质,好似她不该是荒芜之地的守墓人,而该是馨香馥郁的大家闺秀。


    洲渚的心情霎时间变得美好欢腾。


    “池不故,你怎么在这里?”她连蹦带跳地跑过去。


    池不故收起闲适的神情,道:“回来的路上累了,在树荫下歇一歇。”


    洲渚才不相信这么凑巧呢!


    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池不故,促狭地道:“你是在等我吧?!”


    “你自作多情的毛病要改一改了。”


    洲渚懒得跟她争辩,问:“那你歇息好了没有?”


    池不故沉默了一瞬,起身往漏泽园的方向走。


    洲渚亦步亦趋地跟上去,道:“你该不会是怕我遇到危险,所以回来的时候特意来接我的吧?”


    池不故充耳不闻,甚至觉得她有些聒噪。


    洲渚又骄纵地道:“池不故,背我!”


    “你不是能好好走路了吗?”真当她是什么大冤种呢?!


    池不故加快脚步,一点儿也不希望她来沾边。


    “那你走慢点,我脚痛走不快!”


    池不故回头抨击她:“娇气,矫情!”


    抨击归抨击,步伐却放慢了。


    洲渚叹息:“池不故,你人美心善,偏偏长了一张嘴。”


    “……”


    池不故不搭腔,洲渚也不愿一个人说单口相声,便没再说话。


    彼此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路过一丛紫荆树林时,池不故微微仰头,看着青葱翠绿悄然长出紫红花苞的紫荆树,道:“杜嘉娘应该不会天天都来寻你,既然她邀你的日子在花朝节,那你大可以选择那天避开她。”


    洲渚道:“我出门并非只为避开她。你天天出门,我打完水、洗完衣物后,一个人待着无聊,干脆到白衣庵与我新结交的朋友唠嗑!”


    “新结交的朋友……你说尽休师太?”


    “嗯呐!”


    池不故被逗得险些发笑:“你不喜欢听佛理,也不喜欢听人说教,而论唠嗑,尽休师太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陪你唠嗑的人。”


    洲渚嘟囔:“我发现你跟别人说话的时候都很和气,偏偏我说什么你都要杠一下我,你是不是喜欢我,想引起我的注意啊?”


    “休要胡言乱语!”池不故不悦地瞪她。


    洲渚丝毫没有被怒怼的自觉,提议道:“池不故,我想过了,我天天往白衣庵躲也不是一回事,而且我还挺想看看花朝节热不热闹的,不如花朝节那日你陪我去新湖吧?”


    “你以前没参加过花朝节吗?有什么稀奇的,不去。”池不故断然拒绝。


    “还真没有!”花朝节在洲渚那个时代都快消失了,很多人提及花朝节都会感到陌生,不知道这节日是干嘛的。


    怎么会有出身汴梁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没参加过花朝节呢?池不故不禁脑补,洲渚连基本常识都没有,显然是从小到大都被养在深闺里,如此情形下,没外出参加过花朝节倒不足为奇。


    没想到洲渚此前的人生连参加花朝节的自由都没有,池不故少有地产生了一丝怜悯。


    “你会折纸吗?”池不故冷不丁地问道。


    “啊?会一丢丢。”


    “帮我折元宝,早日折完,我或许能腾出一天时间去新湖。”


    洲渚反应过来,池不故这是答应陪她去参加花朝节了,登时眉开眼笑:“那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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