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作品:《修罗场的万人嫌炮灰死遁后

    第三十二章


    薛唤脸色惨白,随即紧跟而来:“六殿下!”


    雷文力亦抽出腰间胡刀,锃亮的刀刃闪烁寒芒,对准了即将离去的叶听霜。


    方才沈灼沈倦兄弟之间那般惊人言语,雷文力都无动于衷,叶听霜只是一个‘抢’和‘抱’,便让他拔了刀。


    叶听霜表情淡漠,未起一丝波澜,对逼近的危险视若无睹,当即迈出了云楼。


    雷文力一时发怔,似是不明白他有什么底气连刀刃也不怕。


    饶是他这样头脑简单之辈,亦从中发觉了叶听霜的不正常。


    教人背脊发凉的不正常。


    雷文力回过神来,作势便要追上去。


    他向来能够嗅准沈倦所想,脑子更是一根筋,便朝着前方跨了好几步,刀尖蠢蠢欲动对准了叶听霜的后背。


    沈倦缓缓起身,墨玉般的眼瞳里透着浑浊,如逼压而来的遮天阴云:“你这是做什么?把刀放下。我让你拦了吗?”


    雷文力激灵的打了个哆嗦,脑子尚未辨别,身体已然收刀入鞘。


    “六殿下恕罪。”


    沈倦虚弱的咳嗽起来,眉宇间散发着病气:“你们可以走了。”


    叶听霜一双幽瞳里闪过了刺骨杀意,见对方收手才没发出暗号。


    外面发生了那等大事,要想火中取栗,他自然不可能毫无准备的闯入王府。


    ‘火’是沈倦,‘栗’自是小殿下。


    怀中的温热将无可宣泄的杀意压下,取而代之的则是某种偏执的保护欲。


    小殿下还在这里。


    不能被冲昏头脑。


    叶听霜迈开步子,一心想要尽早将沈灼带离王府。


    沈灼:“等等。”


    叶听霜目光幽沉,那些被强行克制的情绪快要倾泻而出:“殿下脚崴了,便莫要乱动了。”


    沈倦身上不是鲜血的腥味,不是药物的清苦,而是死尸一般的腐烂味道。


    就像他这个人。


    若没有沈倦刻意用玉簪离间,他便不会差点报复错了人。


    在一大早知晓外面发生的事情之后,叶听霜心里的厌恶几乎再难克制。


    他一贯擅长隐忍,如此失态已是罕见。


    沈灼:“说了等等。”


    叶听霜难忍的挤出一句话:“殿下还想在这里待下去?”


    同即将爆发的叶听霜比起来,沈灼却近乎冷漠。


    “待不待下去,是我来决断,而不是你。”


    “我讨厌不称手的刀。”


    何其残忍的戮心之语。


    细密的刺痛漫盖而来,叶听霜箍着他腰部的手不自觉用力。


    纵使他们平日里也这么相处,但从前能忍受,现下却不能了。


    “嘶,疼。”


    沈灼凑到了他的耳边,哪怕不是刻意,冷淡的语调也变得暧昧勾人:“冷静下来,你不会想‘刺伤’我的,对吗?”


    凛雪一般的冷,烈酒一般的热。


    理智逐渐回归。


    叶听霜紧抿着薄唇,想起昨夜沈灼对他的害怕,忽然觉得沈灼哪怕强势都好,又不再多说一句。


    他松缓了手。


    “做得很好。”


    对于自己的人,沈灼从不吝表扬,随即又冷淡看向了黑暗里的沈倦。


    薛唤怔怔的看着两人,刹时倒吸一口凉气——


    眼下的确是两位皇子都在把控着自己的刀,但似乎是七皇子更胜一筹。


    作为沈倦麾下的第一幕僚,他自然知晓沈倦和叶听霜从前谋划的。


    从前薛唤总觉得,两个互相欣赏之人,竟闹到了这般田地,真是万分可惜!倘若这二人联手,还有什么事情无法达成?


    然而见到这一幕时,薛唤却宛若沉入泥沼般的窒息。


    七皇子太懂得拿捏叶听霜了。


    难怪。


    难怪六皇子和叶听霜会反目。


    他忽然明白了。


    沈灼看向轮椅上的沈倦,问出了最深的疑惑:“那根玉簪为何在六兄的手里?”


    如果没有玉符被调换一事,沈倦可就真的要得偿所愿了。


    可哪怕厌恶到了极点,沈灼仍保持了一丝理智。


    拿着玉簪便是明晃晃告诉所有人,沈倦极有可能是三年前的叶家凶手。


    此计若是离间成功,的确会如沈倦所愿,益处颇丰。但万一暴露了呢?沈倦就没有考虑过吗?


    沈倦当真有如此愚蠢?


    沈倦的咳声骤停,却发出了撕裂的笑声:“果然,要想对付太子,的确该拉拢你。”


    这场雨也停了,被延缓的恶感涌了上来。


    听到这番话后,沈灼几乎再难维持面上的平静,冷笑道:“六兄说笑了,你我之间,从此只能势不两立,何谈拉拢二字?”


    终于挑破了。


    第二次的剑拔弩张,却是由沈灼自己挑破。


    沈灼咬牙切齿的问:“六兄所做一切,是为了让我孤立无援,只能同你交好吗?”


    沈倦:“不该如此吗?”


    恶寒。


    沈灼全身宛若虫蚁爬噬,阴森如附骨之疽,竟生生打了个寒颤。


    原来这便是沈倦眼中的喜爱。


    察觉到怀中的沈灼的不对劲,叶听霜以身体遮掩着沈倦视线,故意开口发问:“叶家当年一事,不知六皇子参与了多少?”


    沈倦的眸子像是裹了层层蜘蛛网,根本看不清,犹如迷蒙的雾,难辨其中深意。


    哪怕是叶听霜先问,他依旧只是盯着沈灼:“桓家如何入局,我便如何入局。”


    沈灼回过神来:“……什么意思?”


    沈倦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明知此计破绽百出,却还是禁不起利益诱惑动了手,最终落入真正幕后之人的圈套。此次的事情,我同桓家何其相似?”


    沈灼:“……”


    他是在暗示什么?


    难道是说他并非三年前的叶家凶手?玉簪一事是受了谁的诱惑?


    “叶家当年的事,与其问我,倒不如问问宗琪,他会比我更加清楚。”


    “今日是最后一次,再相见,我们便要同你所言一般势不两立了。”


    沈倦背对着他们,声音里再无一丝起伏,“雷文力,送客。”


    叶听霜抱着沈灼即将离开,沈倦便又落下一句话——


    “你们大抵无法追查单显的事了。”


    “六兄为你准备好了别的,你自可期待一回。”


    叶听霜没再停留,径直离开了王府。


    待到他们离去,薛唤和雷文力才走到了云楼之中:“难道现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是殿下的手笔?”


    雷文力代替沈倦重重的点了点头。


    薛唤嘶了一声,登时睁大了眼:“好计策!”


    如此说来,势不两立四个字,六殿下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薛唤原本还担忧着沈灼手中的桓家玉符,然而现在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单显暴毙一事七皇子并无证据指向六皇子,但桓家玉符被盗却是铁证。而叶向磊现在回建康城的身份是在叶家私苑行刺皇子的刺客,只要能将叶向磊和那名换玉符的死士说成同伙,盗取桓家玉符的事情就可以推到叶向磊的头上。


    沈倦做到了。


    雷文力俨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担忧的低喊:“殿下……”


    沈倦厉声道:“无须多言!从今往后,沈灼便是我的敌人!我绝不会留情!”


    权势于他,便是性命。


    他不要活在随时性命不保、如履薄冰的处境之下,更不要永远当那个被施舍的孩子。


    他要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将那些曾经扼住他脖颈的一切肆意拿捏玩弄。


    他要——


    万人之上!


    雷文力欲言又止,只觉得深深无力。


    他跟在沈倦身边许久,沈倦这些年的执着,他都看在眼里。


    终于等到中毒之事,难得撬动了七皇子,让七皇子对太子生出嫌隙,多年心愿终于要达成。


    可兜兜转转,却仍是走到了这一步。


    雷文力嘶哑着说:“殿下,你会后悔的。”


    沈倦捏白了轮椅两侧的木栏,手上青筋凸起:“不,我永远不会!”


    —


    沈灼一路畅通无阻的离开了王府。


    外面的雨果真停了,青石街道上却如发了洪水一般,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


    古老的蕨类植物,便颤巍巍的从朱红砖石的缝隙里长了出来。


    屋檐上的积水,正巧滴滴答答的跌落到了嫩芽上面。


    沈灼原先的牛车旁,竟比邻停着一辆牛车。


    见到两人从王府出来,谢离疏撩起车帘,面色凝重的喊道:“沈清昭!你怎么才出来!?”


    他已在此地恭候多时了。


    事发突然,十万火急。


    谢离疏顾不得世家风范,当街朝着沈灼喊出了声。


    叶听霜将沈灼抱上牛车,沈灼这才懒得再装扭伤:“怎么了?”


    谢离疏不敢在王府议论,连忙吩咐车夫:“快快驾车,离开王府!”


    直至离开老远,谢离疏才终于开口:“叶向磊逃了。”


    “什么!?”


    沈灼忽然想起早晨久未见到叶听霜,沈倦又以此来讥讽了他几句,惊骇的询问叶听霜:“沈倦就是用了这件事,才把你引开了?”


    叶听霜跪在牛车里,紧抿着唇,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看来是真的了!


    沈灼捏白了手指:“怎会这样?”


    谢离疏:“一会儿再同你细说,不过……”


    他的声音因急促而颤抖,“事情在建康城内被闹得极大,桓家通报了廷尉府,现如今正在满城抓人!”


    还真是被摆了一道!


    沈灼:“叶向磊为何要逃?”


    叶听霜沉声道:“二叔不知道殿下要保他,或许是受了谁的挑拨。”


    他们方进了一步,便被沈倦逼退了一步。


    现在全城戒严,已然是闹大。


    沈灼咬牙:“我那六兄,真是好手段。”


    谢离疏瞪直了眼:“什么?叶向磊出逃一事,乃是六皇子的手笔?”


    沈灼冷笑:“不然呢?他已明着告诉我,会送我一份大礼,让我无法追查单显暴毙一事。”


    恼怒之外,心头却生出一股兴奋。


    他太明白前世自己的处境了。


    无论是太子还是沈倦,从未正眼瞧过他,于那二人而言,对手仅是对方,从未有过第三人。


    而如今——


    沈元衡再也不敢轻看他,而是如对待太子阿兄一般对待他了。


    谢离疏面色铁青的叹道:“真是好计谋。”


    哪怕非六皇子一脉,他也不得不承认六皇子手段高明。


    与这样的人为敌,还真是可怕。


    沈灼:“事已至此,先回谢家,看看能不能找到叶向磊出逃的蛛丝马迹。”


    听闻此言,跪在车内的叶听霜终于动了。


    叶听霜撩开了牛车车帐,便要起身离开牛车。


    沈灼疑道:“你做什么?”


    叶听霜:“……此事凶险,我不想连累殿下。”


    “连累?”


    沈灼怒意上涌,“叶家大案,是谁说想选我的?”


    叶听霜回眸凝视着车内,他的唇色极淡,有种生来的凉薄感。


    “殿下……”


    只说了一个字,他便再度克制,“正因如此,才不能让殿下出面。”


    身为校事府绣衣御史,他最清楚全城戒严意味着什么。


    此事之麻烦,或许已在建康城内掀起汹涌巨浪,乃至所有人都在瞩目。


    之前在太学府时,沈灼凭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平白捡到了叶家私苑的探查,却终究是不稳。


    如今抓到机会,世家又怎会不下场?


    叶家大案的争夺,终于——


    再起!


    他不想沈灼受到牵连,几步蹋下了牛车。


    刚下过大雨,罕见的起了一层雾,薄纱一般的笼罩了青石街道。


    流荡的霭霭白气阻隔了视线,稍远一些都要看不清。


    见叶听霜即将离开,沈灼猛地将手探出车窗,拽住了他的袖子:“站住!”


    衣衫被绷直,两端连着两人。


    叶听霜瞳孔黝黑:“殿下,放手吧。”


    沈灼:“你究竟想做什么?”


    叶听霜却不答,深深看着沈灼,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寸都刻在心底。


    “此去凶险,不知生死,唯求殿下一件事……”


    “莫要再害怕我了。”


    他将手中石子掷于牛身,牛儿吃痛跨蹄朝前行去。


    撕拉——


    沈灼紧拽的衣衫,也因此而到了极限,当场碎成了布条。


    叶听霜站在阴沉沉的雾色里,目送着牛车离去,直至再也看不清,才转身进入到了更浓的雾气当中。


    牛车已行驶至老远,起初因吃痛而颠簸,而后又被车夫稳住。


    沈灼僵硬的收回了手,狠狠捶打了一下软垫,心头憋了一口气:“谁要管他死活!”


    谢离疏将叶听霜所为看在眼里,却一直没有开口阻止。


    他俨然同叶听霜想到了一处,比起冒险,更愿求稳。叶家大案何其关键,乃至错一步便要万劫不复,偏生他们现在已经错了一步。


    之前七皇子不杀刺客,反倒将刺客留于谢家的行为已经足够古怪。


    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追回叶向磊,反倒是撇清关系!


    沈灼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过来好一阵儿才恢复理智:“叶向磊怎么逃的?”


    谢离疏,“……我本打算按照你说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调换刺客人选。谁曾想竟在最关键的时候,被暗钉接触到了叶向磊,恐怕是挑拨了什么,叶向磊才逃了。”


    沈灼:“那暗钉捉住了吗?”


    谢离疏难堪的说:“服毒自尽了。”


    偷梁换柱的计策未成,反倒被人来了个釜底抽薪。


    谢离疏万分自责,手指被自己捏得泛白:“你起初想拿叶向磊做什么?”


    沈灼:“……自是引出故意放他回到建康城的幕后之人,然后引那人来杀!我猜他定然和军马案有联系,届时来个瓮中捉鳖,再引那人替我逼出宗琪!”


    谢离疏满嘴苦涩:“我便猜到你有打算,没想到目标竟是宗琪。”


    虽然沈灼是前不久才从韦光庆口中知晓宗琪的名字,但谢离疏身为半个局内人,自然知晓宗琪乃是军马案关键。


    若是捉到宗琪,军马案银钱也可寻回,军马案便破了一半。


    此计若成,不比六皇子的计策差!


    谢离疏一半不愿捉到宗琪,一半又想看到沈灼能做到哪一步。


    如此折磨之下,他竟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锤击杂乱,每一下都极其用力。


    谢离疏紧咬着下唇,流出了一丝血痕:“我真是无能,有何脸面当谢家家主,竟让谢家像个筛子一般。”


    他糊涂接任谢家家主之位以来,整日醉生梦死。


    可唯有谢离疏自己知晓,他不过就是个傀儡,只是在借助那些东西麻痹自己。


    他胸中有沟壑,可又有什么用?


    沈灼没有出口安慰,冷不丁的道出:“谢离疏,真正掌控谢家吧。”


    谢离疏的动作骤然僵住,慌乱的抬眼看向了沈灼——


    沈灼正襟坐于牛车之中,穿着不合身形的锦袍,姿态沉稳,贵气巍然。


    牛车车帐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偶尔透入阴靡的光线,好似唯有他在的地方,才能透进光来。


    那双墨玉眼瞳,正凝视着他,蛊惑着他。


    “不要让那些人觉得你容易被愚弄。”


    “你才是谢家家主,他们再是豺狼虎豹,也只配吃你赏给他们的肉。”


    灼烈烧心。


    谢离疏哆嗦了一下,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这话不该如此理所当然。


    任何人瞧见他的处境,都该说一句‘前后夹制,腹背受敌,唯一能做的无非只有憋着’。


    可沈灼说什么?


    他对他的软弱无能视若无睹,连一丝怀疑也没有,就像是他当真可以做到一样。


    他的的确确受到了蛊惑。


    谢离疏不再捶打自己,定定的坐在原地。


    大局让他不能帮沈灼,但他自己却想帮沈灼。


    想要对沈灼有用,想要站在沈灼身边,想要看到这样的人登向高位,做他的股肱之臣。


    “若是……”


    谢离疏嘴唇嗫嚅,每一次呼吸都夹杂了大逆不道的颤栗,“若是叶向磊之事妥善解决,你不必那么麻烦用叶向磊作引。”


    谢离疏攥紧了手,一字一句道:“我来告诉你宗琪的事!”


    沈灼勾唇浅笑,像是引诱蝴蝶停留的毒花。


    “甚好。”


    —


    临近傍晚,天边的落阳始终未能冲破乌云,被闷在深厚的云层之间。


    于是金灿灿的霞光,便烧得更远了,布满了大片大片的天空。


    牛车一路前行,借着车帐罅隙,穿戴盔甲的士兵们正在严防巡查。


    常有一队士卒在大街上行过,没多久又遇一队士卒。


    建康城风声鹤唳,乱得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牛车便已抵达了谢家。


    沈灼下了牛车,随谢离疏一同进入了谢家。


    七皇子来者不善,谢家诸多宗老皆是草木皆兵,恭迎在谢家门口。


    谢垣拱手道:“竟不知七皇子来了谢家,小老有失远迎。”


    沈灼连一丝眼神都懒得施舍,被众星拱月簇拥着进到了内堂,他的神色冷淡,天然带着一股傲慢,却又让人生不出厌烦。


    谢垣受了冷待,想要强硬却不敢强硬,只好僵硬的立在远处。


    谁让这位七皇子正当宠?


    谢家众人之中,沈灼只单单对谢离疏一人好脸色:“之前关押叶向磊的地方呢?”


    谢离疏:“我带你过去。”


    沈灼懒散的说:“谢家我还不熟吗?我自个儿去找便是。”


    待沈灼离开,谢家宗老们拥着谢垣,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都说了七皇子行为粗鄙,今日一见竟比传闻还要恶劣!还真是不知礼数,竟跑到咱们谢家作威作福?”


    “谢家也算是大士族,家主竟没脸没皮的凡事都顺着七皇子。”


    “莫提,莫提,甚是丢脸啊!”


    谢离疏慢了一脚,便将背后的议论听到了耳朵里。


    便连谢垣也摸着胡须,不赞可的看着谢离疏:“这些时日我不在建康城,家主便一直陪着七皇子胡闹?”


    谢离疏本不想理会,听到谢垣指责便顿住了脚步。


    “叔公又去寻那位‘山中宰相’[注1]了?”


    谢离疏缓缓回头,双瞳深远莫测,“奉劝诸位莫要妄论皇子,更何况是七殿下,你们承担不起后果。诸位似乎还停留在我父亲做家主的时候?谢家家主现在是我,谢家的松散也该重新整顿一番了。”


    谢垣一时愣住。


    谢离疏从来不问俗事,只知醉生梦死、寻欢作乐,如今竟为了七皇子顶撞了长辈?


    难不成在谢离疏心里,七皇子已比得过大局了?


    谢垣本欲拿世俗长幼压他,却听到谢离疏提了‘山中宰相’,瞬间噤若寒蝉,再不多言。


    只因那位山中宰相,便是在军马案假死的上任谢家家主——谢隐。


    谢家宗老们还等着谢垣做主,却瞧他都没了声音,竟一时都乱了气息,只得乖乖挨了训。


    谢离疏再没理会,而是朝着前方追去:“沈清昭,你等等我!”


    两人一路向前进入主院,寻到了一处僻静竹屋,便是曾经看押叶向磊的地方。


    谢离疏爱竹,小院内遍植青竹,几乎要达到十步一林的程度。


    清风拂来,竹声似涛声,像是在沙沙耳语。


    蜿蜒的小石甬路尽头便是那座竹屋,沈灼走得急,衣摆也染湿了水渍。


    刚一进入竹屋,他的脖颈便被一柄长剑抵住。


    “七皇子果真来了。”


    冷意席来,危险骤生。


    借着竹屋外廊下灯笼的微光,沈灼这才将他的模样看清:“叶向磊?你不是逃了吗?”


    叶向磊:“情急之举,万望七殿下宽恕。”


    谢离疏后脚跟来,只慢了一步,却瞧到了此番场景,脸色顿时难看:“是你?”


    叶向磊看向了他:“还望谢家家主噤声。”


    他只不过略略分散注意力,沈灼却突然靠近:“原来你是想声东击西,故意放出消息逃了,现在谢家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剑刃锋利,沈灼不顾疼痛靠近,长剑刀刃不慎划到了他雪润的肌肤,一条薄线渗出了几滴刺眼血珠。


    叶向磊的手不自觉轻轻抖动,分明被挟持的是沈灼,反被吓到的却是他自己。


    他不害怕受伤吗?


    他不惧怕疼痛吗?


    叶向磊呼吸急促:“停下!”


    被挟持的人冷静,挟持的人反倒惊惧了。


    沈灼当真停了下来,离他仅有一步之隔,瞳仁漆黑的凝视着他:“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叶向磊支吾道:“我、我想出城。”


    沈灼:“好。”


    叶向磊诧异至极,原以为会花些功夫,没成想他竟这么快便答应了。


    谢离疏低骂了一句:“还不收剑?沈清昭本就打算帮你金蝉脱壳,甚至还准备好了与你相似之人偷梁换柱,原本这样天衣无缝的计划,如今全被你给毁了!现在你满意了?”


    叶向磊愣在原地,脑子轰鸣一声。


    “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


    叶向磊强作镇定,剑刃更近了一分:“别以为我是傻子!七皇子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凭什么要为我苦心布置?”


    那晚沈灼如何蛊惑叶听霜,他可是全看在眼里!


    这样一个人,会有善心?


    谢离疏恨恨道:“若不是要帮你,一开始就不会把你交到谢家,而是交到廷尉府或者校事府!”


    叶向磊眼神凌乱的落到了沈灼身上,根本连想都不敢想下去,


    倘若真是如此,他的确坏了大局!


    竹屋外一道人影缓慢靠近,竟是当时同谢离疏嬉笑的乐伎。


    他原名为向阳,本是谢家部曲一员,而后谢离疏接任谢家家主,他作为谢离疏心腹,便以乐伎的身份掩人耳目留在了谢家主家。


    此时的向阳已换了身打扮,恭敬立在竹屋外面:“家主,属下有事禀告!”


    似乎察觉到竹屋内不太对劲,向阳悄然间把手放到了腰间的武器上面:“家主?”


    谢离疏:“捡要紧的说!”


    向阳这才没有靠近:“据说刺客出现在桓家寿宴,现如今廷尉府已经召集好了官吏,准备去桓家拿人了。”


    沈灼的表情终于变了:“刺客在桓家?”


    糟糕!


    在场皆非蠢人,沈灼和谢离疏几乎同时想到:“定是引诱叶听霜前去的假消息!桓家要将叶听霜拿捏到手心里!”


    引君入瓮,果真凶险!


    叶向磊若还想不明白,便是个一等一的蠢货。


    他顿时羞愧至极,手中长剑应声而倒。


    七皇子不是仇人真是恩人?


    叶向磊的心头生出了后悔,牙齿用力一咬,嘴里便尝到了血腥味。


    是他错了。


    不光愚蠢,还连累了旁人。


    叶向磊跪在沈灼面前:“七殿下,求求你救救听霜。是我糊涂,不该质疑殿下善心,更不该听旁人撺掇!若是能救下听霜,要我做什么都行!”


    谢离疏气急:“现在知道后悔了?你受人撺掇的时候,挟持殿下的时候,怎么不问问?”


    骂了几句之后,他又向沈灼道出了利害关系,“现在廷尉府官兵重重围困,若是叶听霜被抓住,桓家定会污蔑叶听霜和刺客勾连,届时便能攀扯到殿下身上。”


    莫说叶家大案了,军马案都难查!


    沈倦果真歹毒,为化解桓家玉符被盗的嫌疑,竟生出了这一连串的事!


    沈灼:“备车!”


    谢离疏睁大了眼:“沈清昭,你真打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沈灼瞥向面如白纸的叶向磊,“我应你所求。”


    叶向磊猛地抬起头,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憋得脖颈粗红,忽然间哽咽了起来。


    沈灼眯起眼:“沈元衡为我设障,我便让他好好瞧瞧,他的苦心经营如何被毁!我要让他永远也拿不到叶家大案!”


    沈灼目光灼灼,“谢离疏,敢不敢陪我闹这一场?”


    在韦光庆传话时他便知,明面上是刺客之危,暗面上却是晋宣帝之疑。


    沈倦难得递刀,他何不顺势而为?


    既然要做,便釜底抽薪,彻底破了眼下焦灼困难的局面。


    晋宣帝疑心颇重,却也不甘叶家大案被蠢材所得。唯有鲁莽容易控制,却又聪慧可以舞得动这把刀,才能博得叶家大案。


    他要让晋宣帝明白,三位皇子之中,太子与世家勾连,沈倦野心勃勃——


    对于叶家大案,晋宣帝只能选择他!


    谢离疏喉咙发酸:“愿!”


    “好!”


    “谢离疏,将你们谢家部曲借我一用。”


    小殿下勾唇浅笑,眼底一派天真残忍,美和杀意倾袭而来。


    “我们——”


    “围!了!桓!家!”


    那仿佛不是在说破局一事,而是他要真正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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