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作品:《修罗场的万人嫌炮灰死遁后

    第三十四章


    “别动。”


    夜色已深,万物阒寂,幽静的石板街道沐浴着霜色月华。


    牛车在数百披甲部曲的护送下离开了桓家,早已驶出老远,沈灼才起身用匕首把套头的麻袋割开。


    ‘撕拉’一声,粗陋的麻布掉落许多碎屑,麻袋里的庐山真面目才露了出来。


    撞入眼帘的人,竟真的是叶听霜。


    “还要多亏殿下认出了我。”


    谢离疏从离开桓家后一直心慌手颤,在窥到是叶听霜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险,好险,还好没有赌错。”


    谢离疏陡然瘫软在牛车上,像是一摊没有骨头的泥。


    他虚弱的笑:“你是怎么确定这是叶听霜的?”


    沈灼拧眉同叶听霜对视,始终没有解释一句。


    沉默的气氛宛若乱做一团的黑云,凝重的云丝互相缠绕,犹如两人纠缠在一起的目光。


    片刻之后,沈灼才悠悠开口:“原来叶大人也有失手的时候,可真是大开眼界。”


    他还在记仇?


    叶听霜却不恼:“殿下在得知消息后,便第一时间赶来了?”


    还瘫软着的谢离疏完全没能分辨出这凝固的气氛,略带抱怨的抢先一步答道:“自然如此,不然如何能赶得上?”


    沈灼面色一僵,原本想要损上叶听霜两句,骤然让谢离疏泄了底。


    “要你多话!?”


    谢离疏哑然,乖乖闭上了嘴。


    叶听霜苍白的唇边勾起一抹笑容:“多谢殿下挂怀。”


    沈灼猝不及防便撞上了叶听霜的目光,本该因失血而涣散的瞳孔里盛着他的倒影,像是原本平静的湖面里,慢慢泛起了潋滟涟漪。


    笑什么?


    沈灼面色沉郁,几乎将药瓶砸向了他:“看着便心烦,自己去涂药。”


    看着嘴硬,实则分外关心。


    谢离疏幽幽叹道:“你还挺宠他,都快赶上从前你对君如琢了吧?”


    不提还好,一提气氛瞬间骤冷。


    叶听霜再无一丝笑容,像是千山冰川,散发着阵阵寒气。


    “原来殿下以前对君先生更好。”


    “倒是我孤陋寡闻。”


    沈灼:“……也不是什么必须知道的事。”


    场面顿时诡异寂静。


    此刻便连角落的叶向磊,都听出了其中的酸。


    回想最近听到的传闻,叶向磊一时间又惊又吓。


    晋朝男色成靡,蓄伎成风,士大夫将其视为附庸风雅,这倒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可他了解侄儿的性子,若不是去势成了阉人,断然是不肯屈居人下的。


    叶向磊一时心痛难当,又怕他失了皇子的宠爱:“莫要使气了,快同殿下赔罪!”


    叶听霜面无表情:“奴性情沉闷,说话难听,的确不如君先生讨人喜欢,还望殿下海涵。”


    这算什么赔罪?


    叶向磊摇头,心头直呼侄儿不开窍。


    偏生车内唯有沈灼一人听不明白,反倒笑出了声:“叶大人不必自薄,性情沉闷、说话难听是真,不如君如琢讨人喜欢倒是假。”


    叶听霜:“……”


    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叶听霜眉头紧蹙,一时沉默,总觉得这段时间的自己过于斤斤计较。


    尤其是对君照雪。


    这种针对,快要赶上他的仇人沈元衡了。


    沈灼忽而郑重说起:“所以,除了想去救叶向磊这个理由外,为何要在离开之前,说是为了让我拿稳叶家大案才去了桓家?”


    为什么?


    他一直不解。


    沈灼:“如此冒险,你不怕粉身碎骨吗?”


    叶听霜:“历来帝王心思难猜,今上更是如此。这一次,是我将把柄送到了帝王的手中。”


    牛车内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诧。


    叶听霜的声音平稳得毫无感情:“所有人都觉得,今上养精蓄锐多年,叶家大案的事让他终于找到了对世家动手的借口,朝中必然风云涌动。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这样的帝王,必定掌控欲极重。”


    他的话语锐利如锋,“于今上而言,只有两种情形——手中的刀能掌控和手中的刀不能掌控。”


    谢离疏听得几乎窒息,心头早已掀起巨浪。


    但今上的事早有蛛丝马迹,他并不是惊愕于此,反倒是眼前冷静到非人一般的叶听霜,让他由心底感受到了一阵恐惧。


    谢离疏艰难补完了叶听霜想要说的话:“今上觉得不能掌控的,便只做一次鱼饵,一旦鱼儿咬住,便会粉身碎骨;今上觉得能够掌控的,定然舍不得只用一次,他会……”


    “回护。”


    沈灼眼神冰冷,说出了谢离疏不敢说出口的话。


    在场三人都是聪明人,一个接一个的把话说了下去。


    若是晋宣帝拿到了这把刀的把柄,他一定会回护这把刀。


    毕竟那位可是自诩聪明人,而聪明人绝不会涸泽而渔,放弃更大利益。


    “但这一次递上把柄的不光是你,还牵扯了一个我。”


    “原来这便是你说的,要让我牢牢拿稳叶家大案的理由?”


    他和叶听霜想到了一处。


    但他演了一出鲁莽,叶听霜却制造了把柄。


    他们都想让晋宣帝觉得,他掌控了他们。


    分明连提前商榷都没有,他和叶听霜却莫名对上了行动。


    沈灼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莫名不爽了起来。


    叶听霜笑道:“是啊,是我和殿下一起。快则今日,慢则七日,今上必定会当面试探殿下一次,若殿下应对得当,谁也不能再撼动殿下。”


    谢离疏脸色骤然大变,再难扼制面上的震惊。


    这人怎会这般精于人心?


    可最让人胆寒的不止于此,他一切的算计皆以‘沈灼’为中心。


    在帝王面前,叶听霜为了沈灼,制造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安全局面。


    谢离疏骇然的捏白了手指,心神不定道:“沈清昭是得了圣眷,可若如此,他必定会与世家为敌!”


    沈灼语气轻快:“倘若不这么做,我便是同世家和帝王两者为敌。”


    谢离疏再度哑然,怔在了原地。


    的确如此。


    现在的状况已是好了太多。


    谢离疏的眼里浮现一丝狠厉——


    叶听霜这样的人,必得牢牢拽紧!


    倘若被他发现沈清昭无法拽紧他的那一日,他必杀叶听霜!


    沈灼瞥向谢离疏:“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担心,之后的困局,之后再说。而眼下的困局,便要来了。”


    谢离疏:“眼下有何困局?”


    沈灼:“我们救走了叶听霜,等桓明反应过来,他不可能善罢甘休。现在直行回谢家,前方定有阻拦,得想个法子突破过去。”


    此时叶听霜也已经换完了药,又为自己换上了干净衣衫,在伤口处垫了许多层吸血的棉布:“殿下放心,校事府教得最多的便是忍耐,哪怕桓家当场刑讯,只要不扒开衣服,我都不会露疼。”


    对于疼痛和忍耐,叶听霜好似在说着什么家常便饭,好似一具空洞的木偶。


    等目光落到叶向磊的身上时,叶听霜的声音里才起了一层波澜。


    “至于二叔……”


    “我想请殿下让我先安顿二叔。”


    他可以不管叶家任何人,但唯独不能不管叶向磊。


    叶家判刑那日的记忆,如同刀刻斧凿般印在脑海之中——


    襄郡官吏为泄民愤,曾特意绑着叶家嫡系一脉刑车游街示众。


    他自然也不能幸免。


    可那群官吏尤为恶劣,一车只关一人,游街时便能让更多的百姓砸向他们,直至发泄完心中不满,便不会在这样的饥年里作乱。


    稍小的孩童,和病弱的姊妹,皆在‘砸’之列。


    羞辱倒是其次,却是真正会受伤。


    当年的叶听霜高烧难退,已替了病弱的姊妹一轮,在即将被绑上牛车,却是早已过继出叶家的二叔冲了出来,还贿赂了官吏,祈求能够替代他。


    他去替别人,二叔却在替他。


    难受和酸楚,如此刻骨铭心。


    冤。


    叶家凭什么要受到这些?


    叶听霜虽未亲身参与,却比亲身参与更加难受。


    他一路紧随,看着饥瘦的百姓以泥沙、树皮、小石子砸向二叔,血和泪一同滴落下来。


    那本该是他受的,却是叶向磊代替他受了。


    回忆至此,叶听霜强忍着酸涌,背脊逐渐僵硬,害怕小殿下不会应允。


    沈灼也回想起了前世叶听霜领尸的样子,手指细微弹动,颇有些不自在。


    毕竟叶向磊间接死于他之手。


    “可需要帮忙?”


    见鬼了,他竟然真的答应。


    罢了罢了,就当还了前世这唯一的亏欠吧。


    叶听霜放松后竟发觉后背已湿了层冷汗,沈灼一句话比他在桓家身处险境更让他紧张。


    他不是没想过,万一要和沈灼为敌该怎么办?


    不!


    绝不!


    他不会再让梦境那种撕心裂肺重蹈覆辙。


    然而当沈灼问出这番话时,叶听霜怔在原地,猛地朝着沈灼看去——


    沈灼别扭的撇过头,始终没有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当年的难受和酸楚,在此时重演。


    他那时不懂,不知体会到的难过和酸楚是什么?


    原来这叫做融化。


    “多谢殿下。”


    叶听霜心甘情愿低头,虔诚得宛若跪拜神佛,“的确有一事需要殿下帮忙,再单独安排一个人假装刺客,这样偷梁换柱才不会有破绽,现在是交换的最好时机。”


    沈灼:“早在带你离开桓家之前,便已经安排好了。”


    他一脸‘你当我是傻瓜吗’的表情。


    叶听霜只得再笑。


    然而他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沈灼突兀的提及:“叶家私苑时,你拿校事府令牌替我解了围,我也欠了你一次。你这些时日待在我身边,应当最清楚我拿你当什么。”


    叶听霜:“……”


    如此赤/裸,不留情面,血淋淋的将温暖戳破。


    小殿下并不拿他当一个人,而是一个器具,一把武器。


    他的心脏刺痛,贪婪的想要获取小殿下心里更重要的位置。


    沈灼冷淡的对上他的眼:“我不喜欢欠别人,便给你一个机会。从今往后做一个只与我是利益交缠的‘人’,还是一柄落在我手心、被我把玩的‘刀’?”


    叶听霜彻底沉默,这一刻连呼吸也不曾有了。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兵甲碰击之声。


    原来前方正是直通谢家的一道必经之地,无数官兵再度围上栅栏,封住了路口。


    排查变得更加严密。


    牛车内的人全都紧张了起来,只好全心全意应对当下。


    沈灼吩咐牛车减速,微微掀开窗账,看到不光有桓家人在路口守着,更有太子身侧的虞淮,便连薛才瑾也是去而折返。


    所有人都到齐了。


    谢离疏看得手心浮现一层汗潮,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太棘手了。


    不仅要藏住叶向磊,更要掩盖叶听霜的伤口。


    谢离疏郑重朝着车内的人说道:“谢家牛车底座中空,足矣藏人,但只能藏一个!”


    也就是二选一?


    没多久,沈灼便出了声:“叶向磊,你藏进去。”


    叶向磊担忧的询问:“那听霜……”


    “无需担忧。”


    沈灼宽大袖袍下的手也同样捏白,“不让叶听霜藏着是有理由的,现在所有人都到齐了,他们便是要对我们审查一二,藏着反而自露短处。”


    谢离疏也点头:“如果薛才瑾不在,还能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沈灼低喊了一声:“快!”


    叶向磊一个激灵,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趁着夜色小心躲到了牛车底座。


    谢离疏合上了木盖,又让沈灼坐在上面。


    他当即下了车,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薛统领,你们堵在这里,难道是想朝我们要刺客?”


    “但刺客可不在这一车,而是在另一车。”


    桓擎眯起眼:“单独安排一车?你们不怕刺客又跑了吗?”


    谢离疏高呼道:“我们谢家自然比不得桓家,得懂君臣之分,皇子身份尊贵,如何能和刺客坐一车?”


    桓擎:“……”


    他的脸色顿时一阵青紫,不想同谢离疏口舌纠缠,“刺客那车自然得探查,但七皇子那车也得探查。”


    谢离疏怒了:“你们桓家意欲何为?怎敢堵住谢家必经路口?”


    桓擎:“可笑,只许你们谢家围了桓家?不许桓家堵了谢家?”


    谢离疏:“嗤,我当是谁?桓家之事已有定论,你怎好意思跑来我家叫吠?”


    叫吠?


    在场士卒皆是一抖,生怕听多了引得杀身之祸。


    桓家和谢家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如遥不可及的天边星子,平日里连见一面都不可能,更别提当场看到两位唇枪舌剑了。


    桓擎几度换气,气得面色铁青。


    眼瞧着谢家牛车已抵达跟前,他不顾谢离疏阻拦,当场站到了牛车面前。


    车夫惊魂失色,没想到桓擎会直接冲到面前来,猛地拽住缰绳,差一点惊了牛儿。


    在场之人无不冷汗涔涔,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桓擎躬身迎上:“请七皇子下车。”


    他虽好色,也并非完全不学无术,出发前又有父亲千叮万嘱,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沈灼。


    牛车内的叶向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桓家的人强硬上来探查。


    又因底座闷热,一时间当真汗如雨下。


    咚咚咚。


    心跳如鼓,重重砸着薄薄胸膛。


    桓擎没有听到回应,只得再度重复:“殿下?”


    车内传来声响:“滚。”


    众人本就紧张得快要透不过气,听到此话一时愣住许久。


    谢离疏更是傻了眼,哪怕周旋几句也好,反正今日破局是看叶听霜如何强忍,怎的张口便叫人滚?这不是平白激怒对方吗?


    桓擎眼皮一跳:“……烦劳七殿下撩起车帐,让下臣看上一眼。”


    比起激怒,他更多的是心痒难耐。


    昔日殿审时七皇子的风姿还凿刻在脑海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危机,才逼得七皇子只能说出一个‘滚’字?


    刺客受了伤,又极大可能是叶听霜。


    但凡能确认伤口位置,此事便稳了。


    当日殿审时,是七皇子拿捏他;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了把柄,合该他去拿捏七皇子。


    光是这么一想,桓擎便兴奋到颤栗,仿佛立刻便要把七皇子拉下马。


    桓擎催促道:“七殿下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有何不能撩起车帐的?”


    沈灼的声音再度传出:“滚。”


    薛才瑾也忍不住上前,在牛车外恭敬抱拳道:“七皇子,这也算今上的意思,莫要让我等为难。”


    牛车内像是发出了几声响动,古怪到了极点。


    谢离疏似乎想到了什么,凑了过来拦住了众人:“车上是殿下和叶内侍,诸位不知殿下宠爱叶内侍,又素来任性……”


    这已暗示得尤为明显了。


    虞淮惊得面红耳赤,想起当初自己去长乾宫要人,却猛地撞见两人亲吻的样子:“不能撩车帐!”


    薛才瑾会意,却是铁面不允:“哪怕殿下正在车内胡闹,臣身为今上亲卫,今日也必须替今上查清楚。”


    桓擎脸上露出笑容,有种‘大局在他’的迫不及待。


    有薛才瑾撑腰,今日这事儿便成了大半。


    桓擎轻蔑的看向谢离疏:“谢家主可否让开?”


    谢离疏脸色难看,却没了办法,只得迈开一步。


    桓擎的手即将触碰到车帐,心却灼热了起来,满脑子都是沈灼搂着男宠的腰的画面。


    很是奇怪。


    七皇子确实面丑,可那日殿审之后,他却无法忘记。


    甚至回到桓家,还像是被刺激了一般,寻来许多面丑之人。


    可除却嫌弃和恶心之外,他并无任何想法。


    七皇子!


    只有七皇子不同!


    桓擎呼吸急促,吞咽着口水,手已经放到了车帐边口,猛地一拉开——


    然而众人瞧见的并非那位高高在上的小殿下在把玩男宠,而是小殿下自己坐到了男宠的腿上,红色发带陷在黑发之中,腰带早已剥开,不和身形的衣衫滑落至半肩。


    他的肤色极白,此刻好似连肩头被人揉成了艳红。


    桓擎几乎停止了呼吸。


    薛才瑾也在此刻挪开了眼神,狼狈到不敢再瞧,生怕污了这位皇子的清誉。


    玩阉人不算什么,眼下却怎么看怎么像皇子在‘被玩’。


    人人都说太子将这位容貌损毁的六殿下爱如珠宝,是大大的不值得,宠错了对象,误把白石当美玉,但此刻他却有几分理解了。


    他的骨相太过完美,矜傲又残忍,像是妖异画本之中的美人儿。


    苍白且靡丽。


    光是想一想,仿佛脑子都要被灼烧起来。


    在场除却桓擎以外,竟无一人敢朝着车内望去,心脏紧张得咚咚直跳,竟比任何时候都要令他们心慌心乱。


    沈灼当即拉起半滑在肩头的衣衫,冷漠朝着后方望去:“说了,滚。”


    桓擎顿时一个激灵,如遭雷击。


    哪怕亦有几分觊觎之心,他却从未想过亵玩皇子。


    而如今这一幕直直的落入他的眼帘,那个想法便深深扎根在心里了。


    皇……子。


    绝无仅有的皇子。


    光是想一想,他便痴怔入魔。


    若沈灼真在下位,那一个阉人有什么好玩的,倒不如让他来。


    薛才瑾等了半天,都没见到桓擎下车,顿时气急叱喝:“桓七郎!你竟还敢再看?”


    桓擎回过神来,想起要查查叶听霜的伤口,便作势要闯入牛车。


    哪想到本该为他撑腰的薛才瑾,竟拧眉拽住他的衣衫,强硬将他拉拽了下来。


    咚——


    桓擎下腰着地,差一点骨头都要被摔断。


    桓擎疼得抽气,愤恨的看向薛才瑾:“你!”


    薛才瑾立在牛车前恭敬抱拳:“殿下请先离开。今日之事,下臣保证不会有一人漏嘴。”


    车帐再度被放了下来,可心头那股灼热,却无法被寒冷夜风吹散。


    隔着华贵的车账,反倒愈演愈烈。


    沈灼透着几分慵懒的声音,从车帐内传了出来:“你能保证兵卒不敢泄露,如何能保证桓家不敢泄露?”


    薛才瑾眼底浮现一丝杀意:“殿下放心,臣说到做到。”


    沈灼嗤了一声:“那我便信薛统领一次。”


    车夫看到前方路口栅栏被清除,连忙驾车离开了这里。


    谢离疏不敢登车,随即跟了过去。


    待到牛车走远,桓擎怒瞪道:“薛才瑾,你不是来帮桓家的吗?”


    薛才瑾冷冷看了他一眼,直把桓擎吓得哆嗦,才吩咐御营收兵。


    “薛家蒙受皇恩,臣又有幸被选为亲卫,所做向来只有一件——”


    “那便是回护皇室。”


    —


    牛车内。


    沈灼控制着僵硬的身体,坐到了一旁,毫不见半点旖旎香艳之态:“别想那么多,脱困而已。”


    叶听霜嗓子发干,感到一阵口渴。


    好似急需饮下什么,才能解一解这噬心灼热。


    方才小殿下……


    坐在他的腿上。


    沈灼冷着脸捡起一旁的红色发带,将散开的发丝束起。可他自己却怎么也弄不好,显得松松垮垮,仍有些许碎发散落在外。


    沈灼置气的重新拉下发带,便任由发丝披散在双肩上。


    叶听霜:“殿下的发带歪了,让奴帮你重新竖上?”


    沈灼:“……嗯。”


    叶听霜凑到了那边,在触碰到沈灼的发丝时,指尖如同触碰到了一段丝绸。


    他强忍凌乱的呼吸,手指穿插在墨发指尖,又听沈灼正烦躁的整理衣衫,布料摩挲时当真生出了点儿暧昧。


    灼烫的、酥麻的、心痒到发痛。


    “其实哪怕当场用刑,哪怕踩在我的伤口上,我亦不会喊疼。殿下不必为了我……”


    毁了自己的清誉。


    “万一伤口裂开,渗出血来了呢?”


    沈灼说得理所当然,“可我不喜欢旁人来折磨我的东西。”


    叶听霜:“……”


    他很想提醒,若不遂桓家的愿,迟早会来更猛烈的针对。


    小殿下分明有稳妥的做法,却独独选择了这一种。怕是在这之后,便要有传闻说他堂堂皇子竟被阉人玩弄了。


    叶听霜心口烧了起来,魔怔般的顺着这个念头想了下去。


    最近的他太过奇怪,无可忽视的奇怪。


    不必要的情绪波动。


    不必要的计策谋划。


    不必要的争风吃醋。


    他只是纯粹的贪婪着,不想任何人看到小殿下方才那一面。


    尤其是君照雪。


    牛车行至谢家,终于停了下来,打断了叶听霜的深想。


    谢离疏却不敢劳烦家奴向前,而是主动凑到牛车之下:“到了。”


    可不敢再有刚才那般景象了,他可没有薛才瑾的本事,能堵住悠悠众口。


    沈灼淡淡应了一声,踏下了牛车。


    可在场所有人都瞧见他衣衫褶皱、发丝稍乱,白皙的面颊也染上了淡淡的粉,比往日多了几分香艳。


    一副在牛车里做过什么的样子。


    众人怀着旖旎心思,把头压得更低了,连大气也不敢喘。


    沈灼却没有立即回到谢家,反而朝着车内的人说道:“好生安顿。”你的二叔。


    原本该一同下车的叶听霜,又停下了动作。


    眼下的确应该先安顿好二叔,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喏。”


    沈灼得了回复,正要走入谢家,远处大雾之中却传来一句喊声:“七殿下,且留步!”


    沈灼回头望去——


    朦胧中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手中还提着一盏灯。


    火苗由远及近,破开了丝丝缕缕的雾,终于抵达了沈灼面前。


    虞淮:“太子有请。”


    沈灼眉眼凛厉,如白霜凝结。


    方才没能遂了桓家的愿,早就料到了桓家会对他出招,但后手未免也来得太快了。


    谢离疏惊愕的问:“桓家不是确认无疑了吗?为何还要搬出太子?”


    虞淮沉默以对,愈发催促:“速请七殿下随我一同前往东宫。”


    众目睽睽之下,哪怕他有心做什么都难。唯有秉公处理,方能帮助七皇子。


    谢离疏气闷:“不可!”


    明摆着有问题!


    沈灼没有说话,只是整理衣冠,泰然朝着谢离疏说道:“好生照看刺客,待此事完结,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谢离疏满嘴苦涩:“你当真要只身前往东宫?”


    沈灼淡笑:“放心。”


    闹了这么久,也该给太子一个交代了。


    谢离疏想起宗琪,沉重的点了下头。


    牛车内再度生出动静,竟是直接开口叫住了虞淮:“虞校尉,太子为何会突然喊了殿下?”


    虞淮仍是不答。


    叶听霜:“你便当是校事府想要知晓此事,本来我也要入宫面圣。”


    虞淮一怔,终于道出:“面圣……怕是不能了。”


    便连方才谢离疏询问时,他都没有多嘴一句,仅是因为叶听霜这一句话,他便透露了消息。


    这是眼下唯一能破局之人。


    虞淮正色道:“桓家敢围,乃是桓明入宫,今上默许的原因。今上和中书令密谈,怕是没工夫见别人了。”


    他目光灼灼,似乎想要同叶听霜暗示什么。


    太子并不是为了帮桓家才宣了七皇子,而是为了堵住桓家的后手才宣了七皇子。


    但无疑两边都是鸿门宴。


    叶听霜:“……我知晓了。”


    虞淮松了一口气,又硬声朝沈灼道:“殿下,请吧——”


    沈灼跟着虞淮,身影消失在大雾当中。


    —


    夜色将尽,曙色在云层里生出一道天裂,鱼肚白从裂缝里泛了出来。


    一夜忙碌,天都快亮了。


    沈灼伫立东宫门外,看着这座盛大秀丽的宫殿。


    东宫。


    他曾经来过无数次,却又被禁止来的地方。


    “殿下,臣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太子把所有人都赶走了。”


    虞淮没再靠近,恭敬的停在了远处,“他只让你一个人进去。”


    沈灼一步步踏上斑驳苍老的台阶,眼前忽然间浮现了许多回忆——


    ‘阿兄,我害怕,别这样。’


    ‘阿兄,求求你,相信我。’


    ‘阿兄,我不要皇位,但凡你想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去染指?’


    ‘呜……’


    ……


    ‘沈霄,我恨你。’


    沈灼走到了台阶尽头,抵达了东宫那扇紧闭的朱门。


    也该有一场了断了。


    他第二次这么想。


    从前是别人给他了断,而如今却是他给别人了断。


    沈灼用力推开那扇朱门后,却发现东宫内暗无光线,扑面而来的浓郁酒气。


    殿内深处——


    太子坐在地上,疏发敞衣,华丽绣金的衣摆逶迤一地。


    他的神色间布满森戾,被青瓷酒瓶围绕在中间,双目赤红,宛若一头困兽。


    “终于舍得来了?”


    沈灼垂眸辑礼,声音平缓:“见过阿兄。”


    太子形状癫狂,怕是服散了,他须得更加谨慎。


    的确如沈灼猜测那般,可今日太子却并非被迫服散,而是少见的主动且大量的服下了寒食散。


    太子心头郁郁难消,面上好似覆盖了一层阴影:“你以为用那种方式瞒过薛才瑾,就能躲过去了?薛才瑾回宫后便禀明了父皇,又有中书令巧舌如簧,若不是我率先派人点你来东宫,怕是你此刻已经在廷尉府了。”


    沈灼长睫半掩:“如此说来,还要多谢阿兄了。”


    太子起身抵达了沈灼身边,如鬼魅一般弯腰看他:“你这话不见得有多真心。”


    太子伸出手指,一遍遍摩挲着沈灼的脖颈,好似要拿捏他的命脉。


    “清昭啊,孤将你养大,还不懂你的想法吗?”


    太子手上用力,便以两指捏住了他的脖颈。


    力道不大不小,却让沈灼呼吸困难,用力咳嗽时眼尾都染上了一层艳红:“咳!”


    太子这才满意,伸出了另一只手,强硬的抬起他的下巴。


    “清昭,别想着忤逆孤,你想要什么,阿兄都可以给你……”


    沈灼泪水迷蒙间,赫然撞上了太子的目光。


    如短兵相接。


    沈灼无端端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


    可转瞬之间,沈灼已恢复如初,仍带着乖巧:“阿兄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为何还要护我?”


    太子:“……”


    为何?


    因为分明清昭入了沈倦王府,他却听下属说沈倦气急败坏。


    他仍选了他。


    这让他无比愉悦。


    太子:“别去听旁人的话,沈元衡不是你能应对的人,他向来诡计多端,阿兄是怕你会被蛊惑。”


    沈灼嘴唇嗫嚅,终究是没有再故作乖巧。


    “阿兄为何觉得我不能应对?阿兄还要轻视我吗?”


    太子的表情骤冷,一瞬间的寒气如同冻住了风:“你能应对?可你连孤早就发现虞淮偏袒你都不知道。若不是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能不受责难?”


    太子阴沉的低喊道:“来人。”


    话音刚落,便有两位亲卫大步走向东宫石阶之下,很快便把虞淮制住。


    沈灼听到了声响,却因被太子钳制而无法转头:“阿兄!你我之事,不必牵扯旁人!”


    天色已完全亮开,晨曦时的阳光杀气腾腾的直冲东宫殿内,却无法照到深处,只到一半便偃旗息鼓。


    太子立于明暗之间,似是听不到沈灼请求,冷眼看向殿门外被扣押的虞淮:“虞校尉,你投入我门下,又三番四次对清昭放水,可有此事?”


    虞淮:“……有。”


    太子:“那便受得责罚。”


    沈灼听到棍棒落下去的声音,以及虞淮一声声的闷哼。


    他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推开了太子,朝着后方瞥去——


    虞淮被几名亲卫按压在地上,棍棒落在了他的背部,每一棍都极其用力。


    他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可额头竟已经开始流血。


    沈灼:“阿兄,虞淮是在为你做事!”


    太子:“为孤做事,孤才决不允许一丁点儿的背叛。”


    沈灼几步向前,便想救下虞淮。


    他起初也对虞淮抱着恶意,可好几次相处下来,他早已将他视作同伴。


    虞淮仍在强忍,汗水和血水混杂在了一起,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却瞧见了七皇子欲动的身影。


    他只得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七皇子不必管他。


    现在仅是被发现了放水,太子又未发现他暗中同国师联络之事,才会是灭顶之灾。


    况且他在太子跟前服侍,早知晓了太子行事。


    此时来救,反而会更加触怒太子,倒不如视若无睹。


    沈灼俨然也想到了这茬儿,却罕见的不再如从前那般装乖。


    “虞淮是帮了我不少,那又如何?”


    “阿兄既知王府和桓家的事,便该知晓我是如何待你的。”


    太子:“……”


    沈灼走出了宫殿,在虞淮赫然的眼神之中,一把拽住了亲卫沾血的棍子。


    亲卫本欲警告,却对上了沈灼冷漠到极致的眼神,微微失神之中,棍子已被沈灼丢下了台阶。


    咚——


    棍子和台阶相撞,滚落到了黑暗最隐处。


    沈灼回眸看向太子,却冷得宛若凛冬里被冻住的寒川:“或许中书令已跟阿兄说过了吧?我亦非蠢货,却不曾把这些手段用在阿兄身上。”


    他的寒眸似火,像是要烧灼起来。


    太子心下一沉,兀然想起了桓明的禀告——


    ‘七皇子并非表面那般乖顺,万望太子早做防备。’


    ‘但他虽有聪颖,却不愿对付太子。’


    他把他养成了想要的样子。


    太子痛心的说:“……孤不会害你,你去插手叶家大案,只会反噬其身。你将成为靶子,你将粉身碎骨!”


    他故意打给沈灼看,便是要接机警告,并非想要了虞淮的命。


    沈灼:“那军马案呢?”


    太子无言愣神,全身心的炙热都冷却下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军马案,成了一道他和清昭之间的鸿沟。


    太子贵气的面颊上浮现一丝恼怒,可藏得更深的却是惊慌:“宗天朗都不想你去救,你为何要执迷不悟!?”


    沈灼的表情冷得宛若凛冬大雪,褪去了乖巧,终于将尖利袒露——


    “兄长在恼怒什么呢?”


    “是恼怒养了十年的弟弟,不似你想象的样子?”


    “可兄长有没有想过,我知晓了兄长给我的乃是一碗毒药?”


    无害的幼兽亮出獠牙。


    沈灼站在将尽的夜色下低低的笑:“那碗药让我好疼啊。”


    他的话语宛若一把伤人的刀,“兄长有没有想过?兄长对我下毒,想毁了我的那一天,我便不再会全心全意的喜爱兄长了。”


    太子猛地看向了他,像是在看着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


    失去。


    此时此刻,他终于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之物。


    那摇摇欲坠的信任,终于被戳破了。


    太子:“……是、是沈倦告诉你的?”


    沈灼平静的说:“那晚便知晓了。”


    太子脑子嗡了一声,呼吸瞬间凌乱。


    清昭分明知晓那是一碗毒,却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喝下了一口。


    可等待他的是什么呢?


    剧毒噬心,不成人样的折磨。


    太子对于自己所做之事,向来不会后悔,可如今知晓了沈灼当日是主动饮下那一口时,也不禁生出了泼天的惊慌。


    “阿兄从前不是教过我,该如何反击?为了防止阿兄再喂我一碗毒药,我须得牢牢捉住叶听霜,抓住叶家大案!”


    沈灼发狠的说,“阿兄,你教得真好,让我受益匪浅。”


    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捏着叶听霜不放?


    太子回想自己竟是为了那一丝小小妒忌,才杀鸡儆猴让沈灼瞧了这一出,一股苦涩酸胀的疼痛骤然间弥漫心脏。


    原来他对叶听霜的那些态度,不过是为了自保。


    “清昭,不是这样的,那件事情……”


    “孤阻止过。”


    沈灼却不愿再听,拽下腰间锦囊,将锦囊拉开,里面放着的一颗佛珠便骤然滚落了下来。


    “还给你。”


    佛珠赫然坠地,仿佛那崩塌的信任。


    原来不是他把清昭教成了想要的样子,而是自己狠厉的心房内长出了软弱的血肉。


    可笑直至此时,他才明白过来。


    至少从这一刻起,太子再也无法拿沈清昭当做‘工具’了。


    哈!


    作茧自缚。


    沈清昭,你当真成了孤的束缚了。


    太子赤红了双眸:“那日之事,孤的确不该,可从今往后,孤绝不会再害你。”


    沈灼仍是冷淡,像是一尊结了冰的冰雕。


    太子慌乱的冲出了东宫,走到了沈灼面前,将从不离身的紫檀蜜蜡佛珠摘下递去:“便以此为证,可好?”


    他不收沈灼送来的单颗佛珠,却把整串都递交了出去。


    面上这般强硬,却紧绷着背脊,乃至泄出一丝哀求之意。


    太子甚至不敢眨眼。


    太子生怕错过沈灼眼中的动摇,他害怕自己再无修复的机会:“便看在……那十年的份儿上。”


    他承认自己卑劣,只能用这种话挽回。


    可除了这种话,他又能说什么呢?


    沈灼终于动了,用手指勾起紫檀蜜蜡佛珠。


    不够,还不够。


    沈灼正要当着他的面儿,将紫檀蜜蜡佛珠拉断,告诉他再无逆转机会,却难得忍耐了下来。


    沈灼眼底染上了恶劣神态:“当真?”


    太子便宛若终于抓住了那一丝希望,全身都分外紧绷:“自然。”


    只要捧杀之事不被察觉,那十年便能让清昭原谅他。


    这是太子唯一的救命稻草。


    与此同时,东宫外忽然间传来一丝骚乱。


    太子面露怒色,刚想要出言呵斥,便瞧见无数廷尉府酷吏簇拥着桓明而来。


    天光照亮了云海,冲破了夜晚的浓雾,朝着大地洒下灿灿金光。


    东宫这座宫殿,一下子聚集了过百之人。


    桓明站在人群中央,面色铁青的说:“殿下,今上的意思是请七皇子去廷尉府,不是让你把七皇子带来东宫!”


    桓明怒瞪向沈灼,内心早就心慌不已。


    哪怕沈灼大闹桓家,哪怕沈灼带走叶听霜,都不如见到一退再退的太子让他感到心慌。


    这还是他熟知的太子吗?


    或许旁人不知,可桓明却心知肚明——


    他们之间,断不可如此!


    今日必得切断这份尚未被太子自己察觉的绮念!


    桓明发狠道:“来人,请七皇子去廷尉府一叙!”


    虞淮想要起身却是无力,只得爬伏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酷吏们向前。


    中书令乃太子的舅舅,和太子一脉相承。


    哪怕太子再偏心七皇子,也不会当众忤逆,那无异于是自断臂膀。


    快些啊!


    他只能在心里暗暗祈求叶听霜能快些面圣,带来救下七皇子的旨意。


    虞淮手掌抠在地上,恐怖的青筋凸起,憎恨着自己的无能。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给孤退下!”


    “你们廷尉府,今日难道想要谋反!?”


    虞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竟比之前还要紧张,苦撑着一口气,没敢晕过去。


    太子为七皇子反抗了中书令?


    国师最提防的便是太子,但此刻却在保护七皇子。


    那种敌人都投敌的荒诞感,让虞淮脑子宛若一团浆糊,再也分析不出任何事情。


    桓明闭了闭眼,终于认命。


    既然不能从太子下手,便只能从七皇子身上下手了。


    若是知道了那个秘密,太子一定会明白他的苦衷。


    “恕臣无礼。”


    桓明拱手后退,眼神沉静如水,逐渐被两翼围过来的廷尉府酷吏护在身后。


    太子一声令下后,东宫内太子亲卫尽数涌出。


    一拨人对一拨人。


    太子和桓明隔着人墙遥遥对立,两边已达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中书令连孤的话都不听了吗?到底是何居心!”


    然而桓明并未用强,廷尉府酷吏之中,竟再度分开成两边,有一个人缓慢从数百台阶一步步走了上来。


    他每一步都踩得决绝而狠厉,清雅的月白衣摆也被未干的台阶弄湿。


    来人——


    正是君照雪。


    太子心脏跳得慌乱:“中书令想做什么?”


    片刻之后,君照雪已抵达两拨人的中间,朝着太子一拜:“见过太子殿下。”


    沈灼的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恍然间误到了桓明想做什么。


    他长睫半掩,压过了里面的恶劣,头一次主动配合着桓明做戏:“如琢为何在此?”


    重生以来,他叫了许久的君先生,而如今终于恢复了前世的亲昵叫法。


    君照雪没有回答,亦没有起身,只是保持着那个动作。


    他的沉默,激怒了太子。


    太子青筋爬满了额头:“君照雪,退下!”


    君照雪:“今日,中书令特意命君某前来——”


    太子猛然看向了桓明,终于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他的呼吸微乱,瞬间发怒:“君照雪,孤命令你退下!”


    君照雪缓缓抬眼,却是不管太子,而是直视沈灼:“清昭,十年前,你母亲祝昭仪身死,太子一脉又视你如水火,我曾入宫向太子献策……”


    太子几步向前,竟是当场拔出了亲卫的长剑,状若疯癫般的指着他:“孤让你闭嘴!”


    君照雪仍是不理,紧盯着沈灼:“你可知,我献了什么策?”


    那根他自豪的救命稻草即将折断。


    太子的脸色苍白如纸,再无半点倨傲神色,只剩下了满满的惊恐——


    不!不要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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