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山应习俗，中午摆了一场宴席，请所有来参加葬礼的人吃了顿饭。


    所有一切弄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他开车带兰美兮回家。


    可能因为气氛太浓重，又可能因为别的，一路上两个人很少说话。直到快到家的时候，兰美兮开了口。


    她说：“你就不要回去了吧。”


    兰山震惊，他转头看了兰美兮一眼，“爸爸不回家，去哪儿啊？”


    “你不是有地方去吗？”兰美兮给了自己父亲最后的颜面。


    她没有说透，但又说透了。


    “这……”兰山还想说些什么，“美兮，爸爸要照顾你的……”


    “我长大了，也能挣钱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兰美兮不给兰山一丝机会，“这个年纪，本来就应该自己出来住的，妈妈去世了，我们一起住也不方便。”


    兰山觉得兰美兮说的也有些道理，就没有再反驳。


    到家后，兰山说了一些嘱咐的话，就真的走了，甚至没有送兰美兮上楼，或者去家里拿点行李。


    兰美兮觉得可笑的同时，又有些难过。


    她这算是被父亲抛弃了吗？


    进家后，扑面而来的一股酸臭气袭击了兰美兮的鼻腔。她关上门寻找味道的来源，终于在厨房找到了。


    是母亲给她做的那锅粉丝汤。


    兰美兮看着那满满一锅汤，难过的情绪立马涌上心头。


    母亲那天到底是几点起来的，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做了这锅汤和那顿饭。


    那锅汤兰美兮没有倒掉，而是从旁边拿了一个碗盛满，然后坐回了餐桌上。


    汤已经变了颜色，不再清澈，有些浑浊。


    兰美兮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腐肉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那个味道直冲她的天灵盖，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一滴接着一滴砸进碗里，溅起一个个水花。


    她盯着那碗汤，视线开始模糊。


    就算是这样酸臭的汤，她以后也喝不到了。


    再也喝不到了。


    崩了三天的情绪在这一刻断裂，兰美兮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扶着碗，任由自己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最后肆意流淌。


    渐渐地，她开始放声痛哭，声嘶力竭，全身抖得不成样。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自己失去了妈妈。


    ……


    兰美兮第二天去超市买了很多一次性的塑料罩布，然后去了妈妈的店铺。


    铺子干净整洁，如果不是跟昨天家里同样的酸臭味，她觉得开门就能营业。


    外面的桌子上有几个碗还没收拾，厨房里也有一锅发酵变质的粉丝汤。


    兰美兮把碗收拾了，拿到厨房刷干净。又把那锅汤一点点倒掉，把锅刷出来。


    收拾桌子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哎，开门了呀？”


    兰美兮回头，就见一个中年妇女走进门，“咦，美兮哦，你在这里帮你妈妈呀？哎呀终于开门儿了，我等了好几天，想死这口汤了。”


    进来的中年女人是店铺的老客赵姨，她退休在家里看外孙，家住的离这间店又很近，平时经常带着自己孙子来喝汤。


    “赵姨呀，抱歉啊。”兰美兮往外迎了两步，“那个，我妈妈今天没来。她，住院了，这个店不打算开了。”


    “住院了！严不严重啊？哪里的问题？”


    兰美兮把玩着手里的抹布，说：“就是常年累的，没什么事。但我这不是长大了嘛，不想我妈妈这么累了，就不让她开了。”


    赵姨看着兰美兮，满眼喜欢，“哎哟，你小时候我就看着你在店里啊，帮你妈妈擦桌子收拾空碗什么的，那时候你就比这桌子高一点点。”


    说着，还在旁边的桌子上比划了一下，“那个时候啊，我就说你妈妈有福气的，女儿那么漂亮还那么懂事，以后啊，她就等着享福就行了。”


    她说完，一摊手，继续道：“你看，我说对了吧！你妈妈后半辈子就等着享福吧！就是可惜喽，你妈妈那么好的手艺。”


    兰美兮有些绷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有机会，请你去家里喝。”


    “那行，那我走了，替我问你妈妈的好啊。”


    “诶，好。”


    把赵姨送出去，兰美兮关了大门，放上了“暂不营业”的牌子，回屋继续擦桌子。


    擦着擦着，一滴水珠“啪”的一声落在刚擦干净的桌子上，兰美兮拿手里的抹布擦掉那滴水。


    可刚擦完，又有水珠落下。


    她不认输般地一直擦，那水珠就一直落，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一样。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长大了，可以挣钱了，妈妈可以不用那么累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妈妈没有了！


    为什么！


    ……


    调整了两天状态后，兰美兮去了一趟姥爷家。


    妈妈去世姥爷没有来，但父亲一定通知了，所以她要去看看。


    姥爷潘中和舅舅潘风住在一个大院里，舅舅一家住前院，姥姥去世后，姥爷自己住后院。


    到家的时候，姥爷除了有些消瘦以外，没有哪里不对。


    毕竟再怎么跟母亲置气，那都是自己的孩子，兰美兮就以为他是伤心过度导致的瘦。


    直到开学前几天，兰美兮收到了舅舅潘风的求助，说姥爷病得很严重，可老家的医院却怎么都查不出哪里有问题。


    兰美兮立马出门往老家赶。等她再看到潘中的时候，就发现那个昔日身形矫健，健步如飞的老人眼睛迷离，口齿不清。


    甚至站直都需要人扶着。


    “这是怎么回事？”兰美兮拧紧眉毛问潘风。


    潘风说：“你妈妈去世后，他跟没事人一样，我们都以为他跟你妈妈关系僵，可能没那么伤心。可后来他一天天吃不下去饭，身子大不如从前，我就带他去医院。所有检查都做了，医生说没毛病，可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我想着咱家就你一个年轻的在市里，就给你打了电话。”


    兰美兮不懂医术，可她看着姥爷的状态，莫名就觉得他是心病。


    他跟妈妈置了一辈子的气，妈妈每次回家他没有给过一个好脸色。


    本以为过得最好的小女儿，却以那样的方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一定后悔死了。


    这天太晚了，兰美兮跟舅舅商量第二天一早，送姥爷去江宁市里最好的医院看看，舅舅很同意。


    隔天早上，兰美兮带着舅舅和姥爷去了江宁第一人民医院。


    姥爷没法走路，兰美兮租了轮椅。


    医院的设计错综复杂，舅舅又没有在城里待过，所有的一切都靠兰美兮。


    可她也只是个刚过20岁生日的孩子，从前也是在蜜罐里长大，她也并不清楚该去哪里。


    一路问，一路找，所有检查做完一遍后，兰美兮拿着单子去找了最初的那个挂号医生。


    医生所有报告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他抬头认真地跟兰美兮说：“小姑娘，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姥爷从检查的结果上看，没什么大问题。”


    兰美兮刚想问那姥爷现在这个样子是为什么时，医生又开了口。


    他语气很委婉，“但，不用看了，回去准备后事吧，就这两天了。”


    ！


    兰美兮觉得天塌了，她是真的有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心上。


    她缓了两秒，“就，没有一点可能了吗？”


    医生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兰美兮道了谢，起身往外走，却又被医生叫住，“姑娘，你的报告单。”


    她又转过身去拿，又说了句谢谢。


    出了房间，潘风迫不及待地问结果，“怎么样？”


    兰美兮不忍心说那样的话，就说：“医生说各项指标都没事。”


    可她又觉得不能隐瞒，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就只说：“就，这两天了。”


    潘风一下就懂了，能看出他的害怕和不敢相信，也能看出他拼命想要自己淡定。


    “那，那行……那，那我就带你姥爷回去了。”


    三人往医院大门口走的时候，潘中突然说：“美兮，带我去看看玉唤的家吧。”


    玉唤是妈妈的小名，姥爷取得。


    兰美兮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俯下身跟姥爷对视，“姥爷你说什么？”


    潘中的眼睛清澈了些，说话也利索了，但仍很虚弱。他又重复了一遍，“带我去你家看看吧。”


    “好，好！”


    兰美兮还了轮椅，带着姥爷和舅舅去了自己家。


    姥爷还是不能自己行走，需要舅舅扶着才能勉强走两步。


    从下车到进电梯，潘中一直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直到进了家里以后才有了些精神。


    他在舅舅的搀扶下在家里走了个遍，然后说：“过得很好啊，过得很好。”


    很晚了，大家都还没有吃饭，兰美兮不会做，就点了些外卖。


    许久没有好好吃饭的姥爷简单吃了些青菜小粥，还点了明天的早餐，要喝小米粥。


    吃完没多久，潘中就说要睡了。


    兰美兮把他安排在了爸妈的房间，又打算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让舅舅睡。


    她瘦，在沙发睡一晚就可以。


    可是潘风没有同意，最终他睡了沙发。


    兰美兮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她不会熬小米粥，一边百度一边做，还煮了鸡蛋。


    虽然米放得多了些，有些稠，但好歹熟了，味道也可以。


    潘中醒得很早，六点多就醒了。


    他意外地喝了一大碗粥，还吃了一个鸡蛋。


    都吃完后，潘中说回去吧。


    兰美兮叫了一辆车，三人一起回老家。


    舅舅坐副驾，她抱着姥爷坐后排。


    潘中上车就睡了，兰美兮一路上都轻拍着他，就像小时候他拍着自己睡觉一样。


    直到她察觉潘中的体温越来越低时，抬手附上姥爷的脸，细细查看。


    紧闭双眼的潘中面色安详，可是却没了呼吸。


    他在兰美兮的怀里，永远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