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美兮担心司机害怕，也怕给人家造成心理阴影，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拼命忍住眼泪，一声没吭。


    她还跟刚才一样拍着自己的姥爷，一下又一下。


    车子到家门口后，舅舅让兰美兮把姥爷叫醒。


    “别叫了吧舅舅，姥爷坐了那么久的车，让他好好睡吧。”兰美兮说，“舅舅你从这边，把姥爷抱下去就行。”


    潘风觉得兰美兮说得也对，爸爸这两天去医院做检查的，舟车劳顿，没必要再叫醒，自己抱回去就行。


    “好。”


    他下了副驾，绕到潘中那一侧打开车门。在双手触摸到潘中身体的那一刻，后背一僵，下意识就想问怎么回事。


    兰美兮眼疾手快地握了一下舅舅的手，用眼神看了看司机，示意他不要说。


    潘风领会了兰美兮的意思，颤抖着把潘中抱下车，又抱回家。


    姥爷是家里的长辈，身体一向硬朗。


    他倒了，潘家所有人都崩溃了。


    ……


    潘中被安排在了自己院子外屋的一张床上，这个村子不具备火化的条件，周边几个村都不具备，这里所有去世的人都是停尸一日后土葬。


    潘风通知了其他人后，就去订棺材了。


    兰美兮就坐在潘中身边，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一股麻花


    姥爷身上盖了一张白布，兰美兮看了好一会儿后，起身轻轻掀开了盖着脸的那块布角。


    潘中长得很标致。


    没错，就是标致。


    他有一米八的身高，可头却很小。


    小小的头颅上雕刻了一张标准的清秀国字脸，血管清晰可见的双眼皮，挺直的鼻背，薄薄的嘴唇。


    母亲倾国的样貌完全继承了姥爷。


    身高加长相，他的姥爷真的很玉树临风。


    看了好一会儿，兰美兮抬起手捧着潘中的脸颊，摩挲了两下后，给姥爷重新盖上了那块布。


    她起身出了门，这里今晚一定有很多人，她不算至亲，待在这里不合适。


    而且还有一份姥爷的检查报告没有拿，她得去取。


    她要把所有的报告拿去给妈妈，告诉她姥爷其实很爱她，这么多年其实一直很挂念她。


    路上，兰美兮给舅舅去了个电话，说自己明天上午再来。


    舅舅说：“仪式十点开始美兮。”


    “好的，我知道了舅舅。”


    第二天一早，兰美兮去了医院，在路上跟辅导员打了个电话。


    好学生向来有特权，平时各个学科都优秀的兰美兮，很轻松请到了两个月的假。


    到医院后，兰美兮拿了报告刚想往外走，忽然听见一个她熟悉的声音。


    寻着声音看过去，居然是自己的父亲，兰山。


    他是病了吗？怎么在医院。


    好歹是自己的爸爸，兰美兮想走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还没到身边，就听他跟一旁的医生说：“对的，就是他，我来拿报告。”


    不是他病了？那是谁？


    看他的状态，姥爷去世这件事，舅舅应该没有通知他。


    也对，妈妈都去世了，兰山跟舅舅姥爷他们，就不算亲戚了。


    况且他出轨的事情，舅舅是知道的，恨他都来不及，怎么还会让他去参加姥爷的葬礼呢。


    兰美兮一路悄悄跟着兰山，七拐八拐，最后跟着他去了病房楼。


    走廊尽头，兰山进了一个病房。


    他进去后，兰美兮清晰地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叫兰山爸爸。


    然后，在那间双床的病房里，她看见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儿，扑进了兰山的怀抱。


    兰山一把抱过他举到头顶，面上是无比慈爱的笑。


    那个笑容，那个姿势，都是兰美兮再熟悉不过的。


    那是她小时候，父亲会对她做的。


    ……


    怎么形容兰美兮现在的心情呢？


    天崩地裂？伤心欲绝？


    不是，都不是。


    她很淡定。


    淡定到兰美兮自己都有些害怕现在的自己。


    兰美兮觉得在看到这一幕后，自己不应该这么淡定的。


    她应该直接进去质问，质问兰山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们母女，她们到底哪里不好，这个家到底哪里不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让他能做到这种境地。


    出轨，而且竟然还有了那么大一个孩子……


    在门口试了好几次，可兰美兮最终还是没有忍心。


    因为那个穿着病号服，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跟自己一样，是无辜的。


    她转身走了，一步一步走得很快，她生怕自己会后悔就这么走掉。


    走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兰美兮真的后悔了。


    她猛地停住脚步，眼神没有焦点地盯着远处。


    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太对不起妈妈了？


    她生前就要去找那个人问清楚的，只是没有来得及。


    妈妈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自己难道不应该替她完成吗？


    那个孩子还那么小，她把父亲叫出房间，再说得委婉点，他长大后是不会记得的。


    决定了以后，兰美兮转头一路跑回了刚刚的病房。房门是关着，她怕自己再心软，索性一把推开了病房门。


    可房间里没有自己的父亲，只有那个孩子和隔壁床的老奶奶。


    原本一起玩扑克牌的两个人，在看见兰美兮进来后双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整齐地看着她。


    兰美兮尴尬，抿抿唇刚想说：不好意思走错了。


    却被那个小男孩抢先开了口。


    “姐姐？”


    由于身高原因，小男孩下床有些困难。但他也尽快下来了，然后一双小短腿飞快倒腾着跑到兰美兮面前，笑容天真治愈，“你是姐姐对不对？”


    ！


    相比刚刚听见他叫兰山爸爸，兰美兮更惊讶于他现在叫自己姐姐。


    那个小男孩抱着兰美兮的腿，兰美兮怔怔地站在原地，冷眼问他，“你叫我什么？”


    尽管兰美兮态度并不好，但那个小男孩并不怕她，还在重复，“姐姐呀，你是美兮姐姐，对不对？”


    兰美兮睫毛颤了颤，她不知道这个小男孩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见兰美兮不说话，小男孩继续说：“姐姐，我叫子兮。”


    ！


    子兮！


    兰美兮知道这个名字，许多年前的冬天，他们一家人闲聊天的时候，爸爸说如果以后再要个孩子，就叫子兮。


    “你认错了。”兰美兮慌乱地拍开兰子兮的手，仓皇逃出了病房。


    她快步往前走，在路过走廊前台的时候，隐约听见值班的护士在讨论“子兮”。


    听见这个名字后兰美兮又倒退了几步，继续听。


    “那个小男孩真是可爱，我每次去，他都很乖地叫我护士姐姐，而且检查打针什么的，从来不哭。”


    “我也喜欢那个孩子了。唉，那么小的孩子，真是可惜了啊。我听齐主任说，那孩子血不好，希望很小。”


    ……


    兰美兮没再听下去，她抬步就往远处跑，直到出了病房楼才停下。


    血不好？那孩子血不好吗？


    血不好是什么病，会有那么严重吗？什么叫希望很小？


    小男孩，姐姐，爸爸……


    这些消息都太过震惊了，兰美兮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头像要裂开一样疼。


    发生太多事了，最近真的发生了太多事，她行尸走肉般往医院外面走，思绪混乱。


    出神间，包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拿出来一看，是顾知泽。


    兰美兮赶紧收了情绪，又往远处走了走。


    之前几次顾知泽给她打电话，她都找借口没有接。这次不能不接了，如果再找理由拒了不接，顾知泽就要怀疑了。


    兰美兮深呼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喂男朋友。”


    “干吗呢女朋友？”


    顾知泽声音温柔得不行，兰美兮听见的瞬间鼻头狠狠一酸。


    “我啊。”兰美兮深吸一口气，看了看附近的环境，“我刚走出电视台，想着出来透口气，趁机会给你打个电话呢，你就打过来了。”


    她不想让顾知泽问过多自己的事，怕露出破绽，于是主动问道：“你给我打电话一定有事吧。”


    顾知泽确实有事，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好转，再有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了。


    最关键的是，一个月后的月底，他要举办第一场个人见面会。


    “女朋友，下个月26号，我要举办第一场个人见面会了。”


    这个消息把兰美兮的痛苦短暂冲刷走，她停下脚步，很是激动，“真的吗？”


    “当然！”顾知泽有些臭屁，他温柔地命令说，“作为我的女朋友，你必须要出席。”


    兰美兮顿了一秒，她自己现在的状态，真的不确定能不能去。


    可这是顾知泽第一场见面会，她怎么能缺席呢？立马说：“那是肯定的，到时候交换的学校不放我，我逃课也要去！”


    顾知泽笑了，“那天是周天，小笨蛋。”


    “周天啊，那我更有时间去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后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兰美兮看着屏幕上“男朋友”三个字，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关注过顾知泽的消息了。


    她打开微博，搜索顾知泽，与之前能刷到底的微博不同，现在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的动态，怎么刷都刷不到底。


    虽然顾知泽没有个人微博，但有很多粉丝以他的名义注册了微博，分享他的动态，粉丝数量都很惊人。


    其中一个专门以他视角发微博的号，已经有了十二点七万的粉丝。里面随便一条动态的点赞都在五六千。


    现在只是展露了声音的顾知泽就这么受大家喜欢，那等见面会，顾知泽露脸后，粉丝一定会暴涨。


    看着一条条粉丝的微博，看着一条条评论，兰美兮忽然就发现了。


    她的顾知泽，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需要自己发很多条安慰的信息，说很多安慰的话语才会有自信的顾知泽了。


    现在的他，可能不再需要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