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溅了兰美兮满脸满手，也溅了兰子兮自己一整脸。


    兰美兮被这情况吓到了，她惊恐地看了一眼兰子兮，连忙起身跑到门口，大声呼喊：“医生！医生！”


    她一出门，满脸的鲜血把路过的护士吓了一跳，也把不远处的医生喊了过来。


    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兰子兮嘴里还在不停地往外咕嘟血，浑身都在抽搐。


    兰美兮看着一堆人进了房间，给兰子兮做着各种检查和急救措施。


    她被赶了出去，像母亲去世时，被人拽起来拉到一边一样。


    她好像，又碍事了。


    兰美兮站在门外，呆滞，怔愣。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了。


    兰美兮想赶紧上前看看，却发现自己的弟弟被推了出来。


    “让一让！快让一让！”


    兰美兮在护士的推搡下让开，跟着病床走，一路走去了手术室。


    刚出来不久的地方，子兮又进去了。


    他刚进去，一个护士拿了一个文件过来问兰美兮，“你是家属吗？”


    兰美兮点点头。


    “麻烦在这里签字，他很危险，不一定抢救得过来。”


    ！


    兰美兮的眼泪应声落下，砸在那个文件上，把上面兰子兮的名字砸晕染开。


    她想说话，她想问问为什么，手术不是很成功吗？


    可是她说不出了话，嗓子嘴巴都像被缝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抬起手，接过那个文件和笔，双手抖得厉害，可也坚持把自己的名字写完。


    就是那手原本漂亮的字，现在却写得歪七扭八，奇丑无比。


    护士拿过签好的文件走了，兰美兮这才想起了得通知兰山一声。可是她没拿手机，四周看了看，有很多等待的家属。


    她走到一个中年妇女面前，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反正成功借到了手机。


    伸出手的时候，发现自己满手是血，就使劲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


    那个人并不在意，“没事的小姑娘。”


    兰美兮道了谢后接过手机。


    拨通后，那头好久都没接。就在兰美兮准备放弃的时候，终于接了，“喂，你好。”


    “我是兰美兮，子兮现在在抢救，你快过来。”


    “什么？”兰山明显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情况，“手术不是很成功吗？”


    兰美兮没心情解答他的疑问，语气很不耐烦，“你过来就行了，怎么这么多问题！”


    那头纠结支吾了半天，“美兮，我，我过不去，我……”


    兰美兮没有再听，直接挂了电话。怕他再打过来，她甚至拉黑了兰山的手机号后才把手机还了。


    她走到子兮抢救的那间手术室门口，看着手术中三个字，自鼻腔处嗤笑一声。


    可笑不可笑，他说他过不来。


    那天具体在外面等了多久，兰美兮忘了。


    她只记得自己左边手术室的人出来走了，右边手术室的人也出来走了以后，抢救她弟弟的那间手术室大门才打开。


    兰美兮想跑上前问问怎么样，可她发现自己的脚像被灌了铅，动不了，只能等着医生走到她面前，摘下口罩。


    然后说了句，“我们尽力了。”


    ……


    尽力了？


    尽力了是什么意思？


    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什么叫尽力了？


    为什么是尽力了？


    为什么？


    兰美兮直直地盯着那个医生看，医生也等着她再说些什么。


    良久后，兰美兮只是问了句，“为什么？”


    很轻，很轻。


    医生以为她在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就非常专业的解答。


    可不等他说完，兰美兮又问了句，“为什么？为什么是尽力了？为什么不抢救一下？”


    医生理解兰美兮的心情，于是耐心解释说：“我们已经尽全力抢救了，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兰美兮打断。


    “为什么是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她眉毛轻皱，眼睛鼻头一下子通红，声音打着颤。


    这下医生慌了，他在这里见过各种家属不敢相信的瞬间，唯独没有见过兰美兮这个情况。


    “小姑娘你听我说……”


    兰美兮完全不听，她还在一遍遍重复着，声音也越来越大，“为什么是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为什么是我遇到这一切！为什么是我！”她浑身发抖，彻底崩溃……


    医生扶着兰美兮的肩膀，想让她稳一下情绪。


    可兰美兮退后一步躲开了他，声音歇斯底里，固执地嘶喊着那几句话，“是我错了吗！是我做错了吗！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在我身上！到底是为什么！”


    或许是她的极度悲伤，使原本应该告知后就离开的医生留在了原地。


    他很想抱抱这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孩子，可兰美兮倒退了两步，拒绝了他的好意，痛哭着转身就要走。


    可她走了两步后突然反应过来，子兮还在里面，她不能不管。


    这一瞬间的兰美兮，恨透了这个世界……


    她攥紧双手，指甲死死掐进肉里，低下头，弓起了一直以来都笔直的脊梁，哭到无法自拔。


    良久后，她转回身，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那个医生身边，声音哽咽，“我需要做什么？”


    “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兰美兮点点头，被一位护士带着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走了很久，很久。


    一路走，一路哭。


    终于在走到太平间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弟弟


    他躺在一张床上，被一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白布盖着。


    看见他的瞬间，兰美兮像被定在了门外，哪怕被两个护士扶着，整个人也还是一下瘫软在了地上，浑身发麻。


    护士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一直说：节哀顺变。


    兰美兮看着那张床一直哭一直哭。


    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以后，才有了一点力气起身。


    她被扶着走到床前，试了好几次，也不敢掀开那块布。


    她满脸的血，满脸的泪。


    一滴滴豆大的眼泪，混着斑斑血迹流下，掉落在那块白布上，殷出一朵朵血色小花。


    兰美兮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她。


    她脑子里全是这短短一个月跟子兮相处的画面。


    他第一次见她，就很甜地叫自己姐姐。


    他给自己扒的那个又硬，又涩口的香蕉。


    他说：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我还是喜欢你。


    他亲自己那下的感觉。


    他们一起坐的旋转木马，一起去的海洋馆。


    她还答应了他，一起剃光头。


    怎么就没了呢？怎么就变了呢？


    兰美兮伸出手，想让自己不要抖。可是她越控制，手就抖得越厉害。


    她轻轻掀开那块布，不久前还笑着听自己讲故事的子兮，脸色苍白，带着青色。


    兰美兮绷不住了，跌坐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攥着床边。


    面目全非的妈妈，安详冰凉的姥爷，匆忙去世的弟弟。


    她都在经历什么……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子兮……”


    “对不起，对不起……”


    “子兮……子兮……”


    说过一定会治好你的，说过会让你快乐长大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姐姐食言了。


    “子兮！”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哭声，兰美兮抬头看去，是兰山来了。


    面前的这个人，使兰美兮满眼的悲痛变成了恨意。


    她看着兰山伏在床前痛哭的样子，就觉得做作，恶心。


    比看到他在自己妈妈坟前哭的时候还恶心。


    他来了，兰美兮不准备再待下去，最后看了一眼兰子兮后，走出了太平间。


    她回病房收拾东西，子兮不在了，她没有再在这里待下去的必要。


    看着自己给子兮买的那些玩具和书，想着葬礼有焚烧衣物和贴身用品的仪式，她就没有带走。


    那些东西子兮那么喜欢，要给他的。


    兰美兮只拿了自己今天背来的包，还有自己的手机。


    路过护士台的时候，齐医生叫住了她。


    “子兮姐姐！”


    兰美兮转头，就见齐医生向着自己跑了过来，“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


    齐医生把手里拿着的一张折了几下的纸条递给兰美兮，“这个给你。”


    兰美兮低头看了看，问：“这是？”


    “这是子兮给你的。”


    见兰美兮不拿，齐医生直接塞进她手里，“昨天你走了以后，他来办公室问我要了纸和笔，自己在上面写了什么，还不让我看，让我今天交给你。”


    兰美兮看着手里的折成小小的纸条，心里五味杂陈。她握起来，抬眸跟齐医生说：“谢谢你。”


    “没什么。”齐医生摇摇头，“子兮从进这个医院的第一天起，我就是他的主治医生。你出现的这段时间，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也是病情好的最快的时候，但……”


    齐医生说到这里停了，“凡事都没有那么绝对，也都会出意外的。”


    兰美兮点点头，“我明白，但还是谢谢你。”


    “嗯，慢走。”


    “再见。”


    那个纸条，兰美兮一路握着，没有打开。


    甚至开车的时候都放在腿上。


    她想象不到子兮昨天去找齐医生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更想象不到他写这个纸条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她不明白，不明白子兮为什么要写这个纸条。


    可其实她是明白的，只是催眠自己，不想明白罢了。


    到家以后，兰美兮换鞋换衣服，洗澡洗脸，下面吃面，洗漱上床。


    她做了所有可以做的事，但就是不去看那张纸条。


    她又睡不着了，十二点多的时候起来吃了两颗之前开的药，还是睡不着。


    属羊，放空，听音乐……


    做尽了所有能做的，


    可就是睡不着。


    凌晨两点，兰美兮打开床头灯坐起身，看着床头柜上那张小小的纸条，纠结很久。


    可最终，还是拿了过来。


    她双手颤抖，小心翼翼地打开。


    纸条展开不算小，可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


    【姐姐，我会永远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