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作品:《美人渣受他以爱意为食

    车夫隔着帘子问他怎么咳嗽那样狠。


    盛秾娇一蹙眉,隐了咳血的事,只说天冷生寒。


    他让车夫停车去一旁的酒铺子,酒铺子拿暗红帘子一片一片绕起来,木质建筑古朴细致,台阶两边随意摆的都是极名贵花树,衣着考究的女儿家抱着酒在大堂优雅穿梭,裙摆长长地飘动,铺子里酒香浮动,那几抹裙摆晃眼间跟梦似的好看。


    盛秾娇不信神佛所以他从不拜神庙,今早是他第一次来北平这出了名的观音庙,也是第一次见这酒铺子,不像寻常人家建得起的,大概是哪家富人名下的资产。


    他落座,温热的瓷杯揽手里,细细暖着,酒味不刺鼻闻着有天然麦香,还有些甜,他咽咽嗓子,正欲拿起来喝一口,可胳膊肘被身后来人撞了一下,酒洒出来,泼满了红袖子,湿哒哒压在皮肉上,难受极了。


    盛秾娇站起,他瞪着那小厮扮相的男人,凶巴巴的。


    “你作何撞我!”


    大堂一瞬安静下来,都探着脖子看那穿着红袍子模样分不出男女的小美人,小美人气得细肩膀颤抖,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红,跟发烧了般,这病态的可怜样混了野劲儿,瞧着真好看。


    “怎么了?”


    一道清润男音打破寂静,喑哑的轮椅推动音慢慢响起。


    串了珍珠的红帘子啪嗒合上,大堂里亮着红烛光,透过窗外的稀薄日亮,照得薄离玉的面颊愈发跟玉一般,又暖又疏离。


    薄离玉从正门一进来,客人认出他来纷纷示好作辑:“薄家主。”


    薄离玉笑着颔首应了,目光却一直在瞧盛秾娇。


    “二……薄先生!”盛秾娇一见他就跟落汤的猫一般,凶样没了,变得委屈巴巴。


    ——


    二楼的木帘子被春风吹得四下乱撞,乌木桌干净摆面前,两边立着落地琉璃灯,灯花稀稀落落地红一片,盛秾娇坐在窗边风口处,酒铺子外的柳树枝探进来勾到他的腕骨,他全然不顾,满眼都是手里那碗热腾腾的小米粥。


    盛秾娇嘴一挨上碗边,满满的米粥就顺着灌进了喉腔,他起得早又没吃东西,这个点难免饿,薄离玉拿着瓷勺子坐对面,一时找不到时间递给他。


    “慢点喝,还有。”薄离玉无奈道。


    碗啪嗒搁桌面,盛秾娇熟练地要从袖子里把帕子拿出来擦嘴,可手一摸上衣物才反应过来不是来时的红袍子了。


    方才薄离玉叫个姑娘带他去换了套干净衣裳,衣裳是一等一的好材质,雪白绣了玉莲花的交领长袍子模样丝毫不繁琐,可处处细致,衣裳上还有淡檀香味儿,盛秾娇不好意思把衣裳弄脏,他伸舌头,红艳艳的小舌尖舔了上唇,把那白米粒舔掉了。


    盛秾娇幼时受的是大家礼仪,后来跟着谢筠月身边也学了点礼义廉耻,那些虚面子在勾栏院这些年都快忘干净了,吃饭舔嘴这个姿势旁人做来难免粗俗不雅观,可他幸好有张好皮相,舔起来居然有点欲,偏偏眼神清亮透澈。


    “拿这个擦。”


    薄离玉丝毫不嫌弃盛秾娇的粗俗,他下半身在轮椅上,上腰还能动,他胳膊往前微微一探,瓷白长指间有片丝绸帕子,盛秾娇小心翼翼接过,别过头,红着耳垂擦嘴。


    “薄先生,您不问我……我今个儿为什么来吗?”盛秾娇正回脑袋,狐狸眼望着他。


    他淡淡一笑,眉眼温和难得带了戏谑:“不是为我烧香祈福?”


    “啊?昂……是、是这个理儿,我想您长命百岁,就来了。”盛秾娇红着眼,双手攥紧袖子。


    他这话像是对薄离玉说的,又像是透过薄离玉跟另一个人讲。


    薄离玉丝毫不在意一般,他感激道:“嗯,盛先生的好意,我收下了。”


    灯笼里火烛肆意烧着,盛秾娇坐一边,感觉后心口都被烧着了,他可能真染了风寒,红热从眼皮到面颊,唇色却淡,病恹恹的带了难辨雌雄的美。


    “叫我娇娇就好,您唤我小名我不生气的,我还怕您生疏我呢,薄先生。”盛秾娇想了想,他认真地说:“我那夜是头昏脑热冲撞您,今个儿我陪你去菩萨庙,我定然三叩九拜为您祈福谢罪。”


    这话讲的假意十足,盛秾娇不过是想讲几句好听的让薄离玉开心,没准薄离玉一开心就带他去菩萨庙,一天时间挨一块儿,他不信两人生不出一点苗头。


    薄离玉装听不出后头的意味儿,他长指扣在明亮泛光的桌面,指尖修剪整洁,像是文人拿惯丹青笔的手,可盛秾娇听闻薄离玉的腿未受伤前是惯会拿枪玩刀的。


    “你叫我莫疏远你,可你又在疏远我,一直薄先生薄先生的叫。”薄离玉轻笑:“盛、先、生,您该唤我什么呢?”


    丫鬟进来无声端走餐食盘子,拿茶杯茶壶与甜点替了,薄离玉裹着油皮纸,把莲花形状的软糕递给盛秾娇。


    盛秾娇接过没吃,他捏手里,细声问:“能叫您二爷么?”


    薄离玉垂眼拿纸巾擦指尖的糕点味,他温声说:“换一个。”


    盛秾娇细长的脖子往下一低,长发是拿挂了金铃铛的红绳子系上的,绳子微散,长发哗啦一下倾盖住那截薄离玉不敢细看的后颈。


    “可我觉得薄先生就很亲了,您……您不带这样欺负我的!”盛秾娇不乐意了,他站起来,小身板青竹一般又嫩又直的。


    少年气一下子就把白皮肉覆住了,一直久违的蓬勃与真实在他眼里迸发。


    盛秾娇这一刻又像是十几岁时那般天真无畏什么也不怕,就直视薄离玉,居高临下他这几年一直在心底害怕的权势:“我就叫您薄先生,您要不乐意,我就不理您了。”


    薄离玉抬眼看盛秾娇,他这人五官冷着时宛若山尖白雪,又冷又难攀折,可一真笑了,就温柔入骨,岁月感混着成熟韵味一并在眼尾散开,皱纹给他增添了更多韵味。


    “……您怎么说?”盛秾娇眼巴巴又坐下了,凶完就怂唧唧地装可怜,小细腿挨着椅子,腿肉悄悄地蹭。


    薄离玉手里是茶盏,热烟缕缕模糊了玉白俊美的下半张面颊。


    盛秾娇瞧着他喝了口茶才回他话。


    “好,都听娇娇的。”


    薄离玉允了盛秾娇的无理取闹,茶未入唇,盛秾娇就被那热气熏烫了。


    盛秾娇一时口干舌燥,他又恃宠而骄了,指着不远处的紫砂茶壶对薄离玉命令般说:“我想喝。”


    薄离玉给他倒了杯,薄离玉似是懂茶道的,举止极为标准优雅,茶入了杯盏他没急着给盛秾娇,而是晃了晃,深色茶水晕开了才给他。


    盛秾娇接过后一脸纳闷看了眼茶水,不清透也没淡香,闻着的味又甜又浓,哪里像茶,他抬眼看薄离玉,薄离玉也在饮茶。


    薄先生都喝了,那这茶也合该没毒吧?


    小狐狸般警惕了一下就放下戒心了,他一闭眼,猛地一下就把“茶”灌嘴里喝干净了,喝太快吐都没法子吐。


    “这、这什么东西!哪里是茶了?”盛秾娇吐着舌头一脸苦涩,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闻着甜他还以为是好喝的、他没尝过的名贵茶,可一入嘴就极为苦涩浓稠,还带了苦梨子的涩。


    “我有说这是茶么?”


    薄离玉君子般正襟危坐,宽袖子上绣着高洁白鹤,他指腹扣着茶盏,面不改色又饮了口,唇被水润了,字字轻缓:“这是治风寒的药。”


    盛秾娇这脸色潮红又咳嗽,准是来的路上冷热交加感染了风寒,小狐狸精明得很一看就怕苦,不使点法子他哪里会乖乖喝药。


    盛秾娇呸呸几下,袖子胡乱抹着嘴,“薄先生,您欺负人……我、我头好晕,都怪您气我!”


    “头、头晕……”


    这话说得又低又含糊,盛秾娇眼前逐渐看不见东西,脑袋一沉就要砸桌子上。


    “头晕睡一觉就好了。”薄离玉手一伸,手心挨着盛秾娇的面颊没让他砸桌上。


    “不能睡,我想去、我想跟您一块,姐姐说菩萨庙外边……有灯笼跟糖人……我没见过这儿的。”盛秾娇嘟哝着。


    “受了风寒就该好好睡一觉,想要什么我给你买。”薄离玉放了茶,神色淡淡话里却有安慰的意。


    “不要……要一起……”


    “乖,别胡闹,我带你上榻。”


    薄离玉坐轮椅行动不便,他只好先缓缓离手让盛秾娇的脸不受疼就侧挨着桌面,放下了他再转动轮椅,把人揽怀里后像呵护珍宝一般,手心扶着盛秾娇的后心口,细细地拍了会儿。


    到盛秾娇呼吸平稳了他才停,而后要抱着人上榻。


    盛秾娇体格小,又瘦又匀称,薄离玉的手从他膝盖下穿过,一手护着腰,一手扶着膝盖把人搂怀里,抱得那样紧,像是要抱进骨血里,这俩人哪里有这般亲的渊源?


    若是盛秾娇醒着定会害怕疑惑。


    可如今他合了眼什么也不晓得。


    薄离玉把他放床榻上,给他脱了鞋袜,脚心冰凉,他叫人拿了汤婆子过来,热炉放在床头,棉毯盖身上盖得严实,一点缝也没露,盛秾娇的小脸面色红润睡得香甜,薄离玉坐床边看了会儿才让下人推他出去。


    出去后门被下人小心合上,一点声没出,长廊曲环外头一片葱茏春景,雾色青山就在不远处,映衬着赤红酒铺一时不知天上人间。


    晚间风卷云舒,火烧云飘在半空染红了这片苍翠。


    “驾!”


    骏马铁蹄凶狠踏过青石路道,嘶鸣声磅礴不绝。


    马上那人一身高阶军装,军帽帽檐低下生了阴鸷的乌影,鼻型挺立冷漠,偏生弧度明晰的薄唇生着红,纨绔般,又恣意又傲慢,他坐于马上,视线死盯酒铺二楼的某个镂花圆窗。


    薄平戈看够了才收回目光,马鞭高抬,他不回头,对身后几个士兵嘲讽地说:“那里头,是我爹铁树开花爱上的心肝儿,他要是人老昏花把人娶进门,往后我不得日日见夜夜瞧?勾栏院出来的……操,真他娘的晦气!”


    “我今个儿还非得见见他不可了,什么货色能把我爹勾住?”薄平戈暴躁地骂,马鞭重重落于半空强有力震出强响,他翻身下马,长腿一落地就直奔正门而去。


    几个士兵拦不住也不敢拦。


    他们的新司令不是个好相处的,要是惹恼了非得吃个枪子。


    看司令这狠样,就怕酒铺子里那薄家主娇养的“女人”今个儿怕是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