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作品:《美人渣受他以爱意为食》 盛秾娇夜里入睡又做了噩梦,虚虚实实的玩意儿,一时令他头痛欲裂。
梦里是十几岁的年纪,要死不死梦见的是谢筠月刚下葬不久的事,记不太清了,总觉得这似梦非梦,像是亲身经历过,也像是臆想出来的一个幻象——
是去葬了谢筠月那个墓园的路上遇了鬼,那鬼与谢筠月生得一模一样。
他十几岁时听多了鬼怪话本,尽是谢筠月讲给他哄睡的。
他便知晓鬼怪在民间话本里算不得稀奇,父母在睡前吓唬小孩儿安分的玩意儿罢了。
可若真到了现世间,便是极为可怖的,最可怖的是鬼上身。
一旦被上身,除非能解了鬼生前的执念,便再无法子,鬼会慢慢占据这具活人的躯体,贪婪而残忍地将活人灵魂生吞活剥掉,令这人替自己入阿鼻地狱受尽万般折磨,而自己则替代原先这躯体的主人,伪装着活下去。
“所以娇娇,若到了非行夜外出的地步,你出门遇了黑衣血鬼,不论他对你说何等哄骗好话,都不要信,见了他跑便是,若你被他瞧上了,他便会夺走你的身体,若你被夺走了,我会活不下去的。”
谢筠月曾经拿来为盛秾娇哄睡的话语历历在目,那是他去世不久前讲予盛秾娇听的。
带了病气的音色有些轻,在这黑夜里,像是一阵冷风般缠绕在盛秾娇耳畔。
——哗啦。
赤足无意踩落水洼的轻响晃开一池波纹。
着了破旧衣裳的少年人在窄道里提灯夜行,发黑而长,被雨濡湿了,可怜巴巴地紧贴面颊,唇深红,偏生脸颊太冷,十六岁的年纪便天赋异禀生了惑人的皮囊。
夜太深了,路上什么活物也没有,寒月隐在浓云里半分光都透不出来,显得墓园愈发凄冷。
谢筠月已经下葬了,盛秾娇如今被逐出谢府,连祭拜的资格都没有。
清明时节雨淅淅沥沥地下,少年人撑了把长柄纸伞,羊肠小路走尽了便到苏州最大的墓园,前头多人看守着,他去不得,害怕地抿唇往后退了一步,生怕那些手拿枪器的护卫瞧见他将他杀了。
他不敢进墓园给谢筠月祭拜,谢筠月死了不足三天便被匆匆下葬,盛秾娇此时年岁尚小,又是被谢筠月拿金玉珠宝细心养出来的,他知感恩于是想送谢筠月最后一程,可二爷死后,他在谢府便是个任人欺负的可怜玩意儿,被逐出府不说,还勒令不得踏入坟墓园。
连最后见二爷一面都不成。
他胆子小,白日里躲着谢夫人花钱派出来的那批要卖他的男人,夜里就悄悄来墓园边上给二爷烧纸陪二爷。
偏生近来清明时节总下雨,夜里没法在大道上烧纸钱,他就进了墓园边上一条窄黑巷子,巷子顶撑了块苟延残喘的棚子,能躲雨,巷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盛秾娇只能隐约听见棚子落雨的吱呀音,他手掌不大,攥的香火纸都多不了,薄薄一沓被他蹲在角落丢进火堆。
“二爷,侬怎的说没便没,弯爪猫一般病死,吾、吾再见不得了……”
外头雨愈来大了,火堆的火都渐渐细弱。
“他们都不喜欢吾,寻思将吾卖到劳什子北平,说吾值钱,卖出好价钱给吾买糖,侬说,似不似当吾蠢货,吾才不肯被抓,成日躲他们好困,也没二爷给吾哄睡了……”
盛秾娇蹲在这道窄巷子的最里头,后背挨着墙面,余光两侧的墙皮斑驳,他过往被养得娇,哪怕此时落魄了也不愿挨脏,他烧完纸钱跟谢筠月说了几句私话便起身撑伞要走。
——咯吱。
猝尔听见一声突兀的、像是谁的手骨被踩断了的声响,连带继而传来的求饶,算得上是尽失颜面,狼狈不堪。
“大人、大人饶命……”那被踩断手骨的男人被人随手扔撞倒地,就在巷子外,“大人饶命、饶命!”
盛秾娇在巷子里捂着嘴躲起来,瞧得一清二楚。
男人倒了地,满脸是血分不来模样,他跪着往前爬,到了那黑衣长发的少年郎眼前就仓皇磕头,巷子外是条车道,深夜大雨无人经过,此时月光遮隐浓雾霭霭,更显诡谲冷怖。
“雨夜不行此路,我瞧见活人了便要索命,这是规矩,破不得。”少年郎穿了一件冷漆的长黑袍子,他的腰刀一般窄瘦凌厉,个子极高,侧脸的弧度颇为清俊,可他鼻梁沾了猩红血珠,没撑伞,雨水哗啦淋了他,血珠混了透亮的雨一并落地。
“大人,我、我乃苏州第一药商,自有家财万贯,大人若是讨钱,尽数拿去!只求大人饶我一命,家中、家中……还有妻儿在等我回家啊……”
“我不要钱,我今夜来此,只为杀你,因你坏了我的规矩,惊我好梦,再者你也是个坏事做尽的,我杀你,算天道正义了。”
少年郎轻笑,他歪了歪瓷白修长的脖颈,腰侧那薄冷长刀骤然出鞘,快的连残光都未留半分,长指悠悠搭在刀刃上,慢条斯理拿帕子擦着刃上的血。
血味霎时弥漫开来。
隔了段距离,盛秾娇以为自己在巷子尽头躲着便不会被发现,他丢了鞋只得赤足行走,足小心翼翼踩在地面想找个出路跑。
“呦,原来这儿还藏了只小狐狸。”
少年郎骤然侧目,含了笑意的眼珠探过来。
这巷子里外的距离分明很远,盛秾娇本不该慌张,偏偏巷外少年郎那一眼太过冷狠,带了探究与杀意。
少年郎的音线有种带了恶的天真,他丢了长刀,抬指抵着唇,脖颈微垂,冷红的舌尖探出唇,散懒地舔了下破了伤口的手指,就这般在雨夜里往巷子行走,身形颀长覆雨,瘦白的面颊朝下滴了几粒血珠。
在朝盛秾娇步步迈来。
步伐很有仪态,慢而优雅,似是受过良好的教养,像是哪家的贵公子。
只是没有哪家的贵公子会像一个疯子般在雨夜提刀负血。
“小狐狸,我见你近日总在这儿烧纸钱,是为我烧得么?无以为报就送你个礼物好了,这脑袋你收着。”
少年郎将地上一个玩意儿朝盛秾娇踢了过来,没使力道,那玩意儿滚过来慢得很。
轰!
惊雷轰鸣,寒夜狂雨肆虐,一道刺眼光影刺得此间亮如白昼。
——咕噜噜。
待盛秾娇反应过来时,才瞧见男人那颗满脸错愕的血头咕噜噜着滚到了自己脚边。
血淋淋的头。
“你喜欢我送的礼物么?”不过短短一瞬,少年郎便已蹲在了盛秾娇眼前,乌黑的袍子略长,垂了地,雨夜瓢泼,他周身愣是一丝水珠都未沾上。
“啊!”盛秾娇吓得顿时失声,他捂住唇,浑身都在剧烈地发颤,喉腔像是被人捏住了,生涩而压抑。
少年郎歪了歪头,似是不明白盛秾娇为何吓成这个模样。
“小狐狸,你作何吓成这般模样?莫不是,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额前发略长了,遮住些眉眼,身形生得优越,不看脸都觉得是极为俊俏的人,可偏生美中不足,左脸颊本该冷瓷无暇,却猝然有道鲜红的、正在往下流血的伤口,已然深可见骨。
盛秾娇怯怯地瞄了一眼便收回,那个男人被砍下的头颅他的余光还能瞧见,少年郎的乌漆的鞋尖他也瞧见了。
……怕是遇见了以杀人为乐的疯子,坏了,他今夜怕也是要死了。
但不成啊!
他答应谢筠月,这条命须得活久些。
“大、大人,我什么也没瞧见,嘴严实得很,今夜发生的一切,我、我都不会说出去的。”盛秾娇瘫软在地,掌心贴着地面的泥泞水洼,缓缓朝背后的墙面贴去。
“若没瞧见……那有什么需要闭嘴的?”少年郎半跪在盛秾娇面前,胳膊往前一探,五指便囚住了盛秾娇瘦白的脚踝,生生不令盛秾娇再有丝毫逃跑的举止,“你这小狐狸实在愚蠢,连几句谎都说不好。”
太冰了。
这人的手,根本不是正常人的体温。
盛秾娇颅内满是惊惧,他想起少年郎方才将人脑袋砍掉后提着银亮长刀行于长夜的样子,长刀带了刺耳的喑哑剐蹭着满是鲜血的地面。
不像活人,太过狠厉与无情。
惊雷轰鸣不休,凄厉着劈开夜色,天穹彻底崩裂般,夜雨愈发大了。
——滴答。
雨珠落在少年郎鼻尖。
盛秾娇瑟瑟发抖,眼皮都哭红了,他不敢大声,就细弱抽噎着。
“哟,我冷着你了。”
“竟抖成这样。”
少年郎烦躁般将头颅仰高些许,露出的下巴弧度清瘦俊秀,他喃喃着,带了慵懒意味的嘲讽,“倒是我弟弟将你养得娇了,连这点疼都吃不得。”
他低回下巴,一手握了盛秾娇的脚踝,一手抬起,指尖随笑意蹭去了水珠。
连带将额前碎发拨开了些许,露出一双薄红凤眼,长发高束的马尾微散,黑袍子落了血,腥而狠,他眨了眨眼,浓睫的弧度像蝴蝶长翅,搭下来遮住了眼尾的伤疤。
奈何风眼生得太冷清,像是观音的眼,于是哪怕此刻,少年郎因为猩血的刺激而餍足阴郁,也会因为这凤眼的慈悲而显得无罪,与他的血孽阴狠颇为不合。
盛秾娇吓得失却了面色,红软的唇此时脆弱可怜地紧抿,泪珠憋在眼眶打着转,非因这长了张慈悲面的杀人疯子囚住他脚踝带来的冷。
而是这人除却伤疤和猩血,简直与谢筠月长得一模一样,像是……同生子。
可谢筠月那同生兄长分明在出生不久便夭折了,如今这,又是谁?
【这翠玉镯子是我为你求来的,娇娇,今后戴着它,便是我在保护你,不会有鬼怪害你的。】
盛秾娇耳畔又传来谢筠月温润病弱的嗓音。
他惊惧地看着眼前这浑身血孽的少年郎。
莫不是……遇了鬼。
这鬼还是、还是谢筠月那亲哥哥!
“谢、谢乌……雪。”盛秾娇挣脱开少年郎的五指,揪着衣领缩在墙角,乌发遮了大半张脸,潮红混着泪珠,他哽咽着,吓坏了,没了意识般又重复一遍。
“谢乌雪?”
谢筠月那早夭的同胞亲哥哥。
“小狐狸,你认得我?”
少年郎听了这个名儿后歪了歪头,凤眼微眯,乌漆眼珠晃出了鎏金色的光泽,尖齿露出,天真又欢快。
“原来这世上还有记得我名字的人。”
他这般开心,于是面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又破了,可怖而慈良。
谢乌雪弧度上扬的眼敛了笑,寒声而望:“记我名讳,烧我纸钱,本该嫁我成妻,可你这心生来放浪,怕是会伤我心,不如今夜我杀了你,以绝后患之忧?”
下一瞬,他便提起被随手扔掷在地的长刀,森然刀尖晃眼间便抵住盛秾娇的下巴,冰冷刺骨,带了浓烈的血腥味。
谢乌雪迫使盛秾娇抬眼与他正视。
谢乌雪那如谪仙清冷的皮囊全是修罗恶血,高高束起的长发彻底松散,眼珠已然满是鎏金之色,随太过疯癫的笑意而流出泪水。
血红的泪珠。
鬼、鬼啊啊啊啊!
盛秾娇心脏骤停,猛地睁眼。
酒铺外雨已经歇了,灯笼昏暗着亮着光,泼洒到盛秾娇指尖。
今夜这噩梦结束了,但明夜会接着做。
今夜梦里有人杀他,不知明夜会是何梦……
如何才能是个头呢?
盛秾娇窝在被子里,心想今日冲动来观音庙就是错的,不仅没勾搭上薄离玉,还被薄平戈欺负一通,更可怕的是,好似还撞了鬼,连着进了几次幻境。
……鬼吃人么?吃人的时候人疼不疼?
——吱呀。
窗棂吱呀轻响。
外面那颗树生得太高,月光映照出阴影
盛秾娇:!
露出床被的足尖受了冷,他连忙收回来,把整个自己都埋进被子里,捂着嘴不敢出声。
寒风瑟瑟,盛秾娇耳朵尖都害怕地细微抖起来,雪白的耳吓出了软粉色,乌黑长发被他颤着攥在掌心,寻求安慰般。
“菩萨保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厢房黑而寂,盛秾娇含糊念了几句词后,红着眼眶从被子里探出头。
还是好怕。
那鬼今夜会不会再回来吓他呀?
于是他抱着小毯子,哒哒几声,赤着足推开门,小心翼翼推开了隔壁那扇门。
“我能和您一块睡么?”他看着男人,狐狸眼水淋淋的,细眉微蹙,烧还没退,眼下那块皮跟抹了口脂般晕开浓红的玫瑰色感。
长发耷拉下来盖住瘦薄的背,盛秾娇又困又害怕,抬指揉尽了泪珠子,鼻尖抽哒哒的。
看着男人,语调发软,“我害怕那屋,我想同您一块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