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作品:《二嫁新君

    待顾家人走后,苏氏瘫坐在椅子上良久,双目无神地侧过头:“李妈妈,我好冷。”


    虽屋里烧着银丝碳,暖和得紧,李妈妈还是心疼地依言拿来件厚实毯子裹在她身上,柔声劝道:“夫人,您别听那毒妇的话。她这是承了咱大小姐的恩,不好撕破脸,这才撺掇着您去做这个恶人!”


    苏氏掩面痛哭:“可我与官人当初那般恩爱,若不是因为生了这个孽障,官人怎会忍心纳妾!”


    “我的夫人!”李妈妈急得眼泪直掉,“快二十年了,您怎么还这般作想!大小姐是您唯一的亲骨肉,您就算不疼她,也不能跟着旁人一块儿戳她的心呐!”


    “亲骨肉……”苏氏癫狂地笑了半天,“她明知我因那贱人而痛苦多年,却仍是处处袒护,不让我发泄,好一个亲骨肉!”


    李妈妈叹息一声。大小姐这些年护着冯氏和她生的子女,何尝不是为了苏氏的名声着想,毕竟外头不知有多少人家背地里骂苏氏刻薄心狠,甚至都影响了苏氏娘家小辈的姑娘们说亲。苏氏的嫂嫂心疼这个嫁出去的小姑子,也从没说过苏氏什么。


    这些年李妈妈劝过多回都无用,此刻眼睛滴溜一转,想到个法子,开始破口大骂宋娴慈。


    苏氏初时听着还觉解气,后来听李妈妈把宋娴慈说得恶毒,眉头皱得发紧,忍不住制止:“她也没这么不好,你骂得太难听了。”


    李妈妈暗喜,忙告罪一声,说道:“也是。咱大小姐幼时听说夫人喜梅,大冷天的从早到晚在梅园守着等开花,小脸冻得通红,可怜的哟!后来一场大雪过后花终于开了,小姐觉得雪落红梅意境美,三岁的小娃娃,担心花上落的白雪化了,路上跑得飞快,在雪地里跌跤了也不喊疼,爬起来接着跑……”


    苏氏失神地望着门口。她记得,娴慈当年就站在那里,双手拿着梅枝,忐忑、欣喜、期待地看着她,脸蛋上还有擦痕,身前衣服都湿了。


    她似是当即便让女儿回婆母院里换衣服。小小的人儿忍着没哭,还以为母亲不肯要那枝红梅是因花上的白雪跌落了,小声地道了歉,离开前还不忘行礼。


    娴慈小时候傻得很,十次来主院,有九次被拒之门外,还有一次就算被放进来,也是最多一炷香时间就被请出去了。即便如此,还是不死心地找各种理由黏上来。


    直到这孩子九岁,苏氏烦透了,扇了女儿一巴掌。当晚老太太院里就派人来主院说娴慈发烧了,她没理会。等两日后娴慈醒来,便再也不缠着她了。


    苏氏两眼怔然,想了片刻:“去叫娴慈过来,就说我头风发作,想见她。”


    生而不养,到底还是亏欠了娴慈。就给女儿一次机会,端看她能不能抓住。


    *


    宋娴慈踏进母亲的内室,将手里的食盒交给旁边站着的李妈妈,然后向榻上的苏氏行礼问安。


    苏氏瞥了眼李妈妈手上的食盒:“这是什么?”


    “鱼汤。”宋娴慈看了眼苏氏红肿的双眼,“母亲喝了或许能好一些。”


    苏氏见李妈妈用眼神求问她要不要打开,淡淡道:“先放桌上吧,我缓缓再喝。”


    宋娴慈垂眸静立不语。


    苏氏看了眼女儿:“今日你婆母来了,说要纳宋娴姝为妾。”


    宋娴慈抬头:“母亲是如何想的?”


    “你也知道,我不想让冯氏的女儿过得太好。”苏氏盯着女儿,“你要是看重我这个母亲,就让她嫁入顾家当姨娘,以后看你的脸色过活。”


    苏氏小心地掩下眼底的希冀,轻声道:“你若答应我,我们以后就好好地做母女。我会给你亲手制冬衣,为你做鞋子,经常去顾家看你,给你撑腰。”


    若你答应,我就信你将我这个母亲看得比你祖父母的教诲和手足之情更重,信你仍将我看作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只有你抛下自己看得极重的体面和自尊,向我低头,我才敢信,不管我对你做出什么事,你都会爱我这个母亲,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那么,我愿意为你退一步,放过冯氏,放过她的儿女,甚至可以给宋娴姝找一个好夫郎。


    屋内一片死寂,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良久,宋娴慈艰难开口:“母亲,我不想与人共侍一夫,更不希望与我共侍一夫的是我妹妹。”


    苏氏像是没听见似的,重复着方才自己说的话:“你答应我,我们就好好做母女,好不好?”


    “您要亲手往我房里塞妾室,我还怎么和您好好做母女啊!”


    “你不愿意?”苏氏忽然大笑一声,把眼泪都笑出来了,“那你也拦不住了。你婆母要给你夫君纳妾,你还能拦着?”


    宋娴慈只觉寒意入骨,颤声道:“我是您亲女儿!”


    “对啊,亲女儿。”苏氏笑得越来越癫狂,“我们真是亲母女。我当初生不出儿子,你如今也三年不能生,岂不是一模一样。可你既对你父亲纳妾视若无睹,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却又是另一种说法了呢?”


    宋娴慈脸色发白。


    苏氏忽然温柔下来:“你为了护着宋娴姝,半点不顾被她娘毁了的我。那我便让你的好妹妹,把你也给毁了吧。”


    宋娴慈身子一颤,被兰瑾和阿涓紧紧扶住了才不致瘫倒在地,声音哽咽:“母亲……”


    “滚——”苏氏随手抓过枕头狠狠朝宋娴慈脸上丢去,被阿涓一把抓住了。


    宋娴慈脑子一片浆糊,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双足沉得挪不动步子,被阿涓半拽半扶地带了出去。


    怎么走到宋府门口,怎么上的马车,又是怎么回的顾家主院,她浑然不知。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宋娴慈感觉身上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刺痛,才渐渐回过魂,呆呆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人。


    是个太医。


    宋娴慈抬眸,见屋内挤了一堆人。


    顾寂连同顾老夫人、吴顾氏、顾宁都远远跪着,还有一个玄袍青年站在自己面前。


    宋娴慈揉揉眼,看清楚那人的脸,猛地起身下床就要磕头:“臣妇叩见——”


    宁濯身边的肖公公见状险些尖叫,一个滑跪过去搀住宋娴慈,止住她下跪的动作。


    宋娴慈被扶着重新躺上床:“陛下怎么来了?”


    宁濯对着她时从来都是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此刻脸色却黑得吓人,盯着她看了很久,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要喷涌而出,却强自抑下。他并不回答,只是轻轻为她掖了掖被子,然后转过身,对着跪在地上的顾家四人,声音极其冰冷地说道:


    “肖玉禄。”


    肖公公恭声应道:“在。”


    “传朕口谕,顾家忘恩负义,薄待儿媳——”


    “陛下!”一道清泠的女音突然打断他。


    宁濯像是被这道声音震碎了脏腑,胸口跟着发疼,回头看着娴慈。


    宋娴慈低声道:“将军守护大昭多年,又有从龙之功,顾家纳妾一事即便传出去旁人也不会说顾家有何大错,何至于惹得陛下因此问罪顾家。到时候恶言恶语只会落在臣妇身上。”


    宁濯看她良久,沉声说:“那你和顾寂和离。”


    宋娴慈垂眸。即便和离也不该由宁濯开口,否则文武百官该怎么想她和宁濯。她的名声毁了不要紧,宁濯是皇帝,不能让他和这种悖逆人伦的事情扯上关系。


    于是她轻声道:“此乃臣妇私事,还请陛下莫再插手。”


    宁濯听罢脸色白了又白,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你心悦顾寂,所以既不愿我问罪于他,又不愿与他和离,对吗?”


    宋娴慈咬牙止住否认的话语,沉默下来。


    宁濯满心冰凉,闭眼吸气,猛地转身往外走,然后在门口蓦地止住,冷声道:“朕曾受老镇国公所托,需护宋大姑娘安乐一生。顾将军,顾老夫人,好自为之。”


    顾老夫人一抖,险些晕过去。顾寂稳稳扶住自己母亲,恭声应下。


    *


    顾老夫人被顾寂扶着回了慈安堂,进了被窝里还在浑身发抖。


    顾寂看到母亲如此,脸上的怒意散去,轻叹一声:“母亲,儿子只想和娴慈好好过日子。您就消了纳妾的念头吧。”


    顾老夫人眼泪止不住地流:“不行,顾家的香火要是断了,我该怎么跟公婆交代!”


    顾寂见母亲嘴里心里都是顾家的香火,气道:“陛下今日都要问罪顾家了,您要是再折腾娴慈,只怕我们全家都要没命,还谈什么香火!”


    说完顾寂胸前一闷。今日宁濯当真是半点不掩饰他对娴慈的心思了,如此下去,或许真有一天会将娴慈抢进皇宫。


    “陛下不会的!”顾老夫人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你没听娴慈说吗?只是纳个妾,我们有何大错?陛下就是再生气也不好怪罪,否则天下人都是要说他惦记臣妻的!我看今夜娴慈又是为你说话,又是不肯和离的,定是爱极了你。你同她说你要纳妾,她定会答应……”


    “母亲!”顾寂猛地挣开老夫人的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纳妾的,您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顾寂便不再理她,转身欲走。


    “阿寂!”老夫人忽地冷了语气,“你可还记得,我当初为何会遇上贼寇故而跌落马车瘫痪在床?”


    顾寂全身发冷,缓缓回头。


    老夫人一步步走近他:“当年我原是要去城西查庄子,若非你淘气去了城东,我怎会半路改道?后来碰上贼人,也是我带人将其引开。这些,你都忘了吗?”


    顾寂嘴唇发白,跪倒在地,哽咽道:“儿子怎会忘记!”


    “母亲只这一个心愿了,你就当报答母亲,助母亲得偿所愿吧。”老夫人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你别怪母亲。我也很喜欢娴慈,只是不敢赌。若她身子真能好,以后生下嫡子,我定会将嫡孙看得比庶长孙重。”


    顾寂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他对亲娘重重磕了个头,起身踉踉跄跄走向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