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作品:《二嫁新君

    宋娴慈坐在窗边发愣,脑子里都是宁濯离开前哀怒的神色。


    身为嫡长女,她理应支撑门庭、爱护弟妹;身为妻子,她理应顺于婆母、伺候夫君。在这世道,她若要做到毫无错处,让旁人都夸一句孝女贤媳,便只能成为一支红烛,燃烧自己,照亮娘家与婆家。


    她若没有碰见过宁濯,或许早在神医告知三年无孕之时,就会善解人意地主动提出要为顾寂纳妾,因为这是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气度。


    可偏偏她碰见了。


    那人温润如玉、出类拔萃,明明是身份高贵无匹的皇太子,却回回都为她低头,还在祖父将赐婚圣旨转交给她的第二日,同她说,东宫日后只有一个太子妃,不会有旁的侧妃姬妾。


    她只当是说笑。皇家需开枝散叶,宁濯再如何心悦她,也得广纳妃嫔。


    却不想第三日她却被请入皇宫,去拜见宁濯的父皇。病重的皇帝依旧慈眉善目,旁边坐着温柔至极的皇后,和板着微红俊脸的宁濯。


    帝后二人在独子羞怒的目光中忍住笑,无比认真地为宁濯作保。


    宁濯的父皇也只有皇后一个女人。皇后身子弱,两年才生下一个嫡子,此后也不再有孕,皇帝便将文武百官喷在他脸上的唾沫星子一抹,若无其事地继续独宠皇后。


    一阵脚步声传来,宋娴慈将自己从往事中抽离,抬眸看去,见到顾寂在十步远处站定,直直地看着她。


    他们夫妻二人分房而睡已有些时日。宋娴慈瞧着他眼底的神色,却看出除去思念之外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情绪。


    宋娴慈没来由地有些发慌,却不想开口去问,只保持着端庄的姿态回视他。


    顾寂败下阵来,一步步走近她,哑声道:“我想纳妾。”


    宋娴慈指尖微颤:“将军此言当真?”


    对上她清澈的双眸,顾寂一颗心抽疼,明知自己该点头应是,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开口。


    宋娴慈第一次见顾寂如此痛苦,甚至胜过新婚之夜他忆及长姐所受的屈辱之时的样子。


    她轻声道:“你其实不想纳妾的,对不对?”


    顾寂闻言眼睛瞬间通红。


    宋娴慈声音更轻柔了些:“是婆母同你说了什么,让你无法推拒,对不对?”


    顾寂胸口剧烈起伏,再也忍不住,紧紧拥着妻子,崩溃地哭出声。


    宋娴慈叹了一声,像哄一个孩童一般轻拍其背,思考许久,开口道:“将军,你可愿带我去北境?”


    顾寂一愣,从她怀里出来,喃喃重复:“带你去北境?”


    “嗯,就我们夫妇二人。往后我们定居北境,旁的事情再也不理会,可好?”


    “那母亲与姐姐妹妹……”


    宋娴慈皱了皱眉,轻声道:“京城富庶安宁,府中又不缺人伺候,将军若是担心,待过几年婆母想通了,我们再回来也不迟。”


    顾寂张了张口,艰难道:“可她们都是女子,我怎能抛弃她们与你远走北境?”


    宋娴慈也没太为难他,不在意似的笑了笑:“将军不必立时给我答复,这样吧,明日清晨。若将军答应娴慈,便在上朝前叫人剪一只红梅放桌上;若将军仍是想听婆母的去纳妾,那便不用剪梅枝啦。”


    顾寂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宋娴慈看了他一会儿,委婉地请他去书房睡。


    顾寂喉咙一哽,却不敢说自己想留下来,点了点头便转身出门。


    宋娴慈目视着他离开,偏头看着走进来的阿涓。


    阿涓低声道:“方才老太婆院里一个丫头从墙角离开,不知有没有偷听到夫人和将军说话。”


    宋娴慈起身往床榻走去,淡淡道:“由她去。”


    第二日清晨,宋娴慈猛地惊醒,立时翻身下床走到桌边。


    只见桌上空无一物,没有她想要的一枝红色。


    本就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宋娴慈也没有太失望,静了半晌,面色如常地叫来阿涓和兰瑾服侍自己洗漱。


    正坐在铜镜前由着兰瑾折腾,忽然一个婢子进来说老夫人要见她。


    宋娴慈温婉一笑:“知道了。”


    兰瑾手指翻飞间,将乌黑如瀑的长发轻轻挽就,看着镜中那抹无双丽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娴慈起身,下巴微抬,让阿涓为她系好大红披风,看了眼兰瑾捧着的手炉,笑道:“把外头那个罩子换了吧,我还是喜欢用你绣的。”


    兰瑾这才记起这个罩子是顾宁送的,暗骂自己一声,忙扯了下来,到柜子里找新罩子去了。


    阿涓跟过去,从那堆兰瑾的手艺里找出一个海棠花样给兰瑾看。


    兰瑾撇了一眼:“海棠是春日开的,如今是寒冬呢。”


    阿涓咬着唇将这罩子硬塞在她手里:“哎呀,冬去春来,春暖花开嘛!”


    兰瑾无奈,只好选了这罩子,将手炉包在里头递给宋娴慈。


    宋娴慈低头看了一眼,目光定在粉白的海棠上。


    不可避免地忆起那个为她亲手栽下一树海棠的温润少年。


    兰瑾后知后觉地想到海棠与新帝的关联,忐忑问道:“要不奴婢再去换一个?”


    再换回来倒像是欲盖弥彰了。宋娴慈视线收回,望向前方:“无事,就这个吧。”


    慈安堂。


    宋娴慈扫了眼屋里的三个婆家人,躬身向老夫人和吴顾氏行礼。


    顾宁对宋娴慈福了福:“见过嫂嫂。”


    宋娴慈唯一颔首,然后看向老夫人和吴顾氏。


    屋中这几人,也就顾宁表情稍微好看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老夫人凉飕飕道:“听闻昨夜,你撺掇我儿抛弃我们娘儿仨,同你去北境?”


    宋娴慈面色半点不变:“您言重了。镇守边关本就是将军的责任,我是他的妻子,自当随行。您与姐姐妹妹体弱,怎能去北境受苦。”


    老夫人冷笑一声:“我竟不知儿媳有这般大的能耐,可插手军中之事、左右陛下心意,让手握重兵,本该半年在京,半年在北境的我儿常驻边关?陛下也肯放心?”


    宋娴慈轻笑一声,再也不想装什么贤妇了:“将军心系血亲。有您与姐姐妹妹留京为质,陛下有何不放心的?”


    “放肆!”老夫人拍案而起,“你这忤逆婆母的不孝东西……阿宓!”


    吴顾氏起身:“女儿在。”


    老夫人指着宋娴慈对吴顾氏说:“新妇敬茶那日,她巧言令色哄得你心软,以致今日不敬婆母、毫无礼数,此番你便好好给她立立规矩吧!”


    吴顾氏恭声应下,漠然道:“弟媳可还记得你自己说过,待母亲大好了,你便来补敬那杯新婚第二日未能敬上的新妇茶?”


    宋娴慈:“记得。”


    吴顾氏叫朱妈妈端来一盏茶来,送到她面前,低声道:“娴慈,你对我有大恩,我本想把你当亲妹妹,但你如今,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别怪我心狠。”


    宋娴慈看她一眼,目光凝在面前的茶杯上,伸手轻触,果然如她嫁进来第二日的那杯一样烫手。


    依旧是用浸过滚水多次的茶杯装的滚茶。当日避过的磋磨,今日又出现在她面前。


    宋娴慈扫视了一圈,三个婆家人,没有一个眼底有不忍,没有一个想要制止。


    她竟不生气了,反因终于下定决心而生出无穷的坦然和开怀,让她眼睛都染了笑意,忽地伸手掀翻了茶盏。


    滚水迸溅,吓得老夫人和吴顾氏不顾体面地躲避和尖叫。


    “来人!”老夫人气得发抖,“给我把这不孝之妇捆起来!”


    “谁敢!”宋娴慈美目往后一扫,吓得壮奴不敢上前。她素来温柔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狠厉,“老夫人,我提醒你一句,我既能千里迢迢请神医过来治好你,也能再找人把你变成原来那副模样!”


    老夫人被这一句吓得腿软,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她:“我是你婆母,你……你怎敢……”


    宋娴慈声音清泠:“我自然敢。”


    顾宁腾地一声站起,愤然道:“嫂嫂,我一贯是向着你的!但你今天太过分了!”


    宋娴慈轻飘飘一眼看过去:“那你就别再向着我。”


    顾宁一噎。


    宋娴慈眉目冷然:“老夫人,你要给你儿子纳妾我管不着,但别把主意打我宋家的姑娘身上!我祖父严令宋氏女不得为妾。想改我镇国公府的规矩,你还不够格!”


    老夫人听到前半句话心里狂喜,听到后面便不由得变了脸色,骂道:“镇国公府真是出了个不尊婆家的好女儿。待我儿回来,我定要好好说与他听,让他看清楚他痴迷的女人是个什么东西。”


    “您请便。”宋娴慈一笑,转身往外走。


    老夫人看着宋娴慈的背影气急,抓起桌上的茶盏便往她头上丢。


    阿涓猛地回头,飞身将茶杯踢回去。


    阵阵惊呼声中,老夫人呆呆地偏头看着地上那个只差一点点便砸中自己额头的茶盏。


    阿涓想到自己不能真伤了这老太婆,气得暗啐一口,阴恻恻道:“老夫人,您可别忘了,咱们老镇国公对当今圣上有扶持之恩,您若要欺侮他的嫡长孙女,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这把老骨头。”


    老夫人怒意猛地一滞,方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惧怕来。


    宋娴慈嫌恶地收回目光,轻声说:“走吧,陪我回宋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