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作品:《穿成科举文里的炮灰堂弟》 元若甫跨出牢门的时候,身后张渊的哭声一直没停。
没有回头看一眼,元若甫内心毫无波澜,守不住底线的人,贪得无厌的人,不值得一丝同情。
一路踩着坚硬的石砖,元若甫走了不多时,来到关押于立成的牢房。
许是本着优待的原则,于立成的牢房位于相对向阳的地方。
头顶还有一小方窗口,正好能望见外头的蓝天。
此刻,于立成身上依旧穿着先前的破袍子,洗到认不出颜色,补丁层层叠叠,但他站在窗口边的身姿,比刚才的张渊不知挺直了多少倍,也沉静了多少倍。
“哎!有人来看你了!”
狱卒先走过去,拿手拍了拍木栅。
于立成很快回过头,如水平静的眼眸登时惊起波澜,他快步朝牢门边小跑几步,看着元若甫,弯眉笑起来。
“元公子!”
其实从刚才起,元若甫就注意到,于立成手上脚上锁着笨重的铁链,走一步就发出刺刺拉拉的动静。
此时,人到了跟前,元若甫盯着他手腕上的淤痕,心不落忍。
回首,他转向身后的狱卒,求道:“哥哥能否行个方便,给他松开锁链?我今日带了些饭菜来,他若是被锁着,也吃得不畅快,不是?何况,他是您这回案子的重要证人,县衙大人一定交代过,要哥哥好生照看他,对么?”
“道理没错……”狱卒支吾一阵,终是咬咬牙,答应了元若甫的要求。
可牢门还没打开,就听于立成急道:“这哪里能行?元公子别折煞了我!”
于立成一面抗拒,一面抬手扣死牢门,给元若甫跪下,嘴里还振振有词。
“您今日能来见我,已是莫大的荣幸,怎还敢让您进来我的牢里,污了您的清白?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元若甫见了,想伸手去扶于立成起来,也被一旁的狱卒拦住。
那狱卒劝元若甫:“于兄弟说的很在理,就请元三公子多多顾虑您的身份,以及元国公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我也是张家舞弊案的牵连者,是和于兄弟站在一边的人。”
元若甫解释完,便攘开了劝阻的狱卒。
再看牢门里的于立成,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走进牢门的元若甫。
因为是优待对象,于立成的手脚戴了铁链,牢门却形同虚设,压根没有上锁。
元若甫轻轻一拉便开了门,他弯腰将于立成从地上扶起来,顾不上脏,伸手帮着拍了膝盖上的尘土,再拉着于立成,直接席地而坐。
于立成见了,又是一惊。
他原本早就认出元若甫的身份来历,明白元若甫是当朝内阁首辅家的三孙子,也在今年的科考屡中头名,是个难得的读书奇才。
但经历几番世事,他对元若甫有了更加深刻的感激之情。
在京城混的这几年,于立成见惯了上流公子哥儿们的纨绔和为富不仁,便觉得自己能碰上元若甫这样心善根正的公子,是三生有幸了。
回想那日在破庙,他被张渊厌弃,差点因为寒症命丧九泉,幸好元若甫对他施了援手,不仅帮他买来了救命的汤药,还留给他一两银子,让他自行看病。
再后来,又是元若甫,将他第二次从张渊的手里救下,还舍了玉石和马车,送他回乡见爹娘。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更别提元若甫前后救了他两次,他在赶回乡的半路,便下定了决心。
反正已经走错了路,免不掉一死,不若死得更有价值,更轰轰烈烈。
于是,他立刻调转马车,写好了状纸,去京县县衙门前击鼓告状!
他原是铁了心要和张家拼死一斗,也做好了准备,就算京县县衙不敢受理他的状纸,他还要想办法,一步步往上告,甚至是拦御驾、告御状。
可他没曾想,京县县衙竟收下了他的状纸,还一声声许诺他,一定彻查张家……
想来人世间还算有些正义之士,才让他这样的卑微之人伸冤有门。
否则,他定会被痛打一顿,被赶出县衙,生死不明。
敛住思绪,于立成看着眼前的元若甫,终是视线变得模糊。
他抓着元若甫的手肘,潸然泪下。
这番情绪宣泄,并非他心里还有委屈,是高兴,是满足。
他能在死前,结识元若甫,就像天降了一道气运符咒,不由分说的,将他暗黑无光的后半生,扭转到光明之道上来。
“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多少胆量。”
于立成垂着脑袋,声音沉闷,“不过是觉得,来这世上走一遭,不能就这么草率收场!其余的,县衙大人夸我‘深明大义’,我是不敢受的。”
说到这里,他缓缓仰起脖子,重新看向元若甫,“谢谢元三公子的厚待和礼遇,今后,我去了地下,也能堂堂正正地直起腰板!只是……我爹娘,他们还盼着我考□□名,锦衣回乡……这辈子,怕是没机会见一面了!”
临别的肺腑之言,听得牢门外的狱卒都跟着动了容。
元安亦是背过身,偷偷擦着眼泪。
元若甫忙掏出帕子,想递给于立成,只怕会被于立成拒绝。
他便转而塞到元安手里,顺便替元安拍拂了后背,温声劝了几句。
元安好容易止了哭,跟门外的狱卒要了一张矮桌子,摆在公子跟前,再把带来的食篮放上,从里面一一拿出几样家常菜。
等摆好之后,元安帮着倒了一杯茶,推到元若甫手边,又倒了一杯酒,推到于立成手边。
“黄山炖鸽?”
于立成一见桌上的家乡菜式,登时情绪无法自控,眼泪如同断线一般,吧嗒吧嗒砸在桌案上。
“我有多久没吃过‘黄山炖鸽’?久到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是徽县人!”
听了此话,元若甫松了口气,微笑道:“这是我求着家里的厨娘做的,她就是徽县人,不知她这手艺,地不地道?于兄弟,快帮我尝一尝。”
于立成依言,夹了一块鸽子肉喂进嘴里,细细咀嚼、品味,最后点了头,直夸“嬢嬢做的,真好吃”。
“好吃便都吃了吧,这些全是你的。”
元若甫端着自己的茶杯,不觉彻底放下了心。
又过半个时辰,元若甫陪着于立成用完了饭,起身与之道别。
须知,这一别,就是永别,天人之别。
未免太过感伤,元若甫没再多说其他,只简单地退到牢门外,对于立成行了最后一个拱手礼,久久过后,手臂发酸,他才直起身,和于立成说了一声“有缘再会”。
“元三公子!”
于立成从后叫住他。
他转头看去,见于立成从木栅里伸出一只手,慢慢展开,手心里躺着一枚澄澈洁净的白玉。
“那是公子送他的盘缠,他竟没当掉换了钱。”元安一眼便认出来。
元若甫点了头,他不知于立成的意思,只好靠近,将那白玉接到自己手里。
“于兄弟,可有什么遗愿,想让我帮着完成?”
“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于立成被猜准心思,便直言不讳,“今日一别,不会有机会再见。我斗胆恳求公子,成全我做一回孝子,帮我去一趟徽县,看望我的爹娘……”
“好,我答应你。”
元若甫收紧手指,将白玉攥在手心。
临终之托,重如泰山。
从县衙大牢离开时,元若甫带着于立成的遗愿,脚步便沉重了不少,一步又一步,几乎是拖曳着,走到了大门外。
日头正高,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
元若甫站在门前的石狮子边,下意识将那只抓着白玉的手捂在了心口。
这“身心俱疲”的一幕,正巧落在不远处马车上的两个少年眼中。
“哼,让他不干好事,这下,全完了吧!”
薛钏原是撩着布帘,准备下车,却见元若甫先出来了,似乎正伤心欲绝,他便忍不住和旁边的林苏说道起来。
肩上猛然被人一推。
薛钏身子一晃,仰脸对上林苏的一双怒目,嘴唇不由张合几下,叽咕道:“你打我做什么?我说错了么?要不是他卖姐求荣,能让他姐掉进火坑?照我说,他这回,就是活该的!”
“那你今日还跟我来县衙?你真想看元三的笑话,才不会吵着来……”林苏又给了薛钏一拳头,“你这嘴,真硬。”
薛钏挨了打,呵呵两声,“我来,当然是看笑话的!何况,我早说了,他来县衙探监,是给他‘姐夫’送行,怎会是给他姐求情?你看他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儿,就知我没猜错啦!”
林苏却实难认同。
这几日,张家落势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可谓沸沸扬扬。
但与旁人奚落看笑话的心态不同,林苏很是担心元若甫的近况。
毕竟,元若甫的姐姐如今和张家绑在一起,要是张家被砍头,姐姐也是逃不过去的。
于是他今早派人去元国府打探,才知元若甫要来京县县衙大牢,这便叫上薛钏来看看。
如果有必要,他和薛钏各自回家,向各自的爹求一求,兴许事情还有转机,能保住元若甫姐姐的性命!
刚才,两人就在大牢门外等着,却不想元若甫一出来,就有点腿脚发软似的,又是扶石狮子,又是捂胸口,多半因为事情不妙,张渊不肯松口放过他姐姐吧。
林苏正思寻着,薛钏却又撩开布帘,直接跳下了马车。
担心薛钏又要与元若甫吵闹,林苏赶紧追出去。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叫薛钏冲到了元若甫跟前。
两人面对面站着,薛钏先看向了别处,似笑非笑道:“是不是你姐的亲事,退不掉了?你、你现在要是给我……道个歉呢,我也可以考虑一下,请我爹出面,帮你把这事解决了!”
这话落在元若甫的耳中,惹得元若甫一时哭笑不得。
姐姐和张家已经没了关系,薛钏的马后炮,放得有些迟了。
可元若甫看着薛钏像模像样的,没忍心拆薛钏的台,只悄悄朝薛钏走近一步,拱手道:
“薛二公子,大人大量,原谅了我吧!至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便是不用麻烦,先各自回家去。府试重考那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