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菩提仙身
作品:《白璧蒙尘》 千年前,怀氏仙府。
怀府大门半掩,原本看守的门生也不知所踪。府前站满身穿各色家服的仙子,面上都是畅快的表情。
“怀氏气数已绝,速与我杀尽怀狗!为枉死的诸位仙僚报仇雪恨!”
“怀氏杀我父兄!今日我必荡平怀府!报仇雪恨!”
不知是谁率先带人踹开怀家大门,原本阔气的仙府中燃起硝烟。
厮杀声、兵刃交接伴随着惨叫,让人听起来心惊肉跳。
一位身穿天青色家服的少年跌跌撞撞地穿过尸横遍地的长廊,径直冲向西北处一间不起眼的角室。
他的手刚搭上角室的梨花木门,还未用力,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息,掺杂血腥气,将少年的心狠狠揪起。
对面的刑架上,以铁链捆着一具焦尸,铁链早已被烈火燎得黢黑,暗示着这焦尸生前所受的酷刑。
“温……温……”
少年张了张嘴,却叫不出那人的名字。
他踉跄着跑上前,将尸体从刑架上放下,丝毫不在乎满地的炭灰弄脏他的衣衫。
一滴清泪从少年俊秀的脸庞落下,滴在了焦尸的眼角。
温皙再睁眼时,已瞧不见满目熊熊的烈火,取而代之的是破烂木头胡乱搭就的屋棚,以及旁边的一个白胡子怪老头。
她活了这些年,何尝没见过些大风大浪?却鲜少用“怪”这个字来形容一个人。
可面前这个白胡子老头,实在是说不出来的怪。
这老头,不,老者,头发花白,却规整地束在脑后,衣衫破烂却不窝囊,显然是有些风骨在身上的。
温皙欲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嘴竟然无法张开,好似被施了什么仙术一般,上下唇瓣被紧紧地黏合在一起,无论她用多大力气,丝毫没有将唇瓣张开的迹象。
她彻底慌了。
仙家有一种清净咒,可使人紧闭双唇无法出声,莫非她也中了这清净咒?
温皙这边挣扎了半晌,白发老翁才注意到她的窘状,一拍脑袋,道:“哎哟!看我这脑子!忘记给你雕嘴了!”
雕嘴?
温皙只觉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
只见白发老者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红薯皮与炭灰,笑眯眯地踱步上前。
“你这小丫头,年岁不大,气运却不小,若非我恰巧路过怀家,瞧见你的魂魄在那儿乱转给带了回来,送你这副皮囊,恐怕你此刻在孟婆桥上都不知喝了几碗汤了!”
温皙气绝,可她又张不开口,只得伸手扯老者衣袖,却不想这人身手极为敏捷,轻轻一侧身便躲了过去,继续口若悬河道:“你那皮囊损坏成那种鬼样子,你究竟得罪了怀家多少?”
温皙一向良好的修养使她极力克制住没有失态。
若她那位同僚,楼家的楼二公子见了此人的这般口舌功夫,恐怕都要甘拜下风。
但温皙也听懂了这老翁话中之意:眼前这人是她的救命恩人。
温皙还未来得及道谢,只见那白发老翁操起一柄诡异断刃,在她面前耍剑似地挽了个剑花。
伴随着老翁的动作,温皙的唇上泛起一股凉意,
见人一脸讶然,白发老翁笑她:“刚见你满肚子的话,怎么有嘴反倒是说不出来了?”
实在是太过潦草了。
温皙默默腹诽。
“我……”
她张了张嘴,见原先的紧绷感消失不见,才大胆开口,“敢问前辈是何人?”
“无名无姓,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罢了。”
老者大笑,伸手舀满一碗鸡汤端到嘴边喝了一口:“反倒是你,还未告诉我,你究竟哪儿得罪怀家了?”
温皙心中多有戒备,并不愿与这陌生老翁推心置腹,她还未拟好说辞,就见那老翁喝饱了鸡汤,用破袖子擦了擦嘴,问她:“你既然不愿说,老头子我就斗胆一猜,那怀家家主是你杀的吧?”
纵使见惯了诸多风浪的温皙,此刻眼中的惊讶也无处遁形,老者继续道:“你可知如今世人皆以为是付家长公子诛灭怀家妖孽,可无人知道你才是这头号功臣。”
“我并不在乎。”
见老翁已猜得八九不离十,温皙便不再隐瞒:“这份荣耀送给他,我心甘情愿。”
“哈哈哈哈,好啊,好啊,”老翁听此一番话,朗声笑道,“你当真是奇女子,这泼天富贵落你身上,你竟然能坦然拱手让与他人。”
“富贵与荣耀,皆乃身外物,只要那恶棍身死,我便无憾。”
她声音虽轻,却铿锵有力,那老翁对她颇为另眼相看,于是好心提点她:“怀家主虽死,可他有几位子嗣仍存于世间,估计现在正琢磨着如何向付长公子寻仇呢。”
“为何?”温皙平静如秋潭的心忽然荡起了涟漪,“这些余孽,其余三大家族为何没将其剿灭?”
话一问出,温皙自己便有了猜测:“有人放走了他们?”
见老翁那讳莫如深的神情,温皙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九十九重天上,果真有人与这怀家为伍,在怀家覆灭之时竟有能力在众目睽睽下将其放走。
老翁瞧着温皙蹵起的柳眉,摆了摆手:“你也别太过费心思了,那几位也身受重伤,没有个千百年搅不起风浪。”
温皙点点头,还欲追问,老翁迅速吃饱喝足,抹了抹嘴:“没熟悉好这身子骨可千万莫要下山,可别让人当成邪祟收了去。”
“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不知前辈是否将姓名告知晚辈,待晚辈了结山下琐事,可为前辈赴汤蹈火。”
温皙问完了自己心中挂念的,终于又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之上。
“少整些虚头巴脑的,”白发老翁摆摆手,“不过当徒弟的不知道师父名讳,确实有些寒碜啊。”
“师父?”温皙不解。
“我瞧你资质不错,虽然有些文绉绉的酸臭书生气在身上,但也是我这些年来见过最好的苗子了!老头子我不用你这小辈去倒什么汤水,你要有心,传承老头子的衣钵就行。”
温皙自然不会去忤逆自己的救命恩人,只得点头。
老头眉开眼笑:“那你记住了,老头子我啊,叫无净生,是个穷山僻壤里出来的野仙。”
见温皙两眼瞪大,直勾勾地盯着他,无净生怕她反悔,连忙给自己找补:“虽说是野仙,会些微末道行,但教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您就是无净老祖?”
“看来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是读了些有用的书,竟然认得老头子我。”
温皙心里暗暗惊叹自己的气运竟然如此之好。
无净老祖本名叫做无净生,相传他十分癫狂,喜怒无常,可画得一手好符咒,又擅长旁门左道的修仙之术。
总的而言,便是仙门世家所推崇的,都是他所不屑的,他所擅长的,都是那些世家所嗤之以鼻的。
可在温皙看来,修仙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有人修剑,有人修符,只要能造福于世间,便皆是正途。
温皙起身,正欲行礼,但只觉得全身关节好似生了铁锈一般,僵硬不堪,行起礼来也是十分的滑稽,这才意识到无净生所说的“熟悉身子骨”是何用意。
“又整这些,”无净生气的吹胡子瞪眼,但仍然伸手扶了温皙一把。
“我这身体,究竟为何会这样?像块老木头一样。”
“小丫头,你说对了,你这副身体就是木头做的。”
无净生一手捋须,一手指了指后院:“就那棵昆玉菩提,十年前结的果,正好让你碰上了。”
温皙又险些晕过去。
昆玉菩提!
这九十九重天上至纯至真的昆玉菩提,就这样草率地拿来给她做了躯壳?!
无净生瞧着温皙的头脑已经混沌,便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草屑道:“山下还有些事,徒儿你且在这好好养着吧!”
说罢,也不管温皙那一肚子还没问出口的话,拂袖而去,爽朗大笑:“老头子我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往后温皙便沉心住在了佛骨崖上,无净生百年回来一次,指点她的功法。温皙这具新的身体内并无内丹,也不会结丹,于是那老翁便另辟蹊径,让她做了琴修。
温皙纵然有千种万种技艺要去修习,但她这千年里仍然挂念着那位远在临川的青衣公子,便日日去昆玉菩提下种一棵玉镯花种子。
不觉间,佛骨崖上已是一片玉镯花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