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告别礼物

作品:《古代妆娘替嫁日常

    谢明瑞:“继续说。”


    青霄:“少爷嘱咐过我,若是少夫人出府,远远跟着护她周全,每隔三天禀报一次可有异常之处。”


    谢明瑞想到她那手以假乱真的梳妆技艺,“若是出入烟花闺阁、秦楼楚馆这些地方,算不得异常。”


    青霄摇头:“中秋家宴前一日,少夫人作男子打扮,与粉黛上了一艘落潭江画舫,我雇着船跟随,发现少夫人跳江后不见了。”


    谢明瑞眉头皱起,芦笛听得眼睛都瞪圆了,“落水了?”


    青霄继续道:“属下一开始也以为少夫人意外落水,着船家去施救,可画舫上有人来喊话,说只是主子一时兴起想潜泳解闷,后来一艘渔船将少夫人送回。少夫人如此反复多次,直至日暮昏黄,才匆匆回府。”


    谢明瑞:“所以,你怀疑她早知画舫会起火一事,在练习逃生吗?”


    青霄:“属下愚钝,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缘由。”


    芦笛憋了一肚子话,欲言又止,左顾右盼,得了谢明瑞点头,才纳闷道:“早知画舫会遇刺起火,找个借口不来便是了,何必大费周折?兴许是少夫人真的暑热难耐,想在江水里游一游,解解闷热呢?”


    青霄一滞,天气是留着暑热,可落潭江水已经很凉了。


    谢明瑞没说什么,只嘱咐青霄好好休息,就离开了。芦笛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少爷,我看少夫人为中秋家宴忙前忙后,真的挺费心思的,就那出《金弓射月》与两岸边烟火的配合,都看得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要早知道中秋家宴有刺客捣乱,少夫人何必如此费心?难道说……像牢狱给死刑犯吃上最后一顿大餐,给咱们快活最后一场吗?”


    谢明瑞目光在芦笛脸上转了一圈,觉得芦笛愣头愣脑,还乌鸦嘴,有时候却有出奇准确的直觉和运气。那场中秋烟火,恐怕是个告别礼物。


    “她不知道家宴会遇刺,但也真的是在练习逃跑。”


    “小的没听明白,少夫人跳江不是躲避火灾,躲什么?”


    谢明瑞一指头顶。


    芦笛抬头,看见明辉堂院门上头挂着的三字匾额,正在秋日暖阳下闪着内敛华美的光辉。


    里屋床帐上,阮阮蜷缩在内侧,听见谢明瑞进来,眼皮都没撩起。


    谢明瑞坐在床沿,目光一一掠过,从她苍白干涩的唇瓣,到淡青色眼底,再到拧出几个皱的秀致眉头,病态妆容实在无懈可击。


    若是鹤三看见,没准会起了把她招揽进听风监的心思。


    连饱满光洁的额头上,都布着一层细汗,在软枕上氤氲出印子。


    怎么会如此逼真?谢明瑞伸手探到她额头,触到一片湿凉。阮阮睁眼看他,整个身体微微颤抖,眸中痛苦神色,不像伪装。


    谢明瑞将她翻过来,才察觉她将右臂屈在怀里,手掌撑在腹部。


    他移开她手,听见她发出一声低弱痛呼,看起来随时要晕厥过去,向腹部探按,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谢明瑞不解:“来葵水了?”


    阮阮此刻连剜谢明瑞一眼的力气都没有,气若游丝道:“手痛……你刚刚移开的那只手。”原本只是轻微痛痒,渐渐痛得像是要被绞断一般。


    谢明瑞又按她肩膀,从肩骨到手肘再到小臂与手指。


    阮阮察觉到他触到上臂内侧时,疼痛分外剧烈,但衣袖布料分明没有透出血迹,只好问:“伤到骨头了吗?”


    “没有。”谢明瑞笃定,按完抬起她手腕,“我把衣袖撩到肩膀?”得到她点头后,他将她纱衣半袖连着宽松里衣卷起,“你按着衣袖。”


    他伤了左肩,她右臂疼痛,简直是天残地缺的一对。


    谢明瑞无端走了个神,低头看见整条手臂洁白莹润,内侧一道椭圆形的褐红色伤疤,看起来并无异常。他凝眸:“疤痕怎么伤的?”


    阮阮眨眼:“可能是小时候去厨房,被烧火棍烫着了。”


    谢明瑞冷笑一声:“娘子知道大夫最讨厌怎么样的病人吗?”


    阮阮摇头,听见他说:“不遵医嘱的和不说实话的。”他还扶着她的手臂,仿佛得到不满意的答案,就要大力掐下去,叫她痛得魂飞天外。


    阮阮硬着头皮,实话实说:“我真的不记得了。”


    疤痕是原身留的,前一阵只是轻微灼痒,没想到今日这样来势汹汹。


    谢明瑞瞥她一眼,倒没有再追问,捏着她手臂的手下移,覆着薄茧的手覆上她的,时而揉,时而按,时而两指掐着掌心一点施力。


    阮阮给他捏得莫名,但看他神色认真,没有暧昧旖旎。


    慢慢地,手臂疼痛减弱了一大半,感觉脸颊也恢复了暖意,猜想是什么止痛的穴位。谢明瑞松开她,“我找个郎中来给你看看。”


    “不用!”阮阮连忙制止,“夫君,我现在手臂不痛了。”


    疤痕与疼痛都来得蹊跷,说不准是与原身身世有关系,明辉堂喊郎中肯定绕不过孙氏耳朵,待会儿传到明家,别又来探望了。


    “不看手臂,看看你是不是受惊过度,肝气郁结。”


    “没有郁结!”


    阮阮提高了一点声音,把谢明瑞喊住,动了动自己的右臂,甚至掀开被子,下地走了两圈,停在窗边,柔声道:“夫君,我真的没有大碍。”


    谢明瑞不紧不慢“嗯”了一声,开始秋后算账:“我倒是不知,手掌的止痛穴位,还能医治娘子被烟火熏得嘶哑的嗓子。”


    阮阮:“……”


    她向着屋外翘首以盼,现在是传午膳的时辰,芦笛,粉黛,随便哪个小丫鬟来救场都好,可明辉堂静悄悄,只有鸽子翅膀扑棱声清晰可闻。


    鸽子翅膀……阮阮转头,赫然看见窗棂边停了谢明瑞养的那只鸽子,正歪头和她大眼瞪小眼,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微响,羽毛油光水滑。


    她目光聚在白羽毛上,手刚伸过去,听见谢明瑞一句“别碰”,话音未落,猝不及防被鸽子啄了一下。


    那迅速凶猛的力道,与大肥鸽平日温驯无害的模样,丝毫不相称。


    大肥鸽啄完,煽动翅膀,飞到庭院里稍微矮一点的玉兰树枝上,只留阮阮瞪着她破皮出血的手背,想着今日黄历,定然写了诸事不宜。


    阮阮来到床边,拉出谢明瑞收纳药罐的那只箱笼。


    她现在对药罐子箱笼已经很熟悉了,迅速挑出他曾经给她擦脸的那只小瓷罐,抠出一点抹到手背上,见谢明瑞还站着看她。


    “夫君不是要出去吗?我手没什么事,你别耽搁了。”阮阮涂好药,将手臂伸到谢明瑞面前。


    谢明瑞目光闪烁,语气微妙:“谁给你说我要出去了?”


    阮阮慢慢道:“每次鸽子飞过来,你喂完它之后,都是要出去的。”


    同一屋檐下,她有秘密,谢明瑞也有。


    谢明瑞这种微妙的脸色一直保持到了一缘堂。


    鹤三站在长条桌案后,正在研究桌案一堆鸡零狗碎的铁铜部件,什么奇形怪状的构造都有,看着像是从某个整体物件上拆下来的。这些铁铜块下铺着一张占据整个桌案的图纸,工笔规整,勾画着不同部件的轮廓。


    鹤三见着他脸色奇道:“我欠你酒钱没还?还是你被戴绿帽了?”


    侯府遇刺当晚,鹤三得到消息,就趁夜潜入侯府去看望过了,没想到一夜过去,谢明瑞伤口裹好,恢复人模人样,脸却更臭了。


    谢明瑞不咸不淡看他一眼:“有事说事。”


    鹤三手指点了点桌案图纸:“窦兵那个不争气的,向军器司招供说,他手里新军器的图纸被梁国暗探抢走了,图纸装在一个特制卷轴里,铁皮外壳,内有机窍和炸药,强行拆解会毁坏图纸。”


    谢明瑞:“我的任务?”


    鹤三点头:“这种特制卷轴,大樊找不出三个,是前朝巧匠班锥留下来的,拆解方法只有他知道。我们的人打听到了班锥隐居的地方,在湖城一座山里,你这两天收拾下去湖城找他,避免梁国暗探捷足先登。”


    谢明瑞:“到底是什么重要兵器,值得梁国这样劳师动众来抢?”


    鹤三从那堆玄铁里,翻出一柄半臂长的管形兵器,看似铜铁混制,沉重异常,他扭头朝着窗外喊了一声:“老阙!”


    老阙从外头打开窗,窗外远处是一棵百年榕树,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抛出一道虹弧,正正卡在了有四人高的榕树枝杈上,红艳惹眼。


    鹤三沉息,瞄准,扣动管形兵器上的搭扣,只听得一声破风疾响,似雷霆爆竹,榕树枝杈上那一点艳红瞬间炸裂。


    卡住苹果的榕树枝条,手臂粗,应声断落,断裂处还燃着噼啪星火,若非刚下过一场雨,整棵树恐怕就要烧起来。


    鹤三放下发热的管形兵器,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虎口。


    谢明瑞闻着屋内硫磺与硝石混杂的味道,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黑了几分,“这兵器,是窦兵捣鼓出来的?”


    鹤三点头:“军器司很早有雏形,窦兵是第一个成功改良的,图纸上有改良思路和关键构造的规制,听风监所有据点的兄弟都在找了。”


    谢明瑞沉默片刻,得了任务,却罕见地没有利落动身,而是看向窗外一边拖着榕树断枝,一边拿着酒壶灌自己的老阙。


    “让老阙明天别喝酒,把一缘堂重新开起来,我带个人来看诊。”


    她手臂的伤疤,总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与怪异感,仿佛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