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像是喜脉

作品:《古代妆娘替嫁日常

    阮阮休息一番,待右臂疼痛完全消散,去镜心居帮老夫人化妆,出了遇刺这么严重的消息,老夫人说什么也要亲眼见见儿孙才安心。


    等老夫人那边妥善收尾,回到明辉堂还觉得技痒,把粉黛推到了梳妆台的圆凳上,“粉黛姐姐,我帮你梳妆!”


    粉黛愣住,意识过来后匆忙站起:“不用不用,我梳妆做什么?待会儿谢公子回来瞧见,怎么解释才好?”


    “侯府一家都在镜心居跟老夫人问安,没有那么快回来的。”


    阮阮把她摁回圆凳上,粉黛名字婉约,但五官线条比寻常女子明朗大气,还长了一双丹凤眼,平常不怎么花心思打扮,只着简单淡妆。


    阮阮先替她净面,用剪子与小剃刀替她调整眉形,保留原来的眉锋线条,但修得更精致纤薄。


    粉黛闭着眼颤巍巍,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刀刃刮得破了相,可最终只有痒痒的冰冰凉凉的感觉。


    “你看看?”阮阮把镂空花纹的小铜镜挪到梳妆台中央。


    粉黛盯着镜中人,眨了眨眼,左右转动脸颊,眉梢挑了挑。


    “不喜欢吗?不喜欢过一两个月,眉型就长回去了。”


    “不是……”粉黛摇头,要端详自己镜中容貌,噗嗤一声笑出来,“就是觉得怪怪的,不太像自己了。”


    “眼下还没上妆,多看看就习惯了。”


    阮阮在梳妆箱笼里挑挑拣拣,翻出了适合粉黛肤色的胭脂水粉,嘱咐她再把眼睛闭上。


    粉黛只觉软毛细刷跟画画似的,在她脸上流连,各种名头的胭脂水粉一点点铺上,比寻常画眉上妆的步骤还繁琐许多。


    阮娘子哼着她从没听过的动听小调,动作轻柔,呼吸清浅,若有若无的花香露水味传来,说不清是胭脂水粉,还是阮娘子身上带着的。


    “好了,快瞧瞧。”


    粉黛睁眼,率先看到的不是铜镜里的面貌,而是阮阮一双含着笑的温柔眼眸,如三月春风拂面,和煦温软,拂得人飘飘然。


    粉黛被阮阮催促着,才望向镜中,不禁“呀”一声,小小地惊呼起来,瞪大了画得精致的凤眼,镜中冷艳美人也是同样傻兮兮的神情。


    见识过阮娘子的化妆术是一回事,亲身体验,又是一回事。


    “阮娘子,你……寻常给别的姑娘梳妆,收多少银钱呀?”


    “怎么?粉黛是觉得眼下侯府守备森严,我翻不出墙,没法再梳妆赚钱,于是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了?”


    “我,我不知道呀。”


    “不用银钱,我就是喜欢,一天闲着不化就手痒,给自己化妆和给别人化妆的感觉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会快乐很多。”


    “给别人梳妆,有什么快乐可言吗?”


    粉黛困惑,用手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略微发烫的脸颊。


    她还在照镜子,嘴角忍不住翘起,觉得不够稳重,又努力压下去。但明眸善睐的凤眼,始终透着笑,整张脸像被点亮,神采奕奕起来。


    阮阮看着粉黛对镜自赏的情态,也弯起唇:“现在就很快乐。”


    可惜现在,只要走出明辉堂,不出两刻钟必然会碰到来往巡逻的府兵,她要是再技痒,只能折腾春夏秋冬四个丫鬟了。


    粉黛看看镜子,又看看她,低声碎碎念起来:“阮娘子,还好你都是给姑娘家梳妆,要是给男子……”估计要被近距离春风吹迷糊了。


    阮阮未问出口,给男子梳妆到底怎么了,听到屋外一阵响动。


    “哐当!”“啊!”


    是小丫鬟慌慌张张的声音,还有水盆倾倒,水花哗啦啦落地的响,粉黛吓得从圆凳上立刻蹿起,垂头站到了阮阮身旁。


    阮阮不慌不忙,将梳妆箱笼摆到地上,伸出一条腿,踢到隔帘后。


    谢明瑞披着一身墨蓝色交领外衫,从屋外走进来,身上纱布湿了一大片,身后跟着芦笛,还有耷拉眉眼的小丫鬟,手里端着的铜盆只剩下一点点清水。


    阮阮问小丫鬟:“怎么回事?”


    小丫鬟嗫嚅道:“少夫人说待会儿要用清水,奴婢就端过来,可是没留意一出回廊拐角,看见少爷与芦笛站在屋檐下,就、就撞上了。”


    阮阮看谢明瑞,谢明瑞也看她,脸色没什么愠怒。


    阮阮挥挥手,让小丫鬟下去了,“芦笛,劳烦你去后院杂物房,再取些干净纱布来,替夫君重新包扎。”


    “……”


    “芦笛?”


    芦笛还是没反应,愣着一张脸,眼神惊奇地盯着粉黛看,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似的,看得全然忘我。


    谢明瑞也朝粉黛看了一眼,旋即轻轻踹了芦笛一脚。


    芦笛如梦初醒,“啊?纱布,好,小的这就去。”一个转身撒开腿,撞上桌脚,痛得龇牙咧嘴,单脚蹦跳着出了屋。


    粉黛感觉脸快被芦笛盯得烧起来了,得到谢明瑞示意她退下去的眼神后,松了一口气,一边在脸颊扇着风,一边小碎步跑开了。


    “夫君怎么不在镜心居晚膳?这么快就回来。”


    “祖母年纪大了容易累,说了会儿话,就要休息。”


    谢明瑞坐到太师椅上,褪下半披半穿的外裳和中衣,转眼上身只剩下白纱布,宽阔结实的肩背,在窗扉透过的日暮昏黄里,一览无遗。


    脱完衣裳,谢明瑞开始单手拆着芦笛缠绕的纱布绳结。


    半刻钟过去后,他的眉头和绳结,哪个都没解开。他深吸一口气,要把芦笛赶出去的念头又占据脑海。


    鼻尖突然盈满了一阵花露暗香。


    一只纤纤素手,就着他解不开的纱布绳头,把他牵到了刚点燃的灯下,拿起绳结翻看两遍,如玉雕尖巧的指头灵活翻飞。


    不过须臾,绳结就松开了。


    谢明瑞顿觉浑身一轻,对上她眉开眼笑,眸里凝光的模样。


    她红润唇角上挂着的笑容自他进屋起,就一直没有消退过,是真心实意的,感到欢欣舒畅的笑容。


    给人梳妆打扮,真的会让她这么开心吗?


    谢明瑞视线在她唇瓣上流连,听见她喊了一声脆生生的夫君,再抬头,芦笛已经捧着纱布、剪子等物什进屋。


    阮阮放开纱布线头,揽过另一把太师椅,有意留下来看芦笛给他更换包扎,谢明瑞却不想她留下来。


    “娘子之前给我喝的普洱茶,还有吗?”


    “有的。”


    “还想喝。”


    “夏露泡茶最拿手,泡得清透甘甜,我喊她来。”


    谢明瑞不说话了,欲说还休的桃花眼微敛时,眼尾顿时耷拉下来,无端透出一股愿望被拒接的黯然神伤。


    阮阮:“……我这就去。”


    她起身去摆着茶案的隔间,半途想起,普洱茶叶前一阵子用完了,侯府管事说最近没有好货,等忙完了中秋家宴再采买。


    脚步一转,正好看见芦笛把谢明瑞身上最后一圈纱布拆开。


    伤口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大半个后背,就算已经上过伤药,也可看出当时造成的焦烂溃烂,衬着或深或浅的陈年鞭痕,谢明瑞整个后背平顺光滑的地方几乎没有多少。


    遇刺当晚裹伤,谢明瑞就把她支开了。


    她只能从连着外裳的血肉模糊猜测伤势,见谢明瑞能走能跳,真的信了他伤口不深的鬼话。


    阮阮控制住呼吸:“普洱用完了,只有碧螺春,要吗?”


    谢明瑞揉了揉眉心:“都行。”


    夜里就寝的时候,她问春华再要了两条长软枕。


    谢明瑞看着两人之间如隔天堑的软枕壁垒,一阵气闷:“为什么,又加了两条?”


    阮阮面色愧疚:“我真的怕压到你。”


    “……”


    等他完全躺下去,一转头,发现连枕边人一根发丝都看不见。


    阮阮闭着眼,在谢明瑞第五次挪动身体的时候,忍不住睁眼开口:“现在,到底谁是车轱辘?”


    谢明瑞不转了,半晌过后,她眼前猝然飞过三道暗影,前后落在床边地砖上,响起可疑的闷声。


    阮阮扭头,昏暗里看到几团软枕轮廓。


    谢明瑞声音透着某种神清气爽的愉悦:“好了,睡觉。”


    翌日一早,谢明瑞就带着她去了医馆。


    阮阮以为是谢明瑞去看肩膀伤势,没想到是带她去看诊,而且还是一家看起来很破落昏暗,感觉像把老树根当人参卖的那种黑医馆。


    阮阮警惕地打量了一缘堂的旧招牌和内里环境。


    医馆里没有别的病人,只有白白净净的小药童用碾子,哼哧哼哧地把一片片白色药材磨成粉末,主事的大夫却不知所踪。


    阮阮:“小药童,大夫是不是外出接诊了?”


    小药童抬头,眉眼弯弯看着她,安静打了几个手势,阮阮没看懂,谢明瑞却皱眉“啧”了一声,把她扶到一把椅子上坐下,“你等着。”


    说罢脚步一拐,熟门熟路地绕到了医馆后院。


    阮阮在诊脉桌案上摸到一把浮灰,要么疏于打扫,要么没人看诊。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一阵没好气的骂骂咧咧闯入耳际,说得不是樊国官话,是某地方言。


    转头看见谢明瑞提溜着一个老伯的肩膀过来了。


    老伯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大肚子挺得像身怀六甲,着粗布衣衫,头戴方巾,包扎得随性不羁,不像老式幞头。


    谢明瑞把老伯按到桌案另一头,与她对坐,“这是老阙。”


    老阙一串骂人话在看到她第一眼就收住了,态度温和了几分,摆出一副专业医者的架势,推出一个腕枕,“姑娘手腕搭上来。”


    阮阮照办。


    老阙凝神,屏息,沉吟不语,接着打出一个惊天动地的酒嗝。谢明瑞手掌覆在脸上,把头别到了另一边。


    阮阮:“……”很像谋财害命的庸医。


    老阙又打了个一个酒嗝,“像喜脉。”


    百分百的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