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生存小指南
作品:《宋代第一航海家》 从城外眺望, 可以看到起伏地形中层层叠叠的楼,高高的圣殿山。
没有精美的马赛克和圣光,满眼都是灰扑扑的, 朝圣者排成长龙, 通过耶路撒冷的城门。
“走吧。”
顾季低声道。
牵着马和骆驼, 他们加入朝圣者的人群,向城门涌去。
听不懂的阿拉伯语。
脏兮兮,又带着热诚的脸庞。
瘦弱的身躯。
溃烂的麻风病。
马和骆驼的哀鸣。
头巾和面纱。
雷茨紧紧握住顾季的手,生怕他在拥挤的人潮中走丢。长久未洗的衣物散发出汗水和灰尘的味道, 让鱼鱼很不适应,悄悄掩住口鼻。
顾季将他的手甩开。
鱼鱼委屈。
“进城再牵。”顾季悄悄瞪了雷茨一眼, 腮帮子鼓鼓的, 却毫无威慑力。
船员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哪里做错就命丧黄泉。他们好像学步的小鸭子般跟在顾季身后,一步步向城中迈进。
就在快到城门的时候,顾季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扯。
又扯了扯。
低下头,是个包着面纱的瘦弱小姑娘。
“求求你, 给些水和馕····”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的, 含混中带着些哀求。
可惜她说的是阿拉伯语,顾季听不懂。
他试探问道:“你要什么?”
小姑娘泪眼汪汪, 看着他背后的行囊。
来耶路撒冷朝圣的,大多数还是平民。他们生活本不宽裕,路上大多忍饥挨饿, 甚至很多人等不到抵达就殒命。
顾季略有迟疑。
周围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打量着, 谁都看出了小姑娘的饥饿。但是顾季作为外来者,城门近在眼前,他不想沾上任何麻烦。
人群中, 她的母亲惊叫一声,将她从顾季旁边带离。
“对不起,对不起。”
瘦骨嶙峋的妇人冲出,双臂紧紧抱着女儿。她只露出一双沧桑的眼睛,但身体却好像在宽大脏污的长袍中晃。诚惶诚恐的向顾季连声道歉中,她甚至都没分辨的出衣着华贵的顾季原来是外邦人。
母亲身后还有个脸部扭曲的男孩,以及麻木的父亲。
叹息一声,顾季环视四周,看到有人在吃东西,推测此时大概不是斋戒。
他从背包里摸出几张馕,又递过去些水。
母亲怯生生的接过,分给家人们。身后的男孩将馕让给了妹妹。
小姑娘狠狠的啃两了口馕,就去摸雷茨的锁子甲。
她差点把母亲吓坏,脏兮兮的小手还没伸出去,就被母亲慌慌张张抱走了。
他们急慌慌的往旁边挤,周围人或是必然,或是如潮水般涌上来。拥挤中,倒是不知怎么得给顾季挤出一条路来,在人群的挨蹭中,顾季竟然随波逐流的被挤到了城门处,站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锵!”
“希腊人?”城门口士兵的,出鞘的弯刀拦住几人去路。
周围人发出轻轻的躁动声。
按照法蒂玛王朝的法律,不同人税收不同。
若是□□前往耶路撒冷朝圣,只要简单盘查即可入城。但若是法兰克人、希腊人、犹太人前来朝圣,则需缴纳高额的入城费用。朝拜路上的吃用和税务,足以让西方朝圣的农民破产。
在城门的另一边,两名犹太人正敢怒不敢言的数着金币。他们衣着破烂,显然也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抵达,现在却要被剥掉最后一层皮。
塞奥法诺向前一步,指着雷茨沉声道:“我与他是希腊人。剩下的五人是东方的宋国人,路过耶路撒冷。他们不是基督徒。”
士兵们面面相觑。
这时的法蒂玛王朝,还是讲究宗教宽容的。不过····
在这个所有人都可以简单分类为□□和基督徒的地方,几个黑发黑眼的宋国人确实出乎意料。
□□不收税,基督徒收税。
那么宋国人收不收税?
顾季低声回头道:“把钱袋拿来。”
他宁愿把自己归类为基督徒,多交点税也好过在城门前引起纠纷。
瓜达尔怀中,缩成一团的贝斯特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勾着钱袋递了出来。
顾季还没掏钱,守门的士兵最终做出决定。
“两个希腊人交税。”他粗声粗气,又半生不熟的希腊语道:“其他人不用。”
深深的看了眼顾季,又看向刚刚一家人的背影,他皱眉低声说:“因为你们帮助过□□。”
顾季一愣,谦卑的接受了士兵的善意。
七人带着牲畜和行李,迅速入城。
不管是为了安全还是享受,顾季都不会在贫民聚集的地方落脚。不过当今的耶路撒冷实在破败的惨不忍睹,以至于他都分不清哪些地方更繁华些,他们的人身安全更有保障。
在城中转悠了半个时辰,终究找了还算干净的下塌处,领着几人安顿下来。
这里靠近圣墓山,是耶路撒冷的核心区域。
他租了两大间房。
顾季、雷茨、塞奥法诺住稍大的一间,四名水手和贝斯特住稍小的一间。所有行李全部放在顾季的房间中,由雷茨负责看管。马匹和骆驼都交给仆从,牵进马厩喂饱草料。
换下风尘仆仆的衣衫,一群人坐在顾季的房间中,围着吃烤馕。
雷茨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
他躲在厚厚的甲胄中,翠绿色的双眸写满委屈:“为什么?你居然让我和塞奥法诺住在一起,还有你?难道我——”
顾季目光灼灼,威胁的看着雷茨。
鱼鱼一秒切换希腊语,语调如伤心的妇人,缓慢而清晰:“难道我满足不了你,你两个都要吗?”
!!
顾季满脸烧红。
他也不想有塞奥法诺这个灯泡····但是实在事出有因。为了保证安全,他们必须尽可能的减少房间数量,集中人员住宿。顾季实在不敢让两个人分出去住——万一被强盗歹徒盯上,语言不通的他们将面临巨大的危险。
他想手动让鱼鱼闭嘴,没想到鱼鱼眼疾手快的关上了铁面罩,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绿眼睛。
水手们不太习惯船上“娇滴滴”的老板娘突然穿上铁甲,又向顾季撒娇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口的移开目光。
“咳。”顾季欲盖弥彰的咳嗽一声:“我们预计三天后启程。”
“大家注意不要乱吃东西。不管去干什么,身边至少要有人陪同。实在找不到同行人就带着猫。”
他正色道:“如果任何地方,看到脸部变形、皮肤异常、身上腐烂或出血的人——必须立刻离开。”
当顾季凝神时,那双墨色的眸子便升起不可冒犯的威严。水手们无不心神震慑。
他们抱紧胳膊,悄声问:“大人,是瘟疫么?”
顾季肃然道:“此病唤为麻风,无药可救。”
“依靠接触传播。感染者的病情会逐渐加重,最终失去人的相貌,在浑身溃烂中死去。”
无药可救。
四个大字让水手们听得浑身战栗,仿佛已经见到了客死他乡的悲惨图景。
顾季摸摸鼻子。
他感觉自己好像吓到了水手们:“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传染率不高,大部分强壮的人都不会感染。”
想了想,又补充道:“只要注意这几点,你们就可以在城中逛逛。”
“还有,别进清真寺,也别和士兵起冲突。”
倒不是他本人有宗教倾向,是由于顾季知识领域的关系,他对基督教的了解要远超□□教。
怕水手们不懂事,犯了忌讳。
他们面面相觑。
最终,阿四语重心长:“郎君,我们几个还是不出门了罢。”
顾季疑惑。
“这,这城有什么好?”瓜达尔忍不住道:“也不如泉州繁茂,更不如汴京气派。”
“景致虽然奇特,但这街上也不如汴京干净利落,说的话也听不懂,还有可怕的疫病。”
他诚恳道。
嗯·····顾季不知为何,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不出门也好。”顾季笑道:“养足精神,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
大家齐声应答,顾季按照惯例给每人发了几枚银币做零花钱。很快,众人便回去歇息了。
午间小歇过后,顾季从地板上爬起来。
——至于为什么是从地板上爬起来··
因为顾季觉得床上太脏。
他皱眉看过去,油乎乎的桌面,带着不知名污渍的柜子,十年没洗的挂毯,还有不知道睡过几十个人的被单····
听闻此言,鱼鱼殷勤的抢走了塞奥法诺的小毯子,铺在地上让顾季午睡。
并且让弟弟将屋子打扫干净。
因此在他们下午出发的时候,“灰鱼鱼” 塞奥法诺还在“任劳任怨”的打扫卫生。
两人径直去圣墓山。
雷茨脱下板甲,在锁子甲外套了层白色的袍子。如果时间晚一百年,再在白袍上画鲜红的十字——鱼鱼可以直接加入圣殿骑士团。
顾季则直接穿上轻便的白色圆领袍,倒也不显得扎眼。
在街上慢悠悠的闲逛,顾季看着灰扑扑的耶稣撒冷,又想起船员们的话。
其实在中古,拿任何城市与八荒辐辏的汴京相比,都有几分荒谬。
比如一个经典的比喻,北宋马车夫的生活质量,同时代西欧的国王高。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此时也是耶路撒冷最不繁荣的时候。
法蒂玛王朝的耶路撒冷虽为圣地,但实际上并不阔绰——要是对于刚刚被上一任哈里发端了老巢的基督教僧侣来说,甚至称得上赤贫。游记和诗歌中,将耶路撒冷的脏乱显露必至。在1099年,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攻陷耶路撒冷时,□□世界甚至都没有反击的兴趣。
等到百年后耶路撒冷王国鼎盛,才是历史中屡屡记载的繁荣时代。
当然这都是后话。当今造成这种贫穷的,除了帝国边缘的偏远位置、法蒂玛王朝的宗教政策、还有1033年的地震····
还有哈基姆拆毁所有教堂的命令。
——气喘嘘嘘爬上圣墓山,面对圣墓大教堂废墟的顾季如是想。
教堂都拆干净了,他该怎么安葬席尔瓦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