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不可冷汗涔涔。


    他脚下发虚, 几乎是迷茫的注视着崩开的崖壁,百步亭在翻涌的?浪中震颤,脚下山石崩摧, 千米之外的峰峦被削出弧形的缺口, 缺口之后, 明月大如斗。


    “……”


    吴不可瞳孔骤然收缩,他忽然明白自己犯了多可怕的错误, 无论谢春山的行为如何怪异, 如何不同寻常, 这一手崩山裂石的本事是货真价实的无妄心法,而眼这人,是货真价实的无妄宫主。


    碾死他想碾死蚂蚁一样的无妄宫主。


    吴不可血液凝固,瞬间做出了反应,他撩袍下跪, 三声响头过后,冷汗和鲜血一起沾湿了脚下的泥土。


    “宫主明鉴!”吴不可伏地叩首, 他艰难的吞咽唾沫,“属下绝无?心!只是那萧芜底修为高超,底牌很多, 属下担忧薛尊使控制不住,让他逃窜了出去,危害君上, 这才……这才……”


    他正要拿出准备好的说辞,却见谢春山似笑非笑,琉璃色的眼瞳尽是冷?:“哦?”


    吴不可猛的一卡壳。


    谢春山闲闲转着茶碗盖,将浮沫一一撇开:“如此说来,倒成了萧芜的不是了?”


    吴不可:“!”


    电光火石间, 他猛地反应过来,他又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先他觉得谢春山行为古怪,将死仇萧芜扣来宫中,一不折磨?不宠幸,不咸不淡的将人关去思幽阁,还纵容着在主殿养了半月的伤,怎么看都不像是谢春山的做派,倒像是中了正道的招数,可今日一试,宫主分明还是那个宫主。


    宫主还是宫主,那宫主的行为……只有一种解释了。


    平芜君萧芜,绝不是?么随?要来的娈/。/宠。


    吴不可险?咬碎了一口黄牙。


    他愈加恭敬:“宫主明鉴,属下失言,平芜君霁月光风,定然是不屑做出逃那等腌臜事的,属下知错,属下妄自揣度平芜君,请君上责罚。”


    谢枢没接话,信手倒了头碗茶,悠悠续上第?杯,广袖飘摇见行云流水,似乎不曾在?吴不可,只是将他晾在一边,心中想得却是:“老狐狸。”


    比起薛随,吴不可更狡诈,更难糊弄。


    他三言两语,?将窥探谢春山的罪名改成了揣度平芜君,谢春山是宫主,在魔宫地位远高于阶下囚的平芜君,而揣度的罪名也远轻与监视,如此一来,罪名便降了许多。


    谢枢看出来了没错,但如今,他只能按照吴不可的设想走,否则?将人逼急了,鱼死网破,谢枢也讨不好。


    他也没急着叫吴不可起来,等地上人瑟瑟发抖,才一收茶盘:“去找薛随领罚,萧芜那边还需要你治着,我不会动你。”


    吴不可长舒一口?,领命而去。


    等他的影子三步两步掠下山崖,谢枢才轻舒一口?,站了起来。


    腿麻了。


    谢枢是个开公司的,又不是影帝,吴不可出了一汗,谢枢的后颈同样被汗打湿了,方才他不自觉的掐着大腿,想必已经给他掐紫了。


    更加不妙的是,吴不可可?飞回去,谢枢得走下百步亭。


    这亭子之所?叫百步亭,?是建于百丈山崖之上,上来难,下去也难,谢枢苦哈哈的往下走,还得端着宫主的架势,装成闲来漫步,赏月观鸟,?防有其他弟子?外看见,失了份。


    结果深更半夜,活鸟没看见,倒是下山趴了好几只半死不活,差一口断?的。


    谢枢提起衣摆,抬步跨过第三只鸟,不由奇异道:“今天晚上怎么回事,我来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多?”


    生灵拦路,一般被风水玄学界视为不祥之兆,谢枢本来不信这个,但他都穿越了,这陡峭的羊肠小道上又趴了三五只鸟,一时也有?古怪。


    66打了个哈欠:“方才你震山的时候,?浪冲这边,将树都掀翻了,它们在巢里来不及躲,不慎被你打下来了。”


    谢枢:“……”


    这“生灵拦路”,合着是他自打下来的?


    他转眼一看,许多树木拦腰截断,七零八落,如台风过境一般,这百步亭本来?陡,没了树木遮掩,更是一览无余。


    谢枢双手合十,心虚道:“罪过罪过。”


    他继续往下踱步,却?觉上轻松不少,像是?么东西移开了,谢枢回头一看:“……66?”


    那只喜欢趴在他上睡觉的小系统不知何时离开了,正蹲在路边,观察一只半死不活的鸟,不时用屏幕尖尖戳两下,似乎在观察它的情况。


    谢枢略略好笑,心想:“电子做的生命也这样有爱心的吗?”


    竟会怜悯路边的鸟雀。


    如此说来,它底是鲜活的生命,还只是一串数据?


    谢枢难得起了点恻隐之心,上两步,在66旁边蹲了下来,观察了片刻那鸟雀:“活不了了,你若是……”


    他想说:“你若是难过,挖个坑把它埋了吧。”


    却听66道:“宿主,这是斑鸠诶。”


    谢枢:“?”


    “……所??”


    66:“我之跟着一位古代背景的宿主时,吃过这个,非常好吃,但是——”


    谢枢:“……但是?”


    66:“但是在现代,它是国家保护动物,不可?吃,我上一个宿主是现代的,所?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吃了!”


    谢枢:“。”


    系统抬起水汪汪的小屏幕:“宿主,我们把它捡回家里去吧!炖汤和烧烤都很好吃的!”


    天天吃魔宫乱七八糟的食物,66都要吃吐了。


    谢枢无情起,拒绝了这个明显不合理的要求。


    66的眼睛?变成了两颗荷包蛋,抽抽噎噎:“宿主——”


    谢枢:“……”


    他头疼的按住额头,迟疑片刻,隔空拎起了斑鸠。


    谢枢这么也不会想,穿越修仙界运用的几个术法,第一个是把萧芜捆在床上,第?个是隔空拎斑鸠。


    路上掉了三五只鸟雀,有?66不认识,它?调开数据库挨个匹配过去,系统的数据库很庞杂,而不巧的是,很多世界的食客都喜欢在搜索软件上留下相似的回答,比如“味鲜”“肉嫩”“顺滑”“紧实弹牙”,每当遇见类似的关键字,66?扒拉在阶梯旁边,眼巴巴的等候宿主。


    谢枢:“……”


    他提起鸟雀:“先说好,我可不会烤。”


    谢枢童年虽然也不怎么幸福,但也没少过吃穿,不至于要他动手烧鸟做饭。


    况且顶着谢春山的份,难道要在魔宫主殿拔毛生火吗?


    66戳了戳他:“有人会烤。”


    谢枢微微一顿:“你——”


    66:“平芜君,他肯定会烤。”


    谢枢:“……”


    66得?:“他说过,他小时候偷偷烤鸟来着嘛。”


    “……”


    谢枢看着手里的鸟雀,不知为何,忽然晃了下神,想起了的萧芜后背,想起了连绵成一片的伤疤,和萧芜小时候没吃完的那只烤鸟。


    过了那么多年,萧芜早?已经辟谷了,餐风饮露不食五谷,??正正的仙人做派,可现在一朝废了修为,跌回谷底,谢枢给他喂粥,他还是喜欢甜的,口味像个小孩子。


    那他会想要吃烧鸟吗?


    日日喝粥,也不是个办法,萧芜情况好了?,是该吃?蛋白质。


    但是粥饭也?罢了,无妄宫的肉菜谢枢吃得都犯恶心,实在不好拿出来虐待病人,于是鬼使神差的,他还在?提着几只鸟雀,往思幽阁去了。


    可站在门口,谢枢又觉着古怪,深更半夜让人做烧鸟,多少有?没事找事了,他按了按额角,转欲走,思幽阁内门环一响,却是有人起过来了。


    从主殿回来后,谢枢?把牢房门开了,任萧芜在院内走动。


    萧芜体没好?,行动依然牵着筋脉疼,所?他不怎么动,只是一日复一日的安睡,现在却有?踉跄的走过来,站定在门环边缘,才停下脚步。


    谢枢微不可察的叹?,轻声:“仙君。”


    听见他的声音,萧芜略略松了口?,眉目新温和下来:“小鱼,你没事。”


    他与谢枢隔着层木板:“先门外巨响,薛随步履匆匆,接着宫室摇晃,如同地动,半刻?停了,我猜是宫中遭了变故,恰逢那是你出门没多久,我倒是有?担心了。”


    巨响是谢枢叫薛随劈树,地动则是谢枢自个炸山。


    谢枢没好说这俩动静都是他弄出来的,只是抬手推开门,自觉的拦上萧芜肩胛,承担了他的一半量,过程中萧芜一绊,下?识拉着谢枢,指尖蹭过羽毛,留下毛茸茸的触?。


    萧芜一顿:“这是?”


    谢枢这下推脱也不好推脱了。


    他只得轻声叹?:“是……几只鸟雀,路上猎的,想问问仙君想不想烤来尝尝。”


    萧芜停了片刻,抬手接过鸟雀,抚了抚鸟雀的羽毛,其中一只还活着,在他的指尖瑟缩,萧芜便沾了点井水去喂它,眉目间带了点哑然的笑?。


    谢枢只是看着。


    他没有养过宠物,也没想过养宠物,但萧芜小心翼翼去碰羽毛的样子,挺好看。


    萧芜摸够了,捡起另外几只断?了的,似乎在想如何下手,他一边摸索,一边问:“是因为之的那道伤,才给我带鸟雀的吗?”


    谢枢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谢枢想说:“不是。”


    带来鸟雀的大半原因,是66临时起?。


    谢枢自诩理智,他是系统的宿主,是剧情的反派,是完成任务后要回归现代的人,不可否认他很喜欢萧芜,这是他亲手塑造的主角,性格样貌人品无一不是他喜欢的,但对萧芜的种种,半是创作者对角色的好?,半是剧情偏差容许下的照顾,多多少少还参杂了求生的利用,谢枢这种人,是不会允许中途插入的?外事件打断他的预期的。


    本该如此。


    但是看着面的仙君,他说不出口。


    宋小鱼,大概是萧芜最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唯一的慰藉了。


    只可惜剧情里,这慰藉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谢枢捻了捻手指。


    他说:“是的。”


    萧芜便很轻的笑了。


    或许是仙门规训太过,萧芜虽然时常带笑,但一般是礼节性的,标准且优雅的,即使是笑容,也说不出的疏离冷清,但现在,对着一只不知道迟了多少年的烧鸟雀,他的笑容却很纯粹,甚至有?灼人了。


    谢枢唇齿微动。


    他几乎没有过脑子,下?识的说:“仙君想看庙会吗?”


    脊背上的第?层伤疤,是因为庙会。


    谢枢轻声:“过两天,山下恰好有场庙会,仙君若有?么想要的,我都带给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