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

作品:《捞星光

    帮佣的英姐这时候才大呼小叫地跑到门口, 接过时砚池手里的礼盒,朝客厅方向喊,“小池带朋友来了。”


    时砚池眼里闪过差异,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到。”何韵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绾到耳后, 手腕上叠带的手表和手镯垂到中腕,精气神很好的样子。


    夏星晓上一次见她, 还是在机场送时砚池去英国的时候。当时何韵饱受抑郁摧残,浑身都是被侵蚀的衰老和疲惫, 两人并没有打过照面,这次才是她们的初次见面。


    如今摆脱崩溃折磨, 她又恢复成了光彩照人的贵妇人, 也就是高馨口中一直打交道的何姨,时砚池的妈妈。


    时砚池牵过她的手郑重介绍, “妈, 这是我女朋友, 夏星晓。”


    何韵目光转向她。


    夏星晓轻轻叫一声:“阿姨,您好。”


    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半秒, 何韵笑得特别大气, 她嘴角微翘, “夏小姐, 请进。”


    何家老宅是中式装修风格,木质古雅、大气朗阔。进门就是道半镂空的红木屏风, 下面还养了几条金鱼, 一看就是风水摆件。


    大舅和小舅两家人都到齐了,正坐在黄花梨茶椅上,陪何老爷子喝茶。


    青白色玉瓷茶台上泛着香气, 茶桌上的人都往玄关看。


    时砚池把夏星晓往里面带,“外公、舅舅、舅妈,这是我女朋友,夏星晓。”


    她挨个弯腰颔首,很是规矩。


    轮到何良和何欣怡的时候,两小只主动打招呼:“嫂子好。”


    夏星晓耳廓染上粉白。


    何老爷一身夹棉中式唐装,精神矍铄,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时砚池带她一起坐过去,他从老爷子手里接过紫砂壶,往茶盏里添茶。


    老爷子喝一口,嘴里回味着金骏眉的甘醇,茶香醒脑提神。


    他笑着开口,“夏小姐不上镜,电视上看起来老气横秋的,本人怎么像个小姑娘,你们电视台是不是设备老化,把人都给拍老了。”


    所有人都笑。


    何欣怡狗腿子地给老爷子捏肩,“爷爷,表哥好不容易带女朋友回来,您得多夸夸,别给吓跑了。”


    何老爷子年轻的时候驰骋商场,精明干练,上了年纪喜欢含饴弄孙,可惜家里小辈没一个定下来的。


    他不由得神色紧绷,“小姑娘,你胆子没那么小吧。”


    夏星晓眉眼弯弯地摇了摇头。


    何老爷子这问问,那问问,她摆出个恭顺小辈的样子,两个舅妈妙语连珠,何良和何欣怡插科打诨,几人隔着几十条代沟,愣是聊得相谈甚欢。


    那一刻总算有点觉悟,何家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家风醇正,她之前脑补的腥风血雨的夺权大戏,真的就只是脑补而已。


    这一聊就聊到了日暮西沉。


    起风了,窗外下起了零星小雨。


    英姐掐着时间上菜,招呼大家吃饭。


    高馨从夏星晓进门起,就一直陪着何韵在厨房帮忙,此刻也挨着何韵坐下,和她面对面。


    两人互当对方是空气,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精致的菜肴流水般上桌,虽说是家宴,因为预告了时砚池会带女朋友上门,家里人都很重视,老爷子三令五申让人在米其林餐厅请了星级大厨上门,菜量虽然不大,食材道道是精品。


    何老爷子高兴,让英姐开瓶茅台,英姐磨磨蹭蹭地不去拿。


    老爷子抱怨:“现在这个家里,到底是谁做主?”


    何良和英姐同仇敌忾,“爷爷,除了喝酒这事儿是医生做主,剩下的还是您说了算。”


    何韵替老爷子求情,“今天我回来了,大家放爸爸一马吧。”说完朝身侧递了个眼神。


    高馨心领神会,她笑盈盈地开酒,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个超级mini的小酒杯,给老爷子倒了杯茅台。


    老爷子皱着眉头,啧了声,“你这酒杯,大小正好可以给我当挖耳勺用。”


    大家又笑。


    英姐接过酒瓶,给每个人都倒上。


    饭桌上天南海北地聊起来,气氛活络,关注点都在何韵身上。


    所有人都对六年前的事情只字不提,就怕勾起她的伤心事,两个舅妈话里话外都在打探。


    何欣怡是家里最小的,童言无忌被派出来当出头鸟,“姑姑,你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何韵看向年过古稀的父亲,眼底微红,“不走了,我爸爸和儿子都在这里,我所有的亲人都在这儿,我不走了。”


    大舅妈信佛,不禁有感而发,“有些人就是命中注定的劫,过去了就过去了。”


    事毕于此,不溺于往。


    餐桌气氛一时有些凝重,何韵掀开膝盖上的毯子去了洗手间,众人知道她是去调整情绪,也都不敢催促。


    回来的时候,她移步到厨房,问“谁要喝汤?”


    “夏小姐,要不要来碗汤?”


    夏星晓有点无措,想起身,被时砚池按住了,她应声:“好,谢谢阿姨。”


    “馨馨要吗?”何韵又补一句。


    高馨离座,脚步稍快地去了厨房,“我来帮您。”


    两个名字一出口,亲疏有别,夏星晓羽睫落下一片阴影。


    汤碗落手里,她浅浅地喝了一口,汤很香,很浓。


    何韵又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她喝汤,缓缓地问:“夏小姐家里人都是做什么的?”


    还真是直白。


    抬起的汤勺在空中一顿,汤汁一滴两滴地落回碗里,夏星晓放下勺子,直视过去,“我家就是普通家庭,前几年我爸爸包矿破产了,我妈卖了房子到处打零工,欠债去年才还清,现在靠退休金生活。”


    一大段话被她一口气说完,时砚池的手掌在她背上轻抚。


    客厅的灯光很亮,餐桌上静悄悄的,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何老爷子在喝汤,听完后放下汤勺,“你妈妈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一个人主要又韧性,做什么都能成功。”


    他一锤定音,把话题止在这里。


    何良见气氛不对,见缝插针,“表哥在英国一直没交女朋友,是因为嫂子吗?”


    时砚池笑而不语,只在桌下偷偷牵她手,夏星晓耳根发烫。


    何欣怡瞪大眼睛,“不会吧,表哥,你这种长相应该当个性感荷官,怎么会是纯爱战神?”


    ……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何韵看看腕表上的时间,再撂一眼窗外的夜色,视线转回夏星晓脸上,“夏小姐,今天我刚回来,晚上想跟砚池聊点家事,夜深了,就不留你了。”


    场面进入了沉默,当着一大家子的面,时砚池不接他妈的暗示。


    “妈,有什么事儿我们明天再聊,我先送星晓回去。”


    何韵的额头一斜,脸上的笑意一直薄薄的,“你喝酒了,不能开车。”


    “太晚了,就住在这里吧。”何老爷子发话,“阿英,小池的房间还有客房都打扫好了吗?”


    英姨欲言又止,“打扫了,不过韵韵回来了,高小姐也要住在这里……”


    “没事,这里打车很方便的。”夏星晓打断英姨的话。


    时砚池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就要起身,何韵将他的手臂拉得很牢,语气依旧温和,“砚池,妈妈真的有事儿要跟你商量,跟你爸爸有关。”


    “你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态度连敷衍都算不上了,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砚池。”何老爷子发话了。


    他几年没看见女儿了,虽然对何韵的作法不赞同,却也没驳了女儿的面子。


    时砚池要炸了,夏星晓赶忙说,“不用送,我叫了车马上就到,你明天再来找我。”


    何韵没给时砚池反应的时间,她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态度温和地递给夏星晓,“砚池第一次带女孩子回来,这是我们做家长的一点心意。”


    “谢谢阿姨,不用……”


    时砚池情绪不太好,压着气替她把红包收了,斜过肩在她耳边说,“红包你收着。”


    夏星晓抚着他的胳膊,露出浅浅梨涡,“别惹阿姨生气,她身体要紧。”


    何韵不声不响地从英国赶回来,还带着高馨一起参加家宴,态度已经明明白白摆在那里。


    她穿好鞋走出客厅,英姐撑着伞送她,时砚池也被他妈妈挎着胳膊站在门口。


    秋日的夜幕里,风一阵一阵地吹,网约车打着双闪等在大门外。


    夏星晓形单影只地往车那走,竟无端生出一丝凄凉。


    夜风很凉,呼吸着空气中的水汽,湿湿寒寒的,鼻子和眼眶都潮湿了。


    她打开开车,勉强扯出个笑容跟他们道别。


    “砰”一声响,时砚池重重地捶了大门一记,然后挣开何韵的胳膊,何韵在身后喊他,他充耳不闻迈开长腿朝夏星晓走。


    他走过来的时候,发丝已然有了潮意,他一手夺过英姐手里的伞,另一手拉住她的手肘往怀里带,劲臂护着软腰,众目睽睽之下环着她上车。


    英姐尴尬地站在原地,高馨眼睛一红跑了回去,何韵捂着嘴巴惊呼,何欣怡朝何良做了一个鬼脸,用手撑成喇叭状,“表哥,你好帅。”


    “开车。”偏冷的嗓音里没有温度。


    时砚池有些动气,清冷的眉间攒着一缕缕阴翳。


    司机有点懵,此时也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发动车子上路。


    昏黄的路灯下,她从后车窗里看见,何韵还站在原地看他们,夜风刮起了她的外套,她和夜色融为一体,然后很快丢了视线。


    这是不是繁华路段,别墅区有零星夜跑的人偶尔经过,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车窗上。


    车上不放音乐,时砚池和夏星晓又像约好了一样,对方才得事情只字不提,她的手被攥得很紧。


    两人一路无话,车子到了远洋公寓的落下,时砚池脱下外套披她身上,又绕过车头给她撑伞。


    夏星晓敲了敲司机头枕,让他等一下。


    两人的身影浸在路灯下,细雨落在时砚池的肩头,他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你先回去。”


    “我不。”


    浮躁的呼吸渐渐平稳,他的掌心很热,捂得人心口暖融融的。


    “你妈妈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肯定是有事情要跟你说,刚才她对我的印象已经很不好了……”


    “别管她。”他还带着少爷脾气。


    黑色伞面罩在头顶,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夏星晓仰着头吻了上去。


    主动的是她,缴械投降的也是她,时砚池吻得很深,她喘不过气来,最后轻轻咬了他的唇瓣,两人才分开。


    “回去吧”,两人在咫尺之间对视,指腹抚他皱起的眉心,“你不是很擅长谈判吗,不跟阿姨聊聊,怎么知道她的想法?”


    这种祖宗终于被说动了。


    在降下的车窗下,他探出身子,捻起一缕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止不住的情意都融在他的灼灼目光里,“谁都不能阻止我爱你……”


    表白来得猝不及防,夏星晓脸热,吩咐司机快点开车。


    红色的尾灯渐渐远去,“叮”一声手机响,带着水雾的屏幕被微信点亮。


    汪静:【时砚池的家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