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五条悟将这个名字记在脑海中。


    “念出来才发现，我们名字的发音还很像呢……”杰隔空控制着水壶，将烧好的水倒在杯子里。


    “或许，哪怕今天我不说，你最后也会知道我的名字吧。”他说，“这样一想，现在告知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对，现在名的约束是相互的了。”五条悟一脸正经地说。


    “噗，你还是个孩子，怎么总板着脸。”杰往杯里放了些茶叶，推到他面前。


    “还烫，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喝了。”


    “嗯。”五条悟微微点头。


    一切的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神社里的食物和茶叶都是很廉价的，比家族拿出来给他的要差很多。


    但莫名的，他就是觉得这里的和果子比家里的更好吃。


    连着十几天都找不到的胃口，在这里冒出了头。


    又吃了两块和果子，山神却制止了他的行为。


    “再吃就睡不着觉了。”杰指指屋外，“已经很晚了，小孩子要早点睡觉。”


    “我睡不着。”五条悟回答。


    这不是假话，因为六眼，他哪怕睡着了大脑也是活跃了，几乎不存在浅睡眠，而且一草一木的动静都会把他吵醒。


    但山神不知道这件事。


    他只是觉得，这孩子的叛逆期有点早了，对孩子和孩子的家人来说都是折磨啊。


    于是他轻轻拍了拍五条悟的头，说：“山神给你赐下了祝福，你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的。”


    “……”喝水的五条悟呛了一下，咳了起来。


    杰下了一跳，立刻探过身来，帮他拍背。


    呛水的小孩咳了一会儿，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把肺都咳出来。


    杰也在这时才发现，他的身形很单薄，只是和服宽松，穿着不显而已。


    “你怎么这么瘦？”杰微微皱眉，“你平常吃得很少吗？”


    “没有。”五条悟光明正大地说谎。


    “真的吗？不要在神目前说谎哦，我是能听到你的真实想法的。”


    “……不许读我的心！”


    “知道啦，我会尽量无视的。”杰无奈道，“我也不想的呀，但一旦进了鸟居的范围，人们的心声就会自动传给我，我也时常为此苦恼呢。”


    “……”


    是吗，那他们还真像呢，都是在被动接收信息。


    不对，这么说，他之前在心里想的一切，都被这个山神听到了？！


    “我在无视。”杰捂住耳朵，“或许等我的神力强一点，就可以屏蔽了。”


    “所以你就是在听！”五条悟一下子窜起来，“一直在听，直到刚刚才告诉我！”


    “……好吧，事实确实如此。”杰放下捂耳朵的手，“嗯……那么作为补偿，山神再给你多一些的祝福……”


    “我不要那个。”五条悟直接拒绝了神的道歉。


    “我要看你的画像。”并直接开始点单。


    “……我的画像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赐福还是要给的。”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那么大的东西放进袖子的，或许这就是神力吧。


    “不过说起来，你居然没有见过我的画像吗，那你是怎么觉得我眼熟的？”杰打开卷轴，展示给五条悟，“呐，就是这样的。”


    “……好丑。”五条悟表情未变，但眼神里是明晃晃的嫌弃。


    就客观来说，这幅画像并不好看。


    既不是传统的浮世绘风格，也不是现在日本流行的动漫风格，而是相当抽象的简笔画。


    看起来像某个小孩子随手画的，线条抖得厉害，颜色也很辣眼睛，而且这个笔触……是蜡笔吧？


    抽象，非常抽象。


    “可是重点抓的很准啊。”杰说，“只要能认出是我不就好了。”


    “但比起正常的神像，这也太丑了，你就没有其他画像吗？”五条悟问。


    “没有啊，我不会画画，一般人又看不见我。”杰无奈道，“不过这也没关系啦，我不在意。”


    五条悟：“……”


    是个好脾气的笨蛋山神呢，非常符合人对土地神的刻板印象。


    “好啦好啦，去睡觉吧。”杰站起身，拍拍和服的下摆，“我会一直在这里的，不会有危险，可以放心睡哦。”


    “……知道了。”


    是个喜欢当长辈的山神呢，明明看起来和他一般大。


    五条悟以为自己是睡不好的，就像过往的每一天一样。


    那或许是山神的祝福有了作用，他这一夜睡得额外的安稳，直到阳光透过卧房的小窗户，照到榻榻米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才将他唤醒。


    五条悟揉了揉眼睛。


    好奇怪，他居然是被鸟叫吵醒的。


    “早上好啊。”杰坐在榻榻米旁边，“看样子，你睡得不错？怎么样，我的祝福跟有用吧？”


    “……还好。”五条悟说。


    明明在说谎，他忘了心声会被读到吗？杰无奈地想。


    “小悟要回家吗？”他问，“我这里毕竟简陋，养不了你，而且你的家人也会担心的吧？”


    “他们才不会担心。”


    他们担心的是六眼，而不是他。


    “哎……”杰叹气。


    “这样可不行啊，小悟。”他站起身，“大家族往往以利益为尊，但其中总会有关心你的人，你不想念他们吗？”


    “不想。”五条悟摇头。


    他的长辈只关心六眼，身边的仆人过段时间就换一批，连院子里的小鸟和鱼都跑过一茬又一茬。


    没有什么值得挂念的。


    “啊，难办啊，我也不能让你一直留在这里。”杰指了指神社外面的方向，“因为你家里已经找过来了。”


    “……”


    五条悟太小了，哪怕有一双能看见一切的眼睛，知道人走过的地方会留下这里咒力残秽，也没法把自己的踪迹全部掩盖住。


    五条家可太擅长找他了。


    他从里间出来时，长老和族人已经把神社翻了一遍，就差把神龛搬起来了。


    “给我住手！”五条悟生气了。


    “少主！”长老走过来，“终于找到你了，野外危险，快和我们回去！”


    然而，少主的回答却是出乎他的预料。


    “你们弄乱了这里。”


    “……啊？”


    “把这里打扫干净。”五条悟说。


    “……好，你们，都把这里收拾好！”长老对其他族人说。


    族内等级森严，侍卫和普通族人们自是都听他的话，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井然有序地收拾起来。


    长老重新转向五条悟。


    “少主……”


    “知道了，我会回去。”五条悟走出神社。


    长老松了口气。


    回去就好啊……


    真是的，少主这些天连饭都不吃，怎么突然又开始往外跑……哎？


    神龛上有一个苹果核，和一块吃了一半的和果子。


    他拿起那块和果子，微微皱眉。


    世界上没有神，但也不会有人把吃剩的东西放在这里当贡品。


    难道……


    “不走吗？”五条悟站在院子里，淡淡道。


    “走，走啊！”长老应道。


    五条悟没理他们，独自向山下走去，五条家的人自然会跟上。


    他要尽快把人引走，不想让山神的存在被发现。


    神是庇护世人的，但咒术师排斥一切非人种族，或许会伤害杰。


    就像五条悟预料的那样，五条家的人没有在神社多留，很快就跟了上来。


    不过在下山前，长老将那半块和果子递给一位近侍，说：“回去之后，把这个交给厨房，让他们复刻出一模一样的。”


    粗制滥造的食物，和他们提供给少主的糕点差太多了，除了能看出是手工制品以外，没有任何值得留下的地方。


    但，如果少主能吃下这个的话……


    一想到这里，长老便沉重叹息。


    少主啊少主，你怎么能…怎么能随便捡东西吃呢！


    万一又中毒…哦，没有人会闲到在贡品里下毒……万一拉肚子怎么办！


    既要找少主又要操心少主的饮食，为了家族的未来，他们这些长老可真是付出了太多……


    五条悟才不管别人的付出，他只知道族中沉闷压抑，死气沉沉。


    就连天空，也笼罩了薄薄的结界，仿佛是想将人困死在里面。


    哪怕那个结界并不会阻止他们的外出。


    杰的神社很小，但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比家族里好太多了。


    于是，在回到五条家几天后，他又翻墙出去了。


    这次，他是努力往肚子里吞了食物再去的，体力比上次更充足，路线也没有忘。


    翻过两个山头，他再次看见熟悉的红色鸟居。


    顺着阶梯走上去，山神正坐在神社的屋檐下，幼崽般的小短腿够不到院子的地面，随风晃啊晃。


    “你又离家出走了？”


    见到五条悟来，杰也没有惊讶，显然是在对方踏入鸟居范围时就得到了消息。


    “不是离家出走。”五条悟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我不要他们。”


    “可我这里也没有好吃的好玩的。”杰说，“如果需要玩伴的话，村子里倒是有不少和你年龄相仿的孩子。”


    “我不喜欢小孩子。”五条悟说，“太幼稚了。”


    “你自己还是孩子呢。”杰无奈，“别总板着脸啦，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你不该有那么多负担。”


    “没有的事。”


    “那总不能说，你是因为看东西太清楚，所以看破红尘了吧？”杰笑道，“这样会老得快哦，还会失去许多乐趣。”


    “那你天天待在这里，有什么乐趣吗？”


    “有啊，有很多……啊，有人来了。”


    五条悟自然是知道有人靠近。


    是一男一女，二十几岁的样子，看穿着，应该是附近的村民。


    女人挺着大肚子，估摸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


    男人扶着她，走上一阶阶山路，来到神社前，为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祈福。


    孕妇行动不便，只是站着，不过她发现了五条悟。


    “看，那里有个孩子，你能看见吗？”她问自己的丈夫。


    “我看到了……是一个白头发穿和服的孩子？”


    他们都是普通人，看不见山神，只能看到另一个身为人类的孩子。


    “真可爱啊，是伴随在山神大人身边的灵魂吗，或许他正在寻找下一世的家庭？”


    “那我们要不要假装看不到他？我听说，灵魂被看见的话，会不好意思进母亲的肚子的。”


    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的五条悟：“……”


    “噗。”杰忍俊不禁。


    “这就是你说的乐趣吗？”五条悟看向他，“为什么他们以为我是鬼？”


    “或许是因为小悟长得太可爱了，不像人间会有的孩子吧。”


    “我不可爱。”五条悟皱眉，“可爱是形容幼稚的小孩子的，我才不是那种人。”


    “好啦好啦，你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