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宅。


    “悟又跑出去了？”五条家主坐在榻榻米上，问。


    “是的，远处跟着的侍卫传来消息，他好像又去那个老神社了。”五条家长老回答。


    “一个普通人供奉的小神社而已，在哪里吸引到他了……”五条家主琢磨着，“确定那里没有咒灵吗？”


    “我特意看过，没有可疑的咒力残秽。”长老说，“而且，如果有咒灵的话，少主大人不可能毫无察觉，更不可能隐瞒。”


    “那就继续关注吧，要是有什么异常，立刻告诉我。”


    作为咒术世家，他们自然不会相信神明的存在，对五条悟的“神子”称呼，也只是对六眼的赞誉而已。


    ……


    小神社。


    一个中年人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他看见坐在神社里的小五条悟，还愣了一下，小声问：“那个……你是……山神大人的神使吗？”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有得到回答，中年人也不恼，反而拿出一大袋子贡品放到神龛前。


    “神使在上，山神在上，帮帮我们白井村吧！”他开始向神龛跪拜，“有三个孩子，三个孩子不见了！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怕不是被妖怪抓走了啊！”


    “……”五条悟不说话。


    等中年人拜完，匆匆忙忙地下山，五条悟才问杰：“为什么他叫我神使？”


    “嗯……应该是因为小悟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吧。”


    当然不像，霓虹人大多黑发黑瞳，天生白发在古时还会被当成妖怪孤立起来。


    但五条悟气质出尘，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又仿佛清冷孤傲的谪仙。


    他那双瑰丽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世间万物，被注视之时，人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如此，将他当成神使，倒是正常。


    至于为什么是神使而不是神本人呢……神像是抽象了些，但也能看出山神是黑头发的，和供奉他的村民们一样。


    五条悟也不会在意自己为什么不是神，反正贡品都是他吃。


    人类幼崽吃着贡品，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一只柔软无害的小仓鼠。


    “你吃完后回家吗？”杰问。


    “不回。”五条悟啃着水果，总感觉这几个小橘子不怎么甜。


    “你要去帮他们找小孩吗？”


    “嗯，回应信徒的祈愿，是神明的职责。”


    尤其是像他这种小地方的土地神，如果一直不管信徒的话，信仰会流失，力量就会变弱。


    当最后一个信徒也离去时，神就会消失，就像人鱼化为泡沫，从未存在。


    而且，他这样的小神是不能离神社太远的，只有在信徒有所求时，才能踏出鸟居。


    “世上没有妖怪。”五条悟说，“拐卖或者咒灵，都不是你管辖的范围。”


    “我知道啊，但是他们已经来求助我了，能怎么办呢？”杰站起身，“我本就是为保护他们诞生的神，让孩子们陷入危机之中，是我的疏忽。”


    “……”五条悟咽下最后一瓣橘子，“我也要去。”


    “不行哦，小悟还是孩子呢，不可以做这种事。”杰向他微笑，“记得回家的路吗？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


    “我不回。”五条悟说，“我不是小孩子。”


    “嗯……那就在这里等我吧，我会在天黑前回来的。”


    “不准你走。”五条悟却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小手抓得很紧，杰轻轻拉了一下衣袖，拉不动。


    他叹了口气，“好啦好啦，我可是山神，一般的咒灵杀不了我，不用担心。”


    “不。”五条悟说，“你是我捡到的，不准你走。”


    杰：“……？”


    为什么他变成幼崽捡到的了？不是他捡了幼崽吗？


    悟的思路：山神很弱+山神把贡品给他吃＝山神是他捡的，需要他保护。


    ↑当然这只是他的自我逻辑补全，不知道山神有没有听见这段心声，反正他就是这么想的。


    最后山神还是没有拗过他，允许他在村口远观，但是不可靠近。


    这只是附近的三个小山村之一，大概一两百人口，一眼望去齐刷刷的小平房。


    田里种了稻子，此刻还未成熟，一片绿，四体不勤的六眼神子觉得它们像长在浅水里的草。


    有两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孩子在家门口的草里…啊不，是田里玩，被大人瞧见了，屁股上挨了一巴掌，拎回家去。


    “妈妈，那边有个白头发！”小孩一边被打一边还不忘闹腾，“是故事里的妖怪吗？”


    “还妖怪呢，我打死你！”妇人一手拎一个娃，看着相当彪悍。


    她没有看五条悟在的方向，在她看来，什么白头发妖怪都是小孩子瞎编的，为了逃打屁股罢了，没有必要求证。


    “……”五条悟在田埂旁边站着，手里还拿着杰给他的和果子贡品，衣服没有口袋，不知道该放哪。


    不要和他说可以放嘴里吃掉，他现在是不可能吃东西的，和饱腹与否无关，只因村里的画面太难看。


    在普通人看来，这里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山村，处处透露着慢生活的宁静美好。


    但在咒术师眼里，这里的咒灵密度和人员密集的大城市有得一拼。


    且不说蝇头这种随处可见的四级咒灵了，光是显眼的三级咒灵，他都看见了不下五只。


    这个村子还没有覆灭真是奇迹。


    这里的异常没有被咒术界发现真是奇葩。


    五条悟没有和低级咒灵掰头的兴趣，目不斜视地看着杰离开的方向。


    ……算了，还是闭上眼睛吧，虽然不影响视力，但起码不用和咒灵演戏。


    他就这样站在田埂上，六眼的感知蔓延出去，能看见杰在丢了孩子的几家转悠，普通人见不到，也听不到山神，孩童模样的神只能按照常人看不见的非自然痕迹进行寻找。


    他看见山神转了几圈，皱眉，原本就像眯着的眼睛被挤得更小。


    遇到麻烦了吗？五条悟想。


    看来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pp……”


    这时，他的耳畔传来微弱的嘶吼，像是男子的笑声，又像是小孩子间相互吓唬的恶作剧。


    五条悟没有睁眼。


    但他清楚地看见，一个两米多高的白色人影，行走在田间，向他飘过来。


    “……”他把手里的和果子吃了。


    然后，不紧不慢地朝杰所在的方向走去，依旧是闭着眼的，仿佛完全不知道里世界的怪物就在离自己不到百米的位置。


    “pp……”白色人影继续嘶吼着，两手下垂，朝白发的幼崽飘。


    “……”五条悟默默加快了一点脚步，将自己的速度和人影持平。


    “ppp……”人影飘得更快了。


    五条悟：“……”


    算了，还是直接跑吧。


    思想和行为的间隔只有火花般大小，他快步像杰跑去时，人影还愣了一下。


    但很快，人影意识到自己被骗，愤怒地追了上去！


    无需掩饰后，锐利的指甲从人影指尖弹出，只瞬息之间就来到了孩童的身后，意欲刺穿孩童的头颅！


    然而，在指甲距离白发只有五厘米时，却仿佛碰到了什么屏障，无法再近一步。


    杰也发现了他的困境，山神过来，一张符拍在了人影爪子上。


    符咒由黄色变得漆黑，同时，白色人影尖叫起来，手指冒烟，显然是被灼烧。


    “离去！”


    山神神色自若，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出一点情绪。


    人影显然是被唬住了，速速离开。


    然而，在人影消失之后，杰面色苍白，脚下不稳，险些跌下来。


    五条悟扶了下他。


    “你受伤了？”


    “没有，只是消耗得有点大。”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神，仅仅是把咒灵赶走，就已经耗了大半的神力。


    “悟有受伤吗？”


    “我有术式，它伤不到我。”五条悟回答。


    “但你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使用术式的负担很大吧。”杰说，“这个咒灵盯上你了，你快些回家去，不然会被抓走的。”


    “我没有看见它。”五条悟说，“你才会被抓走。”


    六眼的负担过大，导致他无法长时间使用术式，但相应的，他的咒术常识理论课成绩非常好。


    经过刚刚那番短暂的交锋，他已经分辨出那只咒灵是什么。


    假想咒灵“八尺大人”，来自人们对民间怪谈“八尺大人”的恐惧，至少是一级，甚至特级。


    “八尺大人”在民间有不同的说法，但都有相同点：八尺大人的外貌是一个两米多高的白衣女人，会伤害未成年的男性。


    主流的说法是，它在古代受过人的供奉，而祭品是年幼的男孩。在无人供奉的今天，八尺大人依旧会抓男孩食用，无关善恶，只是单纯的保留了古时的习惯而已。


    不过如果是咒灵的话，就明显是对人类，尤其是其食谱上的未成年男性抱有恶意了。


    传说里被迷惑的标准是看见八尺大人的样子，并听见它的声音，五条悟之前一直没有睁眼，很难说算不算看见。


    “我不是人类，不在它的食谱上。”杰无奈，“别闹了，为了你的安全，和你家的侍卫回去吧。”


    “……”五条悟自是感知到了，有两个人一直跟着自己。


    八尺大人追上来的时候，他们也准备好术式和咒具，准备随时冲出来了，如果神子大人维持不了“无下限”的话。


    现在咒灵被暂时赶跑了，他们又自以为天衣无缝地躲了起来，就像普通人无法理解咒术师一样，他们也无法想象六眼的视察能力。


    “都出来。”五条悟淡淡道。


    “……”自以为藏得很好的侍卫们灰溜溜地跑了出来，在他面前行礼。


    “送我回去。”五条悟说。


    “是。”


    “记得在日落前到家啊，以后也别常来，嗯，如果可以的话，卧室里最好放些盐和符纸……”杰念叨着，很是关心。


    “知道。”五条悟看向他，“我会来接你的。”


    “……”这和我说的没有关系啊！


    “走吧。”告别后，五条悟转过身，对侍卫说，“天黑前到五条宅。”


    “……是。”应话的侍卫迟疑了一瞬，但很快又接了上来。


    这个小山村离五条家不算太近，按一个孩子的脚程，至少要走五六个小时。


    但五条悟是咒术师，在刻意的加速下，他赶在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前回到了五条家。


    直到回到属于自己的小院子，他都没有和侍卫说一句话，也没有分给旁人哪怕一个眼神。


    而护送他的侍卫，在确认少主安全后，趁着四下无人窃窃私语起来。


    “那个袭击少主的咒灵是什么来头，会是诅咒师吗？”


    “不知道啊，但看起来很强，不是你我能应付的，快点报上去吧。”


    “嗯……还有，临行的时候，少主在和谁说话？”


    “不清楚，反正我没看见，也没有感到可疑的咒力波动，或许是只有六眼能见到的特殊生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