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过秦楼 故地游

作品:《春风不枉

    []


    马蹄声哒哒远去。


    洛怀珠手按在薄瓷杯上,垂眸细听外头动静,只是对方发出一声“嗯”以后,直到马蹄声消失,也没说过第二句话。


    他们的马车也重新启动。


    杯中香茶晃荡,溅了两滴在她手上,已是微凉。


    她将凉茶泼入旁边固定在槽口上的木桶里,一抬眸,便对上了歪斜躺着的即墨兰,那略带促狭的眼神。


    “阿浮啊。”


    “欸,先生。”


    阿浮清脆的声音响起。


    她是即墨兰从冬日浮冰上捡来,从襁褓养大的姑娘,说是派给洛怀珠的侍女,其实更像是妹妹。


    阿浮肌肤胜雪,长相娇俏可爱,性子单纯,活泼外向,头上梳着双环髻,鲜亮的红色绸缎绑在环髻上,末端坠了一粒饱满的珍珠,垂在肩膀上。


    洛怀珠躺在床上那一年,一直都是阿浮在照顾她,每日不厌其烦和她说话,替她换药、松动筋骨云云。


    “我方才,好像听到那个蒋副指挥使和一个人说话,你可有看见那人是谁?”


    即墨兰和阿浮说着话,那掩藏在杯子后头的眼神,却总是溜到洛怀珠身上去。


    阿浮咬着千层糕,脸颊鼓起:“还能是谁,不就是画像里那个拜入前任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门下,却在获得帝心以后,翻脸不认人,将右仆射拉下马的奸臣谢景明!谢侍郎!”


    她知道自家怀珠阿姊,从前和谢景明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且两家已定下婚约。


    可那又怎样。


    前任右仆射王昱年,可是她怀珠阿姊父亲林澈林伯谨的好友!


    紫宸门事变后,新帝上位,翌年会试取会元,殿试摘桂冠,得状元,三元及第,一时风光无两。未料,刚入翰林修撰,他就巴上了当年反对新帝一系列新政的前任右仆射,鞍前马后伺候人家两年,捞了个心腹的位置。


    不曾想,前任右仆射刚将他提拔到正四品下的右谏议大夫,屁股还没坐热,他便反手奉上王昱年贪污、栽赃同僚、强占良民田地等十八条罪状,将王昱年直接拉下马。


    新帝念在王昱年劳苦功高的份上,让他主动辞官归乡,算是还王昱年一个体面。


    然,王昱年临近晚年,仕途遇挫,终日借酒浇愁,归乡途中便郁郁而亡。


    有关王昱年的十八条罪状,不少人都认为是谢景明无中生有,乱诌出来的罪名,为的就是给自己一个登上高位的功绩。


    为此,谢家和云舒郡主都纷纷与他决裂。


    朝堂清流更是不屑他背叛恩师林伯谨与恩师好友王昱年的行径,当面唾骂有之,派人刺杀有之。


    王昱年下马后,朝堂很是动荡了一阵。


    谢景明趁机推出新政,却遭到了朝堂内外一致反对,众叛亲离之后,他又陆续尝到了同僚暗下黑手、当面挤兑,百姓丢烂菜叶、臭鸡蛋唾骂的滋味。


    宦海浮沉之中,他手下留情了几次,却反遭更剧烈的对抗后,开始排除异己,打压政敌。


    他杀伐果决,手段冷酷无情,如雷霆惊怒。新政推行两年,民众叫苦不迭,而国税增收,兵马渐壮。高祖皇帝一直惦念的守具所、车辂院、军器所等,也陆续建成。


    此后,谢景明便直接被扣上了奸臣酷吏的帽子。


    他由右仆射一派,直接脱身出来,成了朝堂人人针对,唯有新帝看重的孤臣,犹如渺茫大海中,夹在几条大船之间的一叶扁舟。


    饶是如此,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一职,也没能落到他头上去,而是握在了沈昌手中。


    受尽唾骂的谢景明,也不过得了个正三品的门下侍郎,上头有个侍中为故友王昱年一事处处压他不说,还矮了从二品的沈昌一头。


    世人都笑他如意算盘敲得响,却算错了账,白替沈昌做了嫁衣。


    听到阿浮对谢景明的评价,洛怀珠眼睫颤了颤。


    这些年来,她所听到的谢景明,与印象中那个克制隐忍、温良恭谦、谨慎稳重的谢景明,简直判若两人。


    世事变迁,她已有五年不曾见他。


    然而她依旧不信,谢景明会变成那样一个人。


    “阿浮,慎言。”她不轻不重说了这么一句话,“官场浮沉,目之所见,未必就是真相。更何况我们只是从一页纸上得来的消息。”


    “怀珠阿姊!”阿浮恨恨咬了一大口糕点,鼓着脸嘀咕,“他这样的奸臣,半点儿配不上你。哼哼。”


    “阿浮。”即墨兰给愤愤不平的小姑娘,塞了一杯温热的香茶,“喝点茶,小心被糕点噎着。”


    喝过茶以后的阿浮,怒气渐消。


    即墨兰这才慢慢悠悠继续问:“那你可曾见到了他的模样?”


    阿浮点头,含糊道:“见着了。他骑着一匹枣红大马,身姿倒是挺拔,面容也如同画像那般,长得端方雅正,十分好看。不过……”


    “那他气色如何?瞧着可精神?”即墨兰将她后头的话打断。


    阿浮歪着头想了想,肯定道:“不太好。脸色和唇瓣都很苍白,像是生病了一样,眼睛下面青紫一片。”


    洛怀珠眼皮子微动,搁在桌上的手,被她缩回绒毛套子里。


    她始终垂眸,看不清所思所想。


    即墨兰暗暗叹了一声,岔开话来,让阿浮讲讲外头的风景。


    阿浮忘性大,讲着讲着就把这事儿忘了。


    马车咕噜噜走到南薰门前,蒋副指挥使前来拜别,说要继续回去训兵。


    城门校尉好奇瞥来一眼,伸手向前面护卫索要“过所”①,确认身份,方可放人通行。


    厚重马车门半敞开,露出里面坐姿各异的三人来。


    城门校尉打开放在最上头的一张过所,窥见“即墨兰”三字,瞳孔当即一震。


    这位爷入京,京中少不了要有一阵热闹日子。


    他为军巡铺和街道司②的弟兄们默哀。


    看完随行所有人员的“过所”,他恭敬递还,做了个“请”的姿势。


    入城后,他们向西而行,过曲院街,便到南武学巷内一座宅子前。


    宅子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自由”二字,没头没尾,令人摸不着头脑。不似对面人家,“版筑家风”的牌匾一挂,便知取自《孟子·告子下》的“傅说举于版筑之间”,可知此宅人家为傅姓。


    阿浮跳下马车,将脚凳拿出,扶着即墨兰与洛怀珠下车,进入宅子。


    宅子并不算十分大,主人家住的院子只有两座,但胜在简朴雅致,花草池沼俱全,倒也不失趣味。


    刚搬来,要安置的东西很多,宅子里忙乱得要命。


    仆从、护卫洒扫了足足两日有余,才算彻底落脚此宅。


    不等第三日到来,雪花片一样的请帖,便送到门上,送得跑腿的仆从阿清和阿风不耐烦,直接在门口放了个竹筐,支起一块木牌,上书“请帖置放处”。


    这般行事,着实无礼。


    然而最是重视礼节的清流们,却没有一个想要和他掰扯这事儿,请帖依旧被恭恭敬敬放到竹筐里,叠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


    阿浮拿起请帖,清了清嗓子:“墨兰先生惠鉴,久违颜范,荏苒数年,自幕府一别……”


    “停。”斜倚坐榻的即墨兰伸手打断,“别念了,肉麻。”


    “肉麻吗?”阿浮将请帖阖上,丢回去,嘟囔道,“先生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