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东都望(三)

作品:《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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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水来唱个曲吧。”


    宋轻水便抱着琵琶,轻唱起来,“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谢给事,于拾遗接着吃酒吃菜。”王文光哈哈扬笑,朝他二人举杯。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于参拿起酒盏,望了眼谢愈,主桌上的王文光也瞧见他正愣神,便叫道:“谢给事?”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谢愈思绪陡然被唤回来,抬目只见席上众人视线皆落自身,便忙赔酒,“失礼,谢某自罚一杯。”


    屋间的琵琶曲和柔细调仍在婉转轻诉。


    他今日才知晓这位女娘的名字,未曾想,她来东都,做了都知。


    “不拘此小节。”王文光乐呵呵笑起来,“我河南府人土风情大不同于长安,明日我且叫人带着谢给事和于拾遗四处转转。”


    宋轻水抱着琵琶坐于对面,谢愈敛目,握着酒杯,“不必,明日也该去查正事了。”


    少尹未作声,两位参军便忙接话拢和席面,“也是也是,于拾遗也快吃酒。”


    于参向来不顾及旁人面子,只将手心间的杯盏一顿,面无表情接话,“酒多误事,某还是少饮些。”


    王文光面色陡然可见的一垮,酒盏在案上不轻不重地一顿,“失陪片刻。”


    两位参军脸上的笑意也是一凝,一前一后皆各自找着理由退出了席间。


    如今屋中,只余三人。


    “未曾想,会在东都遇上谢郎君。”


    一曲毕,宋轻水放下琵琶,朝谢愈望去。


    于参转过眼,在他二人身上打量片刻,“你们认识?”


    “谢郎君曾救过妾一命。”宋轻水微颔首,向于参解释。


    “怎么来了东都做”


    “做妓是吧。”宋轻水一笑,将谢愈一顿的话接得轻松。


    “其实那日从郎君屋中离开,我回想郎君的话,便觉得有理。”她已放下琵琶,起身向前,站在那雕花的紫檀木窗下。


    “长安,的确是我立在那儿,就觉得心痛到无地自容的地方,我想,我应该听郎君的话离开那儿,所以我来到了东都。”


    脚边朱罗裙身涟涟,带着腰间的白玉环佩作响,她转过身,“我一直都不是良籍身份,做到都知,已是我这辈子,最好的结果,况且我很开心,自己能一月,立在这都知的位置。”


    能触及从前不敢用之物,见到从前未能见之人。


    谢愈垂眸,眸中无甚波澜,却也轻道:“若自己认为开心,这样也很好。”


    宋轻水微掐指尖,她抿唇,“谢郎君会在东都待多久?”


    “我这番是受圣人之令查盐税而来,若有结果,便会离开。”


    “若有什么妾能帮得上忙的,郎君尽可来寻我。”


    宋轻水出声。


    谢愈一愣,终是望了她一眼,“多谢。”


    东都的天兀自阴沉,这场冬雨自他二人入城之时便一直下个不停。


    不同于中轴对称极为规整的长安城,洛阳宫城偏居于西,河网密布,洛水贯都。


    坊间河流交错,白墙黑瓦,颇有江南古韵。


    谢愈撑着伞,同于参一道立在那宣范坊中的河南府廨前。


    耳房中忙钻出一位小吏来。


    他头顶着雨丝,将手踹在怀里搓了搓,而后立住步子躬身,“谢给事,两位司录参军今日都不在。”


    耳房内的人皆听清了谢愈要找得人,时不时扭过头瞧看门下撑伞的三位。


    谢愈捏着伞柄,目朝里望去,那些个官吏忙错开眼低头办事。


    “那仓曹参军呢?”


    便见身前的小吏面上有些局促,“一位派往别县,一位告了假,谢给事怕是寻不到有用的消息。”


    于参自那耳房处转过眸,朝他问了句,“两位司录参军何时回来。”


    “这,下官也不知晓。”小吏干笑了两声,不自在地抹了把肩上的雨丝,怕是自己心里也觉得这说谎的差事,令人惶恐。


    谢愈心下已经了然,和于参对视一眼,便转身离开河南府廨前。


    雨势飘洒,渐渐斜飞入衣摆。


    谢愈盯着伞檐之下,连绵不断的水珠,“你说我们此去王少尹府上,他又会给什么借口?”


    “你既然知晓他会有借口,倒不如不去。”


    谢愈听这句,不由得扯笑。


    清晨的雾气很大,雨也朦胧,江流泠然向西波澜,他的话也一如此般,轻然笼罩却让人清醒。


    “有些明面上的事,得做,这是我该行的本分,他若推辞便是他该承担的。”


    于参步子慢了一下,撇头打量他。


    “你倒是变了很多。”


    谢愈安静地听着,没有什么反应。


    “话里话外,都有胡尚书的影子。”


    “胡咏思。”谢愈看向于参,“他确实教会我很多。”


    谢愈同于参拜访的话自奴仆口中禀来,王文光躺在胡床上,翻身也是处处不得劲。


    他烦闷得哎呀一声,从胡床上猛得坐起来,将挂在木施上的衣袍匆匆套上身。


    “走,去看看。”


    仆从便瞧着方才清醒的阿郎,见着这清早拜访的不速之客,就成了一副不清醒模样。


    王文光眸中惊愕,“谢给事和于拾遗,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要查盐税一事吗?”


    于参盯着他,“河南府的两位司录参军今日都不在。”


    “都不在?”王文光“哎呀”两声,更是惊异。


    谢愈一双眸子轻抬,打量着王文光面上所露的神情,接着于参的话继续言:“所以下官无法,只得来寻王少尹,少尹掌管河南府诸事,盐税想来也是过目并不陌生。”


    便见王文光忽而摇了摇脑袋,想将自己晃清醒些,“哎呀,这私盐在河南府虽见过,但也是一直在打压,这官府……”


    话提及此,他又猛得闭眼,抱着脑袋怪叫起来。


    唬得一旁立着的奴仆忙去搀扶,又急着大叫,去着人请医工。


    “哎呀呀……”王文光扶着胡几轻叹,装模作样,“谢给事还请见谅,昨日和二位喝得太过畅快,倒床便睡,未喝下一位解酒汤来,想来将旧日的毛病也给勾出来了,今日头痛欲裂,诸事都想不起来。”


    谢愈盯着王文光,扯唇轻笑,“这倒是巧啊,我原以为昨日的两位司录参军都和王少尹一般未喝醒酒汤,如今一看原来只有少尹一人,参军倒是清醒,一大早便出府忙旁的事。”


    王文光撑着脑袋摇头,“谢给事说笑了,他二人向来是实干的心思,应办的事儿绝不耽误。”


    堂外,请来的医工便也到了。


    “医工快给我家阿郎瞧瞧。”


    王文光虚着眼睛将手伸出去,还不忘余光注意着余下立着的二人。


    见医工一直皱眉却半天未吐出一言半句来,谢愈便懒得在此消磨时光。


    “罢了,那便等着王少尹酒醒,谢某在做叨扰。”


    历来查案办事,需要文书事务交付,道清缘由,可这河南府上面竟皆是逃避,只字不提。


    还各自找着理由演出一番戏来。


    谢愈背影微顿,偏过身,朝王文光温声言:“不过,东都之行,谢某未从河南府上应得的消息,若是从旁处得知,王少尹也勿怪某,不念及昨日的,杯盏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