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怪道景(一)

作品:《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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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录处的书架上蒙着一层细灰,掌灯的罩子也生了一层糊糊的油腻子。


    谢愈四处扫了眼,这司录处怕是太久无人踏入了,就连库房内用来驱虫防潮的芸香草也并不新鲜。


    小吏随手扯了块布,将案台擦拭干净。


    “历年的盐税当真记录在此么?”


    谢愈转过身问了句。


    小吏停下手中动作,攥着布条解释,“皆在此,司录处一般半年才有人来这一回,所有瞧着就冷清些。”


    于参径直踏入书架间,盯着轶袋下的木条,逐一翻找起来,谢愈也转而行去另一边。


    盐税岁收


    于参指节一顿,将那木条连着的轶袋抽出,转而搁置在案上。


    “找到了。”


    从大豫十一自后四年的盐税收入皆在此,而当中并无大豫十六。


    “如今离新岁只差几日,今年的盐税岁收何时送来?”谢愈抬起头。


    “约莫年末几天吧,具体是十二月末还是一月初,下官也是说不出准确日子。”


    听着小吏这番含糊不清的话,他也不寄希望在这人口中,只弯指将那案上的卷轴铺开。


    沾附于上的尘埃散开,漂浮空中,钻入鼻息引得三人一阵咳嗽。


    雨天阴沉,窗框上蒙着厚厚的挡风帘,屋中昏暗,谢愈索性将那灯罩子掀了,离那卷轴近了些。


    前一年的盐税,入账一百万贯。


    再往前瞧,是八十万贯。


    一路望到大豫十一,除了大豫十一较低,大豫十二拔了一个高度,余下皆是十分平稳的数字。


    谢愈垂眸,指尖贴于轶袋下的木条,用力摩挲其上刻着的四字。


    也就是说,自薛相盐税新政发行,这东都盐税收入便一直是升势而后慢慢趋于平缓。


    这数字不多不少,私盐又是怎么兴起?


    卷上末尾,记录着河南府盐税收入来源,谢愈一一扫过,皆是各县商人,都在盐行坊挂了贩盐的牌子。


    官府每年收取百分之四十的盐税,商贩赚得实则更多,只是到手要砍掉一小半。


    于参将每一年的卷轴皆翻开,对比着历年所定盐价。大豫十一年是每斗三百一十一文,而前年则是跌至每斗一百二十文。


    怎么看,都瞧不出错来。


    “盐价并不高,百姓都买得起,又怎么会说私盐大兴。”


    那封折子可是言,河南府私盐泛滥,百姓苦不堪言。


    那立在一旁的小吏听这话,忙道:“我们对私盐可是不容忍,天天在坊间搜着贩私盐的人,只是后来他们势力渐大,已成了盐枭,官衙派兵剿了好些次,过些日子便又是卷土重来。”


    于参抓住字眼,抬头朝他望去,“盐枭?他们盐从何来?”


    “他们路途通达,在各州跑得勤,且闻风而动,不然官衙也不会缴了几次都抓不住幕后之人。”


    谢愈抬指在纸上微捻,而后合上卷轴,“盐价若是不高,为何会私盐大兴,盐枭猖獗。”


    他冷笑着将手中卷轴丢掷案上,猛然激起的灰尘在空中低扬。


    “司录处的卷轴莫不是拿出来哄我们的吧。”


    小吏后脊起了层冷汗,他面上仍是强撑着镇定,高声言:“谢给事这话可是给我们司录处惹来无妄之灾,经年尚久的卷轴我们如何能改!”


    这处已经问不出什么话来了,谢愈朝向于参,示意离开。


    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卷轴上的灰尘,他微摩挲。


    “卷轴有问题?”自谢愈在司录处问出那句话时,于参便若有所思。


    倘若历年的盐价都是正常,私盐怎会大兴,况且行私盐之事,一旦被抓得不偿失,又怎么会出现那小吏所说的盐枭。


    这分明自相矛盾。


    谢愈将伞面微斜,挡住自前飘洒而来的雨丝,“我并不能确定,但是纸张做旧的法子我却知晓。”


    于参一愣,倒是未在开口。


    这一趟又是无所获。


    路途之上一时静默。


    半响,谢愈望向他,“你不该这么早递出牌子。”


    这是责问么?于参心中笑了一下,撇过头朝前淡声言:“谢给事留着底牌又有何用?”


    “如今他们动作会更快些,倒也能快些瞧出他们究竟在藏些什么,这样不好么?”


    谢愈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地提醒他,“这司录处一枚玉牌,我们也未找到什么线索。”


    他忽而停步,撑着伞立在那儿,不疾不徐道:“我希望东都此处,能与于兄相处愉快,不论你要为右相遮掩什么,也请相告我。”


    “有些事我可以不言,但至少不能不知道。”


    于参回过头,扯起唇角。


    “谢给事,倒真的令于某有些诧然了。”


    谢愈不言,只将这步子迈得不紧不慢。


    这案子若是不同心,难查。


    “薛相公于我,到底也还是恩师。”


    于参笑出声来,“恩师这样的字眼,谢给事也尚能平心静气地说出来,那日离长安,又同我争执什么呢?”


    此言他虽未明说,却是让谢愈心中生刺。


    真话假话,他快要说得得心应手了。


    于参撑着伞转身,未再打量谢愈那张微绷着的脸,只道:“如今也没查出什么,谢给事不必心急某会做些什么。”


    身后雨丝斜飞,谢愈望了眼前处的坊牌,快步跟上了于参。


    “下一处,去盐行坊。”


    “不去找王少尹了?”


    谢愈摇头,沉声言:“历年盐价盐税除了司录处,盐行坊也该有记录,别忘了今年的盐税我们也并未看见。”


    “看来走河南府廨相助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于参移目向那高挂的牌子。


    谢愈答得很快,“一开始便行不通,这样的事哪州县府都不愿意摊上。”


    正直年关,考课正在被整理审办,谁人想出乱子。


    “不过,我们既然已经露了面,又被他们诸多理由搪塞,倒是可正大光明插手坊间和旁处的事。”


    话毕,二人自伞檐下抬头,盐行坊已在对面。


    谢愈盯着前处进进出出的各色行人,除了已经挂名的商贩来交付账目,还有很多是想去求个挂名。


    掌心的伞柄轻斜,遮挡住些视线,还未见人,便听见身旁传来柔柔一声——


    “这位郎君可是要入盐行。”


    女娘声音带着柔媚,直勾勾地盯着谢愈,“这盐行可是我家开的,郎君想入,我可能通融。”


    谢愈一顿,微移开她将要触及衣襟的手,“你是这盐行的夫人?”


    那女娘柔柔笑起来,偏又抬手去勾搭谢愈,一双眸子止不住地朝他明送秋波,“正是呢,瞧着郎君盯着盐行打量了半天,却是不进去,倒是急得妾来相寻呢,郎君若是手头紧,妾能为你去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