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皇后

作品:《昭昭未央(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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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说可以不说话,姜昭昭。”


    贺缺心平气和。


    姜弥微微一怔。


    旁边的人手肘撑在膝上,目光散漫:“我也没问你为什么不寻大夫,不想说咱可以不接话,不是每一句都要回应我……当然你要是真想让我编辫子那另说。”


    贺缺语气肃穆:“多的不敢说,央同和乌鞑那边男子姑娘的发辫样式只要看一遍我就会,你要是想,我能给你编整整一头——你要吗?”


    姜弥应该是不要。


    因为他被毫不留情地搡开了。


    三朝回门之前,姜弥和贺缺次日还需要进宫一趟。


    因为这俩人一个爹娘基本不管,是宫中和肃雍王府两边带大,而另一个的爹娘又因战事时常离京,所以连带着小姜暮,三人有小半时间都在宫中。


    外男不得随意进后宫,因此在贺缺和皇帝在宣政殿的时候,姜弥已经来了后宫见皇后。


    时值初秋,天尚且算得上热,因而坤宁宫外挂的仍然是夏日时的观音竹帘,风徐徐地卷过回廊,摇动檐下串悬在一处的碎玉石。


    风吹玉振,玲珑声响。①


    “娘娘还是这般好情致。”


    引路侍女的腰封被横生的木芙蓉挂了一下,慌忙扭身去扶那摇曳玉色,引得几个姑娘都笑了起来。


    姜弥瞥了一眼那巳时尚且颜色浅淡的木芙蓉,眼梢含笑。


    “我都忘了,这正是养木芙蓉的好时令。”②


    “是了,但除了郡主,哪家娘子心细到娘娘又根据四时种了什么花?”


    皇后身边的云尚宫扶着她往另一侧来。


    “娘娘方才还在怨怪我们,说我们都是些牛嚼牡丹的夯货,除了荷花都不知道该新栽些什么,白白浪费了这好光景。”


    “好在现在郡主来了,也好救我们这些不解风情的于水火——”


    几句话的功夫,便已经到了门口。


    姜弥还没进门,手便被握住了。


    保养得当、洁白细腻的一双手。


    “我听见声儿便往这边来等了,怎么这样迟?”


    这是长辈的亲昵熟稔。


    姜弥的眼也不自觉弯起来。


    “方才出了宣政殿便赶忙往这边来——不想还是让娘娘等急了,是昭昭的错,下回一定再跑快些。”


    皇后和旁边人故作恼怒,“这话说得,好像本宫的盼头就成等她这小猢狲了!”


    两个尚宫都是笑。


    “娘娘念郡主念得厉害,可不是盼得紧?”


    虽然说着恼怒,但皇后手就没离开过姜弥。


    她已经四十出头,但眉目宛然、乌发堆叠,垂目的时候眼眸清湛,仍如二八少女一般纯然。


    姜弥也笑。


    她回握住对方手指,眼神里都是孺慕:“昭昭也想娘娘了。”


    皇后的眼神霎时温柔。


    姜弥幼年回京之后,因为战事常有,肃雍王夫妇不得不重新回到雍州,久在京中的便只剩了她和姜暮。


    林夫人身子骨弱,肃雍王妃不在京中,便只是皇后娘娘这位同是闺中好友的长辈,将姐弟俩与贺缺接到宫中看顾,说是皇后,其实与姨母无异。


    眼下她就兴致勃勃发问。


    “你可瞧见我这坤宁宫有什么变化?”


    “廊外新栽的木芙蓉,民间刚兴起的落地灯架,还是檐下的碎玉石换了一批新的?我听出来音律不同了。”


    姜弥轻轻嗅了嗅,“殿内点的还是沉水,还有点……苏合香油?”


    一丝不差。


    两人相视而笑。


    姜弥从小到大的礼仪习性大部分都是这位皇后所授。


    她膝下无女,对姜弥极疼爱也极看重,从仪态课业到生活习惯,活脱脱都是翻版,两人关系好到回京的肃雍王妃还醋过。


    平川郡主绝不缺爱,甚至这些长辈给的比她需要的还多。


    父母撑腰,帝后看顾,弟弟和她感情一直很好——小姑娘被很多人爱着,所以也真挚地去爱很多人。


    ……但也正是因为太温柔。


    ……但也正是他们太在乎。


    姜弥冻死关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这位四十岁余也保养得当的皇后一夜白头,姜弥记得分明真切,画本子中薄奚尤曾见过她一面。


    彼时最注重仪态的人鬓发眼尾都是憔悴,院子里花叶不复,池里到处都是枯败的荷。


    彼时所有人都在责怪贺缺,而薄奚尤毫发无损,虽然他装的已经足够憔悴。


    而那一声厉喝仍旧尖锐。


    “我的昭昭呢——!”


    旁的宫女姑姑都被惊动,忙不迭去扶这位一夜憔悴的皇后,却被她固执推开。


    那样子实在凄惨可怜。


    以至于薄奚尤的眼泪都还在酝酿,那边却已经颤抖着指向了他。


    “他们都在怨怪阿贺……可阿贺不可能叫昭昭单枪匹马去那种地方,她是为了你!是不是……她是为了你!”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那些话想必在她心里存了许久,也试图和皇帝、前朝沟通,但总是无果。


    谁会去听一个母家早已没落、还是因为养大孩子去世,而满身疲惫憔悴的皇后的话呢?


    她连证实猜想,联络复仇的人都没有门路。


    皇后只能拼尽最大的力气去诘问那个她猜测出来的罪魁祸首。


    “我的孩子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为什么要拿她做局!”


    那是薄奚尤遇到过曾经最接近被拆穿的时刻。


    但也幸好是这样一个落魄了的、所有人都认为她精神失常的皇后。


    也幸好贺缺当时失了宠,根本无法进宫来照顾皇后。


    所以他遗憾而心痛地对着一直和他道歉的几个宫女示意无碍,然后彬彬有礼地对皇后行礼之后离开。


    杀人者大摇大摆。


    痛失所爱者嚎啕。


    “好,品味我放心了,你和阿贺现在如何?”


    笑盈盈的问话将人拉回现实。


    大殿盈满了沉水和苏合的香气,日光从挑起来的观音竹帘下徐徐游移。


    她面前的人从衣领到指尖都体面,矜贵优雅、养尊处优。


    姜弥轻轻吐出来一口气,像吹散了过往那些尘雾霭霭。


    “还成,他什么样您最清楚,一天不气我八百回都是难得。”


    虽是抱怨的话,但口吻轻快亲昵,一看就是相处得还不错。


    皇后听了果然舒展眉眼。


    但新婚夫妻说这种话,她转头和几个宫人说的时候口吻还是嗔怪。


    “还是这个脾气,外面滑不溜手在家横得厉害,对人家是三分好说成十分,对阿贺是十分好提三分——还得心情够好。”


    当中揭短未免太超过,姜弥脸上当时就见了热。


    “……昭昭哪有。”


    “吃人家给你留的乳糖真雪③,和人家用一方金星砚,一道念书一道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