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瑰色之夜

作品:《渡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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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栈,沈黛找老板娘要了些金疮药,将自己手腕简单包扎好便要给阿鹿上药。


    他后退一步,“公子,我身体污秽,怎能脏了您的手,还是我自己来。”


    “你的伤是因我造成的,还是我来罢。”


    见沈黛执意如此,乌椤奚也不再与她争执,将沾了血的外衣脱下。


    沈黛将他身前辫子拨到脖子后面,怕他着凉,又拿了件外衣披在他身上。


    “多谢公子。”


    沈黛笑了笑,纤指掐出一点药膏,敷在他伤口上,微凉的指尖划过他的皮肤,丝丝沁凉。


    她神情专注,心无旁骛,动作甚是熟练。


    乌椤奚开口打破沉默:“还未知道……公子名讳。”


    “宋觅,字清安。”


    他笑道:“公子果然是汉人。”


    沈黛顿了顿,认真对上他双目,神色郑重。


    “阿鹿,你肯原谅我的过失,愿意继续奉我为主,是为此心赤诚,知恩图报……但我,还是要把自己的情况向你讲明。”


    她看向药瓶上的苗文,“如你所说,我并非苗人,乃大晟来使,奉南楚公子之命游历楚地,察民情民忧,寻治国之策,以此换取我想要的东西。”


    “楚人若欲强国,必先削弱氏族之权,这个道理,楚国公子懂得,楚国氏族亦懂得。乌椤奚推行新政,阻挠汉制推行,旧派便煽动晟使逼宫,乌椤奚借力打力,纳晟使为己所用,轻而易举破局……”


    从这方面来说,乌椤奚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治国之才,精通权术,深谙隔岸观火之道。


    “如今,对于氏族来说,我们这些晟使已与他们利益相冲,若我们不能为其所用——


    沈黛闭了闭眼。


    “他们便会想尽办法,除掉我们。”


    见自己的计策被她如此轻易识破,乌椤奚望向她的目光浸染着柔色。


    他道:“公子放心,我虽不懂朝政之事,但我明白,公子之志,即吾之志,公子之命,即吾之命。”


    沈黛赞许一笑,“阿鹿,你虽说自己不懂,却很通透。与氏族争利,无异于虎口夺食,前路不知有多少艰险,我要你贴身保护我,可能做到?”


    “能。”


    这是阿鹿的承诺,亦是乌椤奚的承诺。


    是他亲手将她奉上高台,亦亲手把她拉入尸山血海。


    也许他赌错了,从一开始就是他高看沈黛,她根本无力与氏族抗衡,与大晟抗衡。


    也许她会死无葬身之地,也许会再一次被伤得体无完肤,跌入泥淖。


    可这条路,他会一直陪她走下去。


    她受多少伤,他便一刀一剑还在自己体肤。


    她尝过几分痛苦,他便加倍承担在自己身上。


    他会为她踩碎所有坎坷,杀死所有阻挠她的人。


    甘之如饴地成为她掌中刀、手中剑。


    乌椤奚站起身,郑重行了一礼,声音如泉水漱过温玉:“我当谨遵公子之命,誓死保护。”


    而这些,你根本无须知道。


    沈黛并未察觉到少年心中的汹涌,只如往日般温和笑笑,“得君一言,宋觅此心甚安。只不过你我虽是主仆,却也不必动不动就朝我行礼。”


    “是,都听公子的。”


    她点点头,把人扶坐在椅子上:“还未包扎完呢,你坐好。”


    一丝夜风灌入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影子拉短又曳长。


    帛布一圈圈缠上,沈黛双臂环绕他的腰,额头几次触到他的胸膛,整个人几乎是伏倒在他怀中,亦像是被他禁锢在臂弯里。


    鼻息勾缠,夹杂着女子发间的皂角香,似兰似麝,难分敌我。


    两人咫尺之距,乌椤奚只消略微低头便能看见她领口处的一截脖颈,细腻如白瓷,与锁骨连成姣好的曲线,随呼吸起伏。


    他猜,她定是为了掩盖自己没有男子的喉结,才只穿高领衣,将脖颈捂得紧紧实实。


    着实有些可惜。


    腰腹处的蝴蝶文身色泽愈发鲜艳,像是干涸的尸骨吸到精丨血,一点点活络起来,沿着少年精壮劲瘦的皮肤向上挪动一寸。


    沈黛将绳结系好,“好了,你这几日尽量不要剧烈活动,手也尽量不要碰水。”


    “是。”


    她从他怀中起身,几缕发丝拂过他的胳膊,传来细微痒意,飘飘然便消散了。


    “早些休息,这几日还要出门。”


    “是,谨遵公子之命。”阿鹿一板一眼道。


    沈黛心里笑了句“小正经”,走至桌前,俯身将灯烛吹灭。


    屋内骤然暗了下来,沈黛眼睛还未适应黑暗,转身,直直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


    她目光一抬,月光镀亮面前少年的轮廓,发间银链在月色下攒着细碎的莹光。


    他手捧巾帕,黑漆的眼眸融入夜色,怔怔望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


    黑暗中响起他清冽的声音,“抱歉公子,方才忘记同您说……您唇上,沾了血。”


    “血?”


    沈黛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忆及旧事,咬唇咬得太用力了,赧然一笑,接过帕子轻拭。


    温凉的触感从唇上划过。


    道了声“多谢”后,她将沾了血丝的帕子还给他,转身上了床榻。


    她向来浅眠,稍有一点动静便惊醒,许是这几日辗转艰辛,四肢乏力,又经历方才与阿鹿那一遭,几乎是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屏风另一侧,乌椤奚亦铺好了床褥躺在地板上,听那边传来衣物摩挲的细微声响。


    床帐后,一脉影影绰绰的人影躺在那里,薄被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声。


    乌椤奚站起身,走至纱帐前,高大的身影将整个床榻笼罩,


    床上女子乌发散开,头紧紧埋入枕头,眉头蹙起,似乎又经历了一番噩梦,手攥得很紧,手腕处被包扎好的刀伤洇出丝丝血迹。


    乌椤奚捧起她的手,她手上力道未减,指甲嵌进他的皮肉,剜出浅浅的弯痕。


    少年唇角抿着笑意,任她握着自己,直到她的手渐渐卸力,五指一点点松开。


    他托着她的手腕放下,拉起薄被往上提了提,轻轻掖好,一举一动小心翼翼,唯恐将床上人惊醒。


    做好这一切,他立于床边许久,转身,在香炉中点起月麟安息香。


    未几,帐中传出均匀清浅的呼吸,乌椤奚脚掌在窗台上一点,悄无声息翻身出窗。


    房檐上,银狮军身穿夜行衣恭候多时,齐齐半跪:“公子。”


    “派几人守在这里。”


    “是。”


    夜色浑浊,拂去白日的浮躁,千户苗寨只一两盏昏黄的灯还在苟延残喘。


    半寨寂月,半寨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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