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有言：这片土地的每一部分都是神圣的。


    半个时辰之后，蒙面木乃伊最得意的徒弟也步入了他的后尘，以同种作案手法、同位元凶、同地段的屈辱死法，成为了润养十里亭黄泥地的贫瘠养料。


    想必他们师徒俩在黄泉路上执手相看泪眼，一定有很多话要讲。


    让北狄王庭保佑他们，阿门。


    *


    本体所在地，系统点开后台商城，仿佛犹豫任何一秒都是对滚滚而来的积分不尊重。它瞧着不断增长的积分，比摄政王还激动：“哇塞——”


    “这道雷的覆盖面积属实广泛，一下子就赚了好大一笔积分！


    “对面能打的都被干翻了，剩下的老弱病残不足为惧，燕阙燕阙，我们要暴富啦！”


    系统在满目琳琅的商城内愉快徜徉。


    而它的宿主望着惊雷止息的地方，没有放松警惕。


    ——莫里什在燕则灵不留余地的鼓舞之下，首当其冲，硬抗三千雷动渡劫成为雷电法王。但是他带来的199小弟天资惨淡，不能立刻随主飞升证道。


    此刻，这群行走的经验还在垂死挣扎。


    眼瞧着敌卒首领得道成仙，这具躯体高度紧绷的心弦骤然松懈，载体自然而然也就跟着朽散了。僵硬和疼痛在躯体的骨缝里蹦来眺去，裹携着道不明说不清的忧虑和紧张，席卷经脉。五脏六腑似乎都有自己的想法，烧起滚烫灼热的炽意。


    连断骨内叵奈的疼痛，都滞了一瞬间。


    ‘1:1场景带入模式’虽然还在实时播报SR卡牌周身的状况，但‘痛击马眼’彻底拉满了袁照夜的疲惫值，就算没有当场息屏，可SR卡牌也没办法受燕则灵操控了。


    疲惫值满格，意味着什么呢？


    若是再来个敌卒，摄政王恐怕就能当场打出GG。


    眼下只能奢求大寨主赶紧来收人头，别让他苦心积虑营造的场景付诸东流。


    系统兴奋劲儿过后，头脑冷静下来。


    它伸出爪子拍掉积分显示界面，跳到宿主本体身边，尾巴轻柔地进行一个戳戳，又生怕把自家‘柔弱娇软’宿主戳掉一格血……


    于是这副宿统贴贴的温情画面就显得格外诡异。


    小狐狸将扫描仪覆盖整个十里亭，确认没有救爷爷的葫芦娃再来送经验，这才翻开后台，看着新Debuff，感觉宿主能集齐所有的Debuff，成为宿主界的不朽传奇：“目前[SR卡牌]血量下降至18%，持续性掉血。”


    “恭喜宿主解锁新的、并没有什么作用的成就—[在死亡线的边缘来回试探]。”


    “燕阙你要少操心多休息，别和上一世一样当卷王。”


    “我看看系统商城里打八折的丹药有没有便宜又好用的，我记得是有的……”


    小狐狸摩拳擦掌，熟料下一刻……


    怨种宿主一把提溜起白狐的后颈皮，摇摇摇。


    系统：“……”


    你是想让我爆个金币吗？


    燕则灵攥住狐狸的后颈皮，笑意未满眼底。


    这副准备搞事的模样看得系统毛骨悚然，小狐狸大义凛然，却听宿主开口问：“先前你有疑虑，我已经为你解答。如今我也有疑虑，需要你开解。”


    噢，原来不是要搞事……


    系统鎏金眼眸滴溜溜地转：“什么？”


    摄政王询道：“袁照夜，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摩挲着毛茸茸，衣袂间的珠翠抖成连番脆响：“我说的不是你口中代称为[SR卡牌]的虚拟卡牌，我说的是这具载体真正的魂魄，历史上真正的袁照夜。”


    “那个凶名冠绝北域、镇北侯心腹、裴细清旧识、雍朝逃犯……袁照夜。”


    “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每个字每一句话都很正常，连起来却犹如一团捉摸不透的谜语，让听者摸不着头脑。


    但是系统听懂了。


    它不仅听懂，代码源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眼前宿主的惊人之语，在系统耳畔，不亚于一道比雷鸣更隆隆的响。


    系统恨不得自己听不懂。


    狐狸毛毛尽数炸开，远远望去好似一团蒲公英。系统故作镇定，用圆溜溜的眼睛去瞧燕则灵，妄图卖萌过关：“不过是抽卡系统卡槽里的虚拟道具而已，和风鹞筝、枣儿糖、袖炮一样，一切解释权归主系统所有。”


    “燕阙，你在说什么呀？”


    燕则灵定定地注视着白狐狸。


    他抚摸着系统陡然炸开的尾巴绒毛，将盘旋在脑海里的疑虑都串成一声轻笑：“先前我也以为[袁照夜]是你们创造出来的，但是后来我发现……”


    “如果[袁照夜]造物主创造出来的东西，那这张卡牌附赠的羁绊未免也太强烈了。”


    “既然是虚拟作物，越简洁越好，羁绊越多，只会把更多的把柄送给他人，最后平白无故为旁人做嫁衣。”


    燕则灵说：“白纸总比墨纸要容易扮演，何必多此一举？”


    狐狸歪歪脑袋，还在装傻：“你指的是……裴细清无条件的信任？”


    “就不能是裴细清天生热情好客吗？”


    “他位列一寨之主，心胸开阔一点怎么啦？多给点信任少给点蒙骗怎么啦？”


    系统抖抖小短腿，试图逃离宿主的魔爪，未果，破罐子破摔：“他倚重你，把令牌提前交付给你，结果你这一路打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理由，没少套路他。如果裴细清知晓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心都要碎成八瓣了。”


    摄政王蹙眉：“好好说话。”


    系统：“……噢。”


    燕则灵似笑非笑地瞟一眼立刻认怂的小狐狸，心头的猜想越加浓烈，遂抛出另一则疑虑：“还记得我说过吗？满地熟人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最开始我们在路边遇到围剿云奴和四寨主的细作首领，中期是守在十里亭谋财害命的蒙面神秘团伙，最后是这一波刚刚被我解决掉的无脑敌卒。我仔细一想，这群目的一致的北狄人有个共同点，他们都听闻过‘袁照夜’的凶名。”


    “他们都说过同样的话。”


    摄政王顿了一下：“我早就该死了。”


    “叛逃五年回到镇北关，敌对势力就冲上来说一句——你早就该死了。不觉得太荒谬了吗？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觉得袁照夜必死无疑呢？”


    系统伸出柔软的肉垫，轻轻搭在燕则灵的衣袂，不让他继续往下说。


    “摄政王，为什么要问呢？”系统不解。


    拟态狐狸皮歪斜着脑袋，电子音里有燕则灵窥探不出的情绪。


    毛茸茸的尾巴缠在宿主的腕骨，系统像一只撒娇卖痴的真正狐狸：“知道真相，对于你来说能有什么好处呢？能减轻你杀人时心底的负罪感吗？能让雍朝百姓碗底多添一块肉吗？能改变动荡的时局吗？阻止雍朝分裂吗？”


    燕则灵眸色一凛。


    系统鎏金眼瞳里泛起极轻的嘲讽：“原定的历史路线已经改变，你能借助系统奖池做更多事情，你是不是袁照夜，很重要吗？”


    “为什么要问呢？”


    “代替袁照夜活下去、继承袁照夜的羁绊不好吗？这份快活不比燕则灵鲜活？只要你想，你就能用这具骨摘到至高至明之日月，灵魂与骨血不相容，又如何呢？”


    “三千世界里，百分之九十的宿主都会摒弃曾经，用新身份开启新羁绊，谈恋爱、结婚生子。完完全全融进社会，变成全新的个体。”


    小狐狸真想撬开宿主的脑袋，把里面的固执全部倒掉。


    它问：


    “前世就这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因为我注定做不成任何人。”


    “我只是燕阙。”


    这番话，燕则灵说给自己听。


    凌云之巅，于旁人而言，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辉煌。


    于燕则灵而言，这云衢摘来的荣光，浸润了母亲慨然赴死前挣扎不舍的泪光，化成白绫间盛开的心头血，比梨花更沉重更触目惊心。


    他前世揽权摄政，翻云覆雨，始终迈不过这道坎。


    痛彻心扉的愧疚相携终身，最终成为阻挡住摄政王通往锦绣峥嵘的绊脚石，于是他终其一生止步于王侯，抬手就能摘得至高至明日月，却再未前进一步。


    他不愿割舍掉的往昔，这份悔恨琢成一柄剜掉年少旧梦的断刀。


    退无可退，无人可救。


    回忆鲜血淋漓，固执在他的血骨里生根，燕则灵不退不避，全盘接收系统的讥讽：“既然是各取所需，那你费尽心思想让我对两百年之后的雍朝产生留恋，把本该属于袁照夜的羁绊转移给我，又是在图谋什么呢？”


    小狐狸睇向他，未至一词。


    高维作物傲慢地俯视着这一具潦倒病笃的骨。


    浑身反骨的摄政王毫无畏惧：“真相。”


    迂久，系统婉转清脆的嗓音响起——这狐狸竟还有闲情特意把电子音切掉，换成燕则灵最熟悉的、殷城公主的声音。


    白狐开口，音若黄鹂，捎来宿主想要的答案。


    满纸不怀好意，宛如一股自幽都流淌而出的阴风，弥进燕则灵的肌理，试图把这一腔桀骜的血髓悉数润干。


    “一旦宿主要在系统卡池内挑选适当的身份进行活动，主系统就会在该位面挑选‘骨血鲜活、生命体停滞’的半死不活的躯壳，以‘原本历史贡献程度、自身素质条件’这两个方面评估等级。相当于废物垃圾回收再利用，没有人会起疑。”


    “袁照夜的死本就与宿主无关，你选择他，是他之幸。”


    “你没有选择他，是他运气不佳。宿主会继承旁人的理想，继续曲线救国。”


    “是他自己选择了覆灭。”


    白狐说：“是他自己选择的，承受相对应的代价。”


    “既然袁照夜已死，为何与他在一起的大寨主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


    燕则灵抓住系统的漏洞，脑海里却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不肯承认自己的猜测：“难道……袁照夜的死亡时间，是在……”


    “猜到了，何必不愿相信呢？”


    系统用燕净月的嗓音，完完整整将宿主的侥幸心理扯碎。但瞧着摄政王面色煞白，狐狸眼里流泻出一点点不忍，很快就隐蔽在鎏金代码里。


    它说：


    “敌卒首领不是告诉你了嘛，他就是最开始伏击袁照夜和裴细清的人。”


    “他一支毒箭将袁照夜射|下白马，而后袁照夜强忍伤痛带大寨主逃离追捕，那一箭的疮口在心脏，毒入骨血，神仙难救。”


    “袁照夜就是在那时候死去的。”


    “他死的无声无息，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因为在他心跳停止的下一秒，主系统就接管了这具躯体，把毒素变成了不断流血的Debuff。”


    “所以裴细清才会让‘你’不要管他，后来他看见你活蹦乱跳，会那么惊讶。”


    ——医学奇迹就诞生在眼前，搁谁谁都诧异。


    燕则灵呼吸急促起来：“如果，我没有选择……呢？”


    白狐戏谑道：“那估计就和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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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原有进程一样。裴细清依旧会死在这里，再也没有人能继承他的理想，所有人都会死，平戎寨提前走向覆灭。”


    原有世界线里，裴细清同样也遭受过刺杀。


    但他没有那么好运，命绝于此，将平戎寨托付给姗姗来迟的袁照夜。


    无人饮血酒，无人结刎颈。


    殷城公主和老寨主遗留的秘宝再无用武之地。


    十里亭是诸位寨主的埋骨之地，无人敛无人吊唁。只有袁照夜孑然一身，领着破碎的平戎寨抵御外敌，内抗朝廷，自成一派。


    但是他苦心数载的努力就如蚍蜉撼树，抵不过朝廷和北狄的轮番施压。


    “一只小小的朱鸟就断送了袁照夜的命，平戎寨就此覆灭。”


    “阙哥，你知道吗？”


    系统居心不良，把殷城公主的语调模仿的淋漓尽致：“他替大寨主挡了毒箭，以自己的换了裴细清的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向你隐瞒这些，纯粹是想让你的心里好受一点。”


    系统琥珀色狐瞳里酿出恶意，抖抖耳朵，重新变得人畜无害：“你的爱与恨太浓烈，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在一堆骚操作的燕氏皇族里，你格外清新脱俗。所以我愿意耗费三年光阴寻找你被少帝挫骨扬灰的位置，耗了十八天将你的魂魄凝成实体。”


    “主要是想看看，你能让原有的历史进展改变多少。”


    “如果你愿意摒弃前世的羁绊，用新身份创造新羁绊活下去，那再好不过啦。”


    “可惜。”


    小狐狸拟人拟得惟妙惟肖：“可惜你不愿意。”


    听着系统逐字逐句的话，燕则灵浑身血骨都几近冻结。他迎迓住迎面而来的恶劣和诛心，把所有情绪都埋藏在漠然和疯狂之下。


    殷红自苍龙衮服内遮掩的创口处一缕缕渗出，燕则灵自知失态，在恍惚难明的死生悲意里，他的灵魂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清晰到让他自己都感觉到陌生。


    这股油然而生的醒悟，比系统丹药强加在身体的冷静，还要令他战栗。


    摄政王沉浸在反复无常的思绪，没有注意到系统戛然而止的对白。


    所有执固都拗断成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燕则灵说：“猜到了。”


    一道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响在二者的脑海，打破眼前宿统对峙的场景。


    『恭喜宿主解锁抽卡系统关键性领域。』


    『新手保护期时效缩短，辅助系统[000]防沉迷模式永久关闭，系统可以自由出入宿主本体/马甲身侧。历史进程永久偏移，[SR卡牌]身份探索值达到100%，日常任务开启……』


    『待[SR卡牌]血量回升至50%，宿主将获得卡牌所有权益（注：后续抽到的奖池卡牌，可直接载入）。[1:1场景带入模式]暂时关闭，此后由宿主自行决定是否启用。』


    『滴滴！自动为宿主发放探索值专属奖励，无需后台领取。』


    『恭喜宿主获得奖励：[抽卡劵]x1』


    提示音徊旋于二者的脑海。


    燕则灵深深地审视着眼前白狐，喜怒难辨，倏然莞尔道：“苍生有怨，孽缘抵押。我蜉蝣命数，血当醴泉，此身换社稷。”


    “我尽我所能，而此世羁绊，希望你莫要再提。”


    “想让我摒弃前世，永守今生。”


    “妄想！”


    终究是旧梦难安，旧伤难痊。


    “阙哥。”


    狐狸不通情感，或许它懂，无所谓有或没有：“我们还能愉快合作的，对吧？”


    摄政王没有接腔。


    系统以短短的前肢抹了一把脸，似乎是觉得殷城公主的声音很有趣，因此它并未换回原本的电子音，而是一直用这嗓音，点开后台界面。


    “咦？”


    小狐狸卖萌：“有人来啦，阙哥不去看看吗？”


    *


    十里亭，满地铁粉、骸骨与冥纸。


    瓢泼大雨随着那一道撼天动地的惊雷而逐渐式微。细雨一滴滴浇在袁照夜湿漉漉的肩头，渡来密密麻麻的湿寒。


    宿统一番呛白之后，这具躯体勉强回升了一些力气。


    至少燕则灵现在能操控着提刀了。


    系统所言不假，燕则灵身后的确传来了一道生疏的脚步声。


    这道不算熟稔的声音慢慢逼近，携着疏离的踯躅。


    不是裴细清。


    听得出来，这道缓步踱来的步伐主人，内心也在举棋不定，故意和摄政王保持着一个尊重又不失礼貌的成熟位置。


    燕则灵抬手去抚袖口，像是抚掉一滴水珠。


    实则，他的手停留在道具格，若是来者不善，燕则灵手捏匕首，或许尚有残喘之机。


    犹犹豫豫，扭扭捏捏。


    系统都等烦了，仗着自己是高维造物，强行走后门。


    它点开后台界面。


    “让我看看是谁装神弄——”


    砰——！！


    火光冲天而起，不讲伍德。


    这一缕缕璀璨的火光直直烧向遥远处狗急跳墙的敌卒团伙。看得出这位内心犹豫但手段雷厉风行的神秘人非常憎恶北狄人，一枪一个小朋友。


    但是，但是……


    系统吃瓜的心态彻底被突如其来的火光荡平。


    它的不耐烦戛然而止，神情惊恐万状。


    此刻，系统完完全全把自己和宿主争吵抛之脑后，在满目火光里彻底裂幵，小狐狸尖叫起来，歇斯底里：“阙哥，他抢人头，这都是你的经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