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悠雁”同山匪们争斗得正酣畅，一道黑压压的影子从身后覆来，正是那三人高的怪物“巨蜈”。


    它形似蜈蚣，周身是坚硬的黑甲片，本该生有百足的侧肢却被嫁接上了残肢断臂。这些“侧足”长短不一，有的形似人臂，手里捏着刀枪剑戟；有的似是熊掌狼爪，锋利无比。


    在巨蜈现身之前，“杨悠雁”就闻到了混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血气。即便早有准备，她还是微微眯了一下眼。黑原寨的山匪们则吓傻了一大片，也不管是敌是友，都往地牢中涌去。


    片刻之后，地面的活人就剩下了“杨悠雁”，易柏，还有尹云晖。


    少年被巨蜈抓住了腰身，脑子挨了它一击，晕晕沉沉地睁不开眼。


    “逃......”他迷迷糊糊地说着，努力想抬高声音，“快逃......”


    可惜，他的话被风声盖过了。


    少女抿了小半壶酒，凝神看着对面的一人一虫。


    风吹开了她的头发，露出她眉心暗红色的、古怪的纹样。她扫向易柏，发觉他的手臂上也有同自己一样的纹路。


    这是属于“开眼者”的纹路。


    开眼者，能见世人所不能见，知世人所不能知，是极为罕见的开悟状态。


    可惜，每个人所见之“道”皆有不同。许多人的“道”无法被世人所理解，他们的理念只能变成抛掷于荒冢草堆中的“残篇”，沉寂在时代之中。


    “杨悠雁”看向了尹云晖。


    少年被巨蜈攥在手里，勉强能够睁开眼。由于她吸引了易柏的目光，少年有了喘息的机会，正在找寻着突破的办法。


    可惜，她只是“借住”在别人身上。这具身体的主人一直压制着妖力，她没多少时间，必须速战速决。


    她扫向巨蜈，“难怪你能造出这么丑的东西。”


    易柏近乎狂喜道：“你果然能看懂它——你是和我一样的人！”


    他捂住胸口笑了好久，忽又敛了所有笑容，近乎憎恨地指着她，“可你明明有那双眼，为什么也和别人一样嫌弃我？你配不上这双眼睛！我要把它挖出来，亲手按在‘弗兰’身上——给我杀了她！”


    羽箭纷扬而落。


    她震开了扑面而来的羽箭，闯入血雨中。如果尹云晖睁开眼，就知那绝不止四段功力，在越来越密的攻势中，她竟还能如狂风般长驱直上，单手扬刀劈向易柏。


    易柏扬起羽扇“锵”地一挡，她却用另一手掷出不知何时顺走的暗箭，逼他撤退着闪避开。


    两人不分上下地争斗时，尹云晖悄悄拔出刀，趁巨蜈不注意劈向了紧握自己的那一只手。


    巨蜈受了伤，正在疯狂地扭动着要闪避，他借机落在靠近马厩的地上，抓起马鞭、断了一匹马的牵马绳，策马朝“杨悠雁”飞奔而去。在巨蜈用长尾扫来之前，他抓过她的手，“走！”


    他背上有伤，只能将人抓到前方紧紧抱着。守门的山匪们都惧怕巨蜈，各找地方躲避着，等两人闯出好远才反应过来。


    他们乌泱泱地紧随其后，但两人已经跑没影了。


    “巨蜈”虽然样貌骇人且不可小觑，却无法在山林间疾行。易柏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难得敛起了笑。


    “搜。”他凉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在蜀地找到什么藏身之处。”


    *


    尹云晖一刻也不敢停。


    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生怕走错了任何一条道。他不可能认得蜀地所有的路，只能凭预感往开阔的地方走。


    杨悠雁是被左腕上的伤疼醒的。


    那伤并不致命，也并不是最厉害的，她却像被砍掉了手一样，又疼又麻，几乎无法动弹。


    她记不清方才发生了什么，像做了一场迷迷糊糊的梦，只记得自己碰见了易柏，还打了那只极其吓人的大虫子。


    奇怪了，她怎么会突然晕过去？怎么晕过去了还能同人打架？......待神识归位后，她低头一看，看见了左手腕骨上些微的、缭缭绕绕的妖气。


    她心里一凛，赶紧要摸出沈聆之给的赤血莲，一碰衣服才发觉，她的行囊丢在了山寨外，忘了去拿。


    千万不可让尹云晖瞧见她的妖气！


    好在，与妖气相比，还是易柏更可怕些。尹云晖急着赶路，根本没心思在乎她是人是鬼。随着少年落在耳旁的呼吸，她的心在短暂的狂跳后渐渐平复。


    她试图用梧灵教的调息方法收回妖气，管用，但只管一小部分，仍有一小部分妖气孤零零地漂浮在外面。


    偏偏马越跑越慢，在一阵晃动之后，两人都被毫无征兆地甩在地上。


    尹云晖见易柏的人没有追上来，先松了口气，上前拍拍马，马没有反应。他这才发现，这只趁乱牵出的马瘦瘦弱弱，只怕不是饿晕了，就是累死了。


    他平复着呼吸，看向杨悠雁，“你没事吧？”


    杨悠雁爬起来后就背对着他，不知道低头捣鼓些什么，听见他问话也没吭声。


    尹云晖想起她方才奇怪的态度，咳了一声，用敬重的口吻问：“您没事吧？”


    杨悠雁断开衣袖的一截，开始包自己的左腕。


    她试图把妖力藏起来，但不管怎么藏，总有一两丝妖气流露出来。她额头满是冷汗，听见尹云晖的步声，敏锐地转过身将左手背在身后，“你干什么？”


    她眼里带着警惕，似乎再靠近一步，就会把自己剥皮抽筋。


    尹云晖从未见过她这么严肃的神色，心一咯噔，知道她是生气了。但杨悠雁心宽得很，什么事情能惹她生气？


    他回顾起纵马狂奔时，怀中那团温热。


    他们挨得太近，以至于他一直抵着她的脑袋，毛茸茸的触感从脸上弥漫至全身。


    他的脸霎时滚烫，主动退让开许多步，别开脸，“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杨悠雁左腕上的布还没打结，也是一愣。


    她没想明白是哪里冒犯，但和尹云晖保持距离，她求之不得。


    “你先走，离我十步远，我跟在后面。”


    尹云晖道：“你走前面吧，后方毕竟挨着黑原寨，我怕......”


    “快走啊，要追上来了！”


    尹云晖只好依命。


    二人奔逃时，尹云晖总觉得身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每每回转过身，只见杨悠雁警惕地驻足，并没见到半点妖魔。逃出七八里后，尹云晖终于道：“等等。”


    他警惕地扶住刀，“这里有妖。”


    杨悠雁道：“妖不妖魔不魔的哪有逃命重要，快走，跑快了妖魔就追不上了。”


    “不。”尹云晖担心是易柏的人，果断而笃定道，“这只妖一直追踪着我们，来者不善，必须解决掉。”


    他真的是——


    “好吧。”杨悠雁也扶住刀，“你往右，我往左，我们分头去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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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丝妖气极为微弱。尹云晖没有带探妖针，不能准确辨别是哪个方位，同意了她的方法。


    在他转过身时，杨悠雁连刀带鞘地重击在他的肩颈，把人击晕过去。


    易柏的人还没有追上来，她还有时间。


    她拎着尹云晖的后领，将人就近拖到矮洞中，又用垂落的藤蔓掩饰住洞中情况。


    万事俱备后，她晃着刀急道：“前辈快来帮我，我要被发现了！”


    梧灵从遇到巨蜈时就醒着。


    九根枷锁不仅锁住了她的行动，还在一刻不停地吸食着她的精力。她比一般人更容易疲惫，无事时就需要睡觉调息。


    方才梧灵想睡睡不着，恨不得鲨了所有人。被叫出来时，她还挎着脸，一副想让所有人下地狱的模样。


    她一扫杨悠雁的情况，就知道赤血莲丢在了半路。


    赤血莲极为难寻，她手里也没有多余的药。在周遭凝出了防止妖气被发现的结界后，梧灵气压阴沉道：“你把手伸来。”


    杨悠雁不疑有他，伸出左手道：“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那山匪的剑大概有毒，我只被砍了一下就......哇啊！！”


    梧灵竟往杨悠雁手腕上重重一击，震裂了她的妖骨！


    妖气不由控制地四散开来，惊得杨悠雁吱哇乱叫，简直忘了辈分，“前辈！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啊姐姐！”


    杨悠雁近似于人，但仍是半妖，只靠妖骨储存妖力，放出妖气就等同于放血，她根本不知道梧灵为什么这么做！


    “还不够。”梧灵审视着她，像是在审视一件亲手打造的作品，“你不像她，还差了口气。再这么下去你永远无法替代她。”


    “谁？”


    杨悠雁疼得呲牙咧嘴，头也越来越昏沉。她知道这么下去小命难保，近乎乞求道：“不是，姐姐，再这么下去我就死掉了！您大人大量能不能救我一命，以后就算是西天取经八十一难我都给您熬下来！”


    “你先熬过接下来的事情吧。”


    梧灵吊住了她的气，把她的神识带到了一处混沌中。


    杨悠雁仍耷拉着左手，但觉不出疼了。


    她松了口气，左右环顾，“这是哪儿？”


    “这是比你的意识更深的地方。”梧灵道，“光让你记住招式没用，你得从本能上记住妖力是怎么用的。”


    杨悠雁拨弄着没有知觉的左手，道：“我妖骨断了，怎么掌控妖力？”


    “你依赖妖骨太久，妖骨就会限制你。我教你把妖力融入到气海里，让你从根本上学会使用妖力。”


    对杨悠雁而言，妖气如水，内力如油，她一直用油包裹住水，才没有让妖气被发现。而妖骨，就是盛放着水的“容器”。


    现在梧灵直接打碎这容器，把水和油搅浑了。


    她大为震惊，“这怎么融合？妖气肯定会被发现的。”


    “我们会一直给你提供赤血莲。”


    “那我帮你办完事呢？你们会一直让我活下去吗？”


    梧灵沉思片刻，“会。”


    杨悠雁总觉得不太对，但她知道梧灵的本事。就算不相信梧灵，也相信那温柔正派的药谷公子沈聆之。


    她没时间耽搁，“那好吧，我要怎么做？”


    梧灵一挥手，混沌中出现了一只白骨模样的魔物。


    “你面前是一只白骨兵。把你的意念附着在刀上，试着打败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