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意念附着在刀上，试着打败它。”


    以往面对敌人时，杨悠雁依傍的都是身法和力度。她没听过“意念”，但在梧灵的指引下，她像是早就熟悉了无数遍般，进入到了一种冥想般的状态。


    她察觉到神识向上延伸，汇聚到了一团广阔的、明亮的光点之上。那个光点蕴藏着无数的力量，她从中牵引出了些许，覆盖在自己的刀上。


    刀身缠绕了淡紫色光芒，那是妖力。


    梧灵道：“是这样，打败它。”


    她仅用一刀就了结了白骨，惊叹道：“居然这么厉害？”


    “会运用妖力的妖，比一般的习武之人都要厉害。”梧灵道，“但妖力难以驾驭，且上限受限，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妖并不多。”


    没想到自己竟有这天赋！


    杨悠雁十分惊喜，“那我若是去妖界，岂不是能大杀四方？”


    又害怕梧灵真把自己抓去妖界，她改口道：“说笑说笑，我在人界还有喜欢的小少年，才不想去妖界。”


    “大杀四方的不是你，是另一个人。你应该能察觉到身上的另一个灵魂吧？她叫符薪，是妖界云唐刀宗少宗主，也是我们的盟友。”


    杨悠雁立马想到了那种迷迷糊糊却能大杀四方的状态。


    “好厉害的刀。”杨悠雁惊叹着，“可她为什么要附身在我身上，什么时候的事？”


    话要说回她和梧灵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梧灵以索要符牌为借口，将符薪的灵魂引渡到她的身上。她所见到的种种幻象，就是符薪时常梦见的场景。


    杨悠雁和符薪本是同一人的灵魂。但一百年前，那人灵魂碎裂，一半到了人界转生为杨悠雁，另一半转生为符薪，这才有了引渡的可能。


    她是半妖，符薪也是半妖。


    她想拼命在人界活着，符薪也想拼命在妖界活着。


    人界的半妖还能隐藏妖气苟延残喘，但在妖界，半妖都被赶到常年飘雪、无人看管的北地，每年饿死大半，冻死大半。随着天劫的迫近，妖王已经不打算留有“半妖”这个物种了。


    符薪与妖界刀宗弟子都是半妖。她为了宗门行刺妖王，但失败了。梧灵等人救下她后，她知道跟随梧灵等人是唯一的出路，同意来到人界寻找魂晶。


    这种感觉听起来很奇妙。有两个魂魄在自己体内，隔着一层轮回，不算熟悉，又有种莫名的共鸣。


    “那她什么时候出来？能不能帮我调息妖力啊？”杨悠雁抬起耷拉的左手，“我骨头都被折断了，很不方便，要不让她来帮帮我？”


    她有天赋，也喜欢练刀，但有个毛病。


    她做事很随性，只在想练刀的时候练刀。


    像唐暄那样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练刀，杨悠雁绝对坚持不下来。偶尔来劲时，她能对着木头桩子练上一整天；但刀法总有枯燥无聊的时候，每每没有新东西可学，她就拖拖拉拉，躺在床上不想动。


    梧灵见她能躲就躲的样子，想狠狠地抽她屁股。


    不想练刀？她知道有多少人曾求着自己指点，却连见一面都求不到吗？


    “懒鬼！”梧灵生气地攥紧袖口，“不见棺材不落泪，我非断了你的退路不可！”


    她又一扬手，周遭扑来滚滚热浪。待杨悠雁看清周遭，简直吓了一跳：四面八方都是赤红色，满地都是红色火星。这似是一处山谷，崖壁的罅隙都被赤色的天光烧红。


    “我走了。要是在这里都活不下去，你出来也没用，早点投个好胎吧。”


    “不是前辈——”


    梧灵走了。


    杨悠雁正要去追，一块熊熊燃烧的巨石封堵了众人的路。


    那个巨石就在杨悠雁前方不远处，惊得人们纷纷逃窜。天幕上，火还在落。每一颗巨石的坠落都会让地面震上一阵。杨悠雁只有一丝神识，感觉不到热，但那些因地动倒下的人，都像是掉入了炭火中一般，衣服变得焦黑，皮肤上也烫出了大片的水泡。


    火，满山谷都是燎原的火，她甚至能看见地底蹿出的火舌。那些奔跑的人，鞋和脚都已经烧烂，他们一批又一批地倒在地上，仍拼命向前爬动着，拼命想要活下去。


    在这种惊慌失措的氛围下，哪怕没有实感，杨悠雁也觉得嗓子发干，心里发虚。她不知道梧灵为什么带自己来这种地方，跟着人潮正要逃走，忽被人抓住了手腕、牵制住了步伐。她回过头，正对上一张烧得看不出面容的脸，和一双亮到吓人的双眼。


    “救我，救我！”那人悲嚎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可他说完后，忽然爆发出骇人的悲鸣。那不是人——或者说，那人在火焰之中，竟被一股黑气侵蚀，吱吱嘎嘎地化为了白骨兵。


    “我不想死......”他喃喃着，“渴，我要喝血，我要......”


    杨悠雁意识到到不对，在那人咬向自己之前，先斩了这人抓住自己的胳膊。


    诡异的“吱吱嘎嘎”声音响起，覆盖了众人的哭嚎。倒在地上的人最终被魔气控制，接二连三地站了起来。


    他们眼神空洞，面容麻木，皮肉随着烈焰褪去，最终以白骨之姿，纷纷转向了唯一的“活人”，杨悠雁。


    杨悠雁捏了把汗。


    四下都是层层叠叠的白骨，望都望不到头，怎么逃？


    梧灵说得没错，她是真的想把自己困死在这里。


    只能打过去了。


    她习惯性用人界的招式，但那些招式挡不过烈火，不一会儿，刀就被烫得发软。


    她只能调转妖力来维持刀的形态，可惜白骨太多，地形又太狭小。她几乎没时间判断，全凭本能劈砍。


    胳膊上忽然一疼，紧接着传来了酥麻，是一只白骨兵咬住了她。这些白骨上附着魔气，而魔气居然能让她感知到疼痛。


    她心下升起狠意，了结这只白骨后，激恼着大骂了声：“他奶奶的瞧不起谁呀......我好歹是剑门村第一少侠，学刀十二年什么苦没吃过，我能死在这种地方？”


    这话是对天喊的，摆明了是骂给梧灵听。


    不知梧灵有没有听到，她是挺受鼓舞，刀都握得紧了些。在一次次的争斗中，她发觉妖力不仅可以覆在刀上，也可以凝成有形的“刃”。砍到最后，她索性用了双刀，心越来越沉，越来越静，凝聚起了一种极强的、不同往日的气场。


    她获得了更加敏锐的直觉，能冷静地辨别出白骨兵的所有动作，找到它们的弱点。有一段时间，杨悠雁近乎与妖力融为一体，与手中的刀融为一体。她察觉不到疼痛，也不在意疼痛，只察觉刀越来越快、倒下的白骨越来越多。


    ——她甚至可以闭上眼，仅听着风声、凭着预感，在白骨中开辟一道光亮。


    当她清除了大半白骨之后，余下的魔物立在层层骸骨后面，仿佛被她无形的气场震慑，不敢轻易往前。


    杨悠雁拎起刀，并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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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在刀刃上一抹，看见了自己隐隐泛红的左眼。


    “这就是妖力吗？”她心想，“为什么我这么熟悉，好像很久之前就用过？”


    有什么尘封的东西在缓缓开启。她仿佛看见一本失传的武学禁书，每一页都被风沙遮蔽。她仅吹散第一页，就忍不住想擦开第二页、第三页......一直擦拭完这整本书。


    再看向白骨时，她的眼里满是渴望。


    她要学会用这种力量。离开这里，就没机会学了。


    ......


    矮洞中，尹云晖迷迷糊糊地醒了。


    意识回笼后，他心中先是一气——杨悠雁打他之前，他听到了脚步声，但没想到这人打的会是自己。


    这下好了，要是被易柏抓回了牢里，他一定一辈子不和她说话。


    他费力睁开了眼。


    三面都是岩壁，是一处矮洞。他怎么到这里来了，杨悠雁呢？


    看见杨悠雁坐在不远处打坐后，尹云晖先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无端挨的揍，他心里又腾起另一口气，正想质问她为什么动手，余光瞥见她左腕。


    那里缠了道细如丝线的紫气，不是妖气还能是什么？


    ——她身上怎么会有妖气！


    尹云晖心一寒，正要细看，眼前却一黑。他以为是没休息好，但抓着刀的手也提不起气力，不像是没休息好，像被人下了药。


    就在这时，矮洞的藤蔓被人撩开，飘入个黑压压的、响着锁链的身影。


    那人看也不看他，径直地飘向杨悠雁。他见那影子身上也飘着妖气，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是你害得她？”他愣愣地说出这句话，仿似悟了什么，抓着刀愤怒地要扑上前，“你竟然敢害她！”


    尹云晖有一个不能触碰的底线，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的兄弟。


    兄弟都如此，何况是一同长大的杨悠雁。


    可他四肢无力，撑不起身子，只能抓着刀咬牙切齿地看着闯入的梧灵，像是要用眼睛把她钉死在岩壁上。


    梧灵看也不看他，从兜中摸出枚赤红色的药。眼看着要塞入杨悠雁口中，他“铮”地把刀竖在地上，“你离她远点！你要喂她吃什么，我可以替她！”


    可已经晚了。


    他眼看着杨悠雁把红色的丹药吞下，也看那古怪的身影蔑笑着，飘到自己面前。


    “凭你也想保护她？”梧灵开足了嘲讽火力，“你能伤我分毫吗？”


    尹云晖咬紧牙，拼力将手里的问天关一挥。他几乎没有拿刀的力气，梧灵轻飘飘地就能绕开。


    他不服，如蚍蜉撼树般将问天关挥砍了好几次后，梧灵接住了他的刀，往一旁一扔。问天关撞在岩壁上，发出“铿”地响声。


    “可惜你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不然，我还挺想历练你。”


    她说完要走，尹云晖喊道：“你给我站住！是你害她染上妖气的对不对？是你——”


    梧灵勾起笑，“你怎么不怪你师父呢？”


    尹云晖睁大了眼。


    他没来得及细问，梧灵便不见了。


    师父......唐复......


    不错。唐复卖了长铮刀，他和娘亲都受了诅咒。他亲眼看着娘亲变成了妖物，死在自己面前。


    这么多年过去，他为什么偏偏忘记了，被唐复收为弟子的杨悠雁，也会受到诅咒？


    ——她身上的妖气，竟然是唐复的缘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