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善云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二姐姐和洪都头正在相处了。她迟疑道：“我和二姐姐的处境有些不一样，我如果想要一个新的机会，未必能得到。”


    张升照放下茶杯，手搭在妹妹手腕的衣袖上：“哥哥给过自己机会，虽然哥哥赌输了。但我想让你也有一次豪赌的机会。不要怕输，有哥哥在，你永远有退路。”


    善云嗫嚅道：“大哥哥，对不起。之前夏蕊的事情，我还……”


    张升照拍了拍妹妹的手腕，“你去找夏蕊说了什么我都知道，你劝她接受到张家为妾，你也为她分析筹谋了。哥哥知道，你尽力了。”


    ＊


    大年初一，一早鞭炮声就炸得震天响。


    南街上的张家开了大门，这一条街上到处是戴着獠牙恶鬼面具的小乞丐，嘴里说着“大吉大利，大富大贵”，前来讨利是钱。


    张家的管家孔妈妈早早准备好了铜钱，等着这些小乞丐们，笑盈盈地撒一把铜钱给他们的破瓷碗里，就能送走恶鬼，讨来一整个年头的吉利。


    小乞丐们拿了钱，开开心心地散去了。


    鞭炮声中驶来的马车头上，挂着写了“周”字的绸布灯笼。周怀德下了马车，温和地和她笑笑。


    孔妈妈受了张升照的吩咐，特意一早来门口等。


    “公子！”很久没见到自家公子，她看着心疼得很，不由得声音哽咽，“你又瘦了，吃苦受累了。”


    “不妨事。”周怀德紧了紧外氅的毛领，吩咐常听：“把带来的礼物都拿进去。”


    一行人拥着周怀德进了正堂，王巧平与他见了个礼，笑道：“周大人，官人和三妹妹在书房里等您。”


    周怀德向她回礼致意，道了一声“多谢嫂子”。


    走到主院的书房这一路，周怀德原本该是最最熟悉的，可是今日再踏入这个院子，忽然觉得感慨：这个地方，竟然也有些不那么熟悉了呢。


    忠言为他掀起设置在门后挡风的厚厚的毛毡，书房里燃烧的滚热的银丝炭，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张升照起身快步走向门前，重重地抱了他。“怀德，节哀！”


    周怀德伸出右手拍了拍张升照的后背，然后张升照松开手来，周怀德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人。


    那人眼眶红红的像要哭了。


    顷刻间，他仿佛被人从云端拉到了地面，他掩饰地咳了一声，笑笑说：“三妹妹，别来无恙？”


    张善云咬了咬下唇，却不晓得说什么，只是唤了他一句：“怀德哥哥。”


    张升照拍了拍友人的肩，“怀德，坐。”


    周怀德点了点头，坐在红酸枝木制的圈椅上，道：“回来这这一个多月一直在忙，都抽不开身，丁忧期内不可贺喜，所以腊月里没来与你道一声平安。”


    张升照忙说：“你家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是先处理家中事务要紧。”


    “嗯。”周怀德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他对善云说：“三妹妹，我没事的。大夫人并非我的生母，我一直没有说起过。我的母亲在我出生的时候难产而死，大夫人是我父亲的继室。”


    张善云没有坐，只是愣愣地回应他：“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


    “抱歉，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这么多年过去，这个男人依然风姿不减当年，话语轻柔，笑容可亲，便是在这样的时刻，仍然维持着良好的君子风姿。


    他说：“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来问三妹妹一些疑问。”


    “什么疑问？”


    “是关于大夫人的病因。我听家里的女使们说，大夫人从城外的祥隆寺里染到一种毒邪，起先只是面部和颈部出现肿胀，谁知回到家不多久，病情变化迅速，浑身溃烂流脓，看了几名大夫都说是毒邪侵体。”


    张升照没有留近侍在书房里服侍，他自己给周怀德倒了一盏茶，问他：“你怀疑什么？”


    “我还不确定，想听听三妹妹对这种病症的看法。”


    善云沉了眉，细问他：“大夫人除了表皮溃烂流脓，还有什么其他症状？”


    “有医案在此。”周怀德看了一眼忠言，忠言将一卷医案双手递给张善云。


    善云接过医案，翻开了几页，口中轻念医案上的记载：“起初觉没有胃口，身体疲累，一日后面、颈部出现红肿胀痛，继而引起头痛、发热，三日后溃烂已发展至全身，高热、畏寒。”


    她阖上医案，沉思了一番：“可能是痈疽。这种病不多见，一旦染上，发展速度极快，我曾在《灵枢》之中读到过痈疽一卷，说人的身体上，其中有五个部位若得痈疽，则为死症。这五个部位别是大腿前段的伏兔穴，胫骨后方的腓部，背部，五脏的穴位与后颈部。大夫人浑身溃烂，可猜想其背、后颈等处均已出现了痈疽。”


    周怀德低眸说道：“我听闻，黄河下游秋汛，发生涝灾，灾害之后，受灾地的农民无以维持生计，流落到寺庙中求生存，一些废弃寺庙成了灾民的聚集地。就在寺庙中，多人出现发热、皮肤溃烂的病症，暴毙者人数众多。”


    张升照立刻联想到：“应天府地处于高位，此刻尚算安全，但不可不防。特别是冬季，瘟病多发，不可小觑。年节过后，我便将此事呈报知府大人，共商一个预防的对策。”


    善云低头沉默了一阵，开口道：“其实，痈疽若在发生初期识别出来，尽早用药，并非不可医治。若大夫人得的确实是痈疽，恐怕因为人在城外延误了医治。”


    她并没有十分的信心，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曾在婶婶留给我的医案中看到过数例溃烂期治愈的痈疽病患，我比较了医书中关于痈疽的方子，又结合针灸方法，自己总结过一套内外齐治的方法，我可以先整理出来。”


    张升照连忙说好：“方子整理好之后，我呈递给知府大人过目，留作备用。只要预防得当，宋州绝不会像黄河下游一般出现痈疽蔓延。”


    说完，他看向周怀德：“怀德，你的劳疾如何了？这次回来，让善娘给你再诊一诊，把它根治了。”


    张善云也说：“对，怀德哥哥，你现在还在吃原来的方子吗，我给你诊个脉吧？”


    “好。”周怀德抿一抿嘴角，伸出手来，眼神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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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地看着她。“那日江宁匆匆别后，我一直按你那时给我写的方子在吃药，也有定期在东京请大夫针灸。”


    善云走到他跟前弯下腰，手触上他的手腕，腕上的皮肤温热，又闻着他身上暖洋洋的熏香，眼前这个人仿佛一下子生起来，本来觉得他走得好远好远，一下子近在咫尺，令她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连忙站起来，掩饰自己尴尬的泪意，“我再给你写一个新的方子，让学徒把药抓好了给你送去。”


    这时，张升照的近侍提海忽然入了门来，慌张地走到三人面前说：“大人，不好了！”


    “什么事？”


    提海显然是跑来的，喘着粗气说：“杨家来人了！”


    善云一惊，当下就看了一眼周怀德，只见他垂下眼，又抬眼看她，温和地笑：“今天是初一，杨家来拜年也是应当的。我也叨扰一会儿了，也该回了。”


    “不是来拜年的！”提海急急地说：“杨家的人来说，家里大娘子得了急症！杨家大郎二郎都看不好，实在没法熬，所以来请三姑娘去看一看！”


    “什么急症？那现在就去看吧。”善云说完，看向周怀德，见他点了点头。


    才刚见到周怀德，善云虽然心中不舍，不过想来他要在应天府丁忧守孝三年，以后见面的时间还很多，重聚也不急于这一时，便对自己大哥说：“大哥哥，我去去就来。”


    张善云往外走到正厅里时，见到婶婶高淑英也在，猜想婶婶应是也听说杨家表姨母得了病，特意来关照她的。


    见到她来，高淑英站起来道：“善娘，我特意在这里等你。你别去了，我去杨家。”


    张善云问：“婶婶为什么这么说？”


    高淑英脸上阴霾重重：“淑霞得的，可能是痈疽。此病少见，或许会传给他人。”


    善云道：“那更应该我去，婶婶留在家里等我消息吧。婶婶放心，我方才问了来人，猜测可能是痈疽，准备了帷帽和面巾，还拿了一坛雄黄酒。”


    “善娘！”高淑英提高了嗓音，不容拒绝：“你把雄黄酒给我，我去。杨潜也回来了，太医都看不好要来求助，恐怕病情凶险，就是你去了也未必帮上忙，还多一份风险。”


    善云执拗道：“那我更要去了，既然病情凶险，怎么能让婶婶去冒险。”


    高淑英握住她的手，好生说：“善娘，婶婶心里有数。我与淑霞毕竟是姐妹，如果她真的好不了，我也该去送她一程。”


    “那，我和婶婶一起去，就算只远远地看一眼。”善云咬了咬下唇，“婶婶不要太担忧，我从外祖母的医案中并未看到痈疽会散播开来的说法，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又或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呢。”


    对一个现代人来说，痈疽确实不是一个绝症，所以张善云并不恐慌，能做到从战略上藐视病魔。


    末了，高淑英只能答应了。“那好吧。”


    二人戴好面巾与帷帽，出门上了马车。


    善云出门时也关照了俊疏他们，让他们几个到了杨家必须带好面巾，等会儿他们就在外面等，不要进杨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