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不远千里来中原做生意，怎么可能一次只带这一点点胡椒来买卖。况且肴楼要的量这么大，为什么他最后才给肴楼送？”


    张惠云问：“你是说，他是故意不卖给我，为了抬价？”


    张善云道：“胡人重信，从那些胡姬开的酒肆就知道，如果不诚信做生意，怎么能在中原一家一家的开起来？胡椒再贵重，可那胡商随便就敢背弃契书的约定，就不怕我们拿着契书抓他到衙门？”


    张惠云不由得推测道：“难道有人故意让他来这样说？为的是什么，是对家恶意竞争？”


    张善云又分析：“明显是背后有仙人指路。但未必是对家。肴楼这样大规模的脚店，能将肴楼视为对家的基本都是正店的档次，那都是在商税院挂了名的，又都加了酒行和食饭行，多多少少晓得肴楼背后的人是知州大人，哪家酒楼会特意来找大哥哥的茬？”


    “所以，”张善云说：“我觉得可能是冲着姐姐你来的，而不是冲着肴楼。如果真是这样，千万不要因为胡椒的价格升高而涨菜价，就怕还有后手。”


    ＊


    杨掌柜跟着张惠云快走到后厨，问：“东家，要不要差人去告诉一声洪都头？”


    “不用。”她摆了摆手，心事重重的神色。


    杨掌柜又笑说：“也是，东家自有良策。东家想出每个羊头都割下一些脸肉制羊头签的法子真是巧妙，不知不觉就降低了成本，不需要靠涨价来把账做平，食客乍一眼又看不出区别。”


    “此方不是良久之策，还是要打听新的路子买到胡椒才行。”


    “要不东家去问问洪都头？他家的茶行走南闯北路子广，也许有认识的胡商。”


    张惠云伸手示意他别问了，又微微抬了嘴角：“我会去问的，对外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不要声张。”


    掌柜当然恭敬道了一声：“是。”


    ＊


    又过了几日，黄昏之前，张善云到肴楼打包菜式，与张惠云一起去往刘家。


    因为张娇云差人到医馆说难受得紧，食之无味，夜半难眠，想让善娘快去给看看。惠云觉着担忧，于是让厨房做了几个清爽的肉菜，一起去探望。


    二人刚上马车，车行不久，张惠云忽然神色一变：“我看到了上次来店里找麻烦那个人。”


    张善云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前方路边蹲着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穿着深灰色布衣，扎着一根粗麻布裤带，只他独身一人。善云便道：“今天正好为了不在刘家丢脸，带的人多，二姐姐，要不要抓他问问清楚？”


    张惠云想想还是否决了：“算了，别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时，她们一行人刚走过那男子身边，他抬头看到她们的车，忽然上前来朝着走在前头的几个小厮磕头：“官老爷，官娘子，行行好，赏点钱吧！我两天没吃饭了。”


    车里，善云皱了眉头，“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他认得我们的车？”


    惠云摇了摇头，然后撩起窗帘，问：“什么人？”


    那人看到张惠云，吃了一惊，站起来就要跑。俊疏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喝道：“我们娘子问你话呢！怎么，刚刚还在磕头，现在就要跑？”


    那人挂着讨饶的笑，“郎君，娘子，我那日在肴楼不是故意来碰瓷的，我是受了歹人的蒙蔽，所以才来说了一通混话。娘子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计较了！”


    俊疏问他：“哪个歹人蒙蔽你来的？”


    “郎君，有话好说。”男子想要把俊疏拉开些，却不料俊疏收紧了手，直接把人拎着领口提了起来。


    俊疏从跟着周怀德那时起就学会了武艺，得一位武将家的亲卫教导，不论是臂力还是刀法都比衙门里的寻常衙役还要强些。


    那男子慌了神，开始讨饶：“郎君饶命，郎君饶命！是一个官爷教我去说的！”


    俊疏厉声道：“什么官爷！是文官还是武官？衙役还是师爷？”


    “小的真不知道，只晓得他穿着甚好，一看就是有官身的，不是普通人。”


    “俊疏，放了他吧。”张惠云放下帘子，若有所思。


    接着听到外面俊疏把人扔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张善云问：“莫非是洪都头的对头，知道他和你走得近，故意来找你茬？”


    “我也不知道，洪胜武十多天没来过肴楼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张惠云移开了眼，语气有些闷：“不说他了，等会儿去了娇云那里也别说，免得她担心。”


    善云点点头。她知道自己二姐的性子，什么都爱自己扛，就是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


    到了刘家，娇云的女使早已守在门口，见她们到来，小步跑过来迎：“二位娘子总算来了，我家大娘子在屋里哭好久了。”


    善云问她：“怎么回事？”


    女使说：“娘子见到就知道了。”


    两人未经正堂，进了大门直接沿着抄手游廊往内院走，径直就入了娇云的院子。


    见到两人来了，她委委屈屈地从床上下来：“你们可来了，我都快被欺负透了。”


    三人一起坐在桌子边，善云笑道：“以为你多凶险，我把医馆里一半的学徒都叫上抬着药来了，看你气色还不错，是否不着急诊脉？”


    “诊。”娇云撩起袖子，重重把手靠在桌上，“我饿了整整两天！快帮我看看，我孩子有没有饿坏了。”


    善云取出手枕给她诊上，惠云从提着的提篮里取出盘子放在桌上，“怎么饿了两天？没胃口吗？”


    “哪是没胃口，是没得吃！我那婆母说孕妇不可吃兔肉，吃了孩子会兔唇；不可吃鸡蛋，吃了孩子会生疮；不可吃鸡肉，会使孩子肚子里生虫；不可吃鸭子，会让孩子头脚倒吊。说我只能喝粥，粥有营养，吃了大补。还不能加盐，说吃了盐以后孩子没有母乳吃。”娇云翻个白眼，“天啊，我婆母是疯了，我也要被逼疯了。我这两天闻到粥就觉得嘴里苦。”


    善云噗嗤笑了：“以为你腹胀恶心，不能饮食，我还提前给你准备了芍药白术黄芩饮来。”


    “做戏当然要做足，我要是不那么说，只教二姐姐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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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来，被我婆母知道了还不要背后嚼死我。”娇云得意地收回手，拿起筷子开吃：“太好了，终于吃到几个像样的菜了，我想吃肉都想疯了。”


    张善云问：“姐夫呢，你和他说过吗？若是婆母一直不给你吃肉，你怎么办？”


    “我都想好了，接下来我每天让人到肴楼订餐带回来，就说是你给我特制的药餐，吃了可以助生产。等到临产前两个月，我就遵着应天府的规矩，回娘家待产，到时候就好了。”说着，娇云从衣袖里掏出一张交子：“堂姐，这是我的饭钱，你收好。我爱吃啥你知道，就让他们给我配点就行，每顿两荤一素，就是量大点。我最近容易饿。”


    惠云点了点头，“也是个办法，反正你还有四个月就要生产了，这两个月就麻烦些，等回了家就好了。”


    善云也说：“那我给你煎的药汤你还是留下喝，那方子除了缓解孕期不适，也确实有助产的效用。你明天上午起来后开始喝，半天内分三次将所有药汤喝完。以后每个月喝一剂。吃得太好容易胎大难产，喝这个汤药保险些。二姐姐也关照厨房，给堂姐的餐食多些蒸煮，少一些煎炸。”


    说完，善云看了一圈四周，问道：“姐夫呢，还没回来吗，要不要给他留开一些菜？”


    “不用。”娇云连连摆手，“他在呢，我婆母说他不能住我这院。说孕妇属阴，会冲撞男人的阳气，让他万万不可在我房里过夜。所以他住到后面新辟出来的花房去了。”


    “花房？”善云没理解，重复了一句。


    “不是给园丁娘子住的，就是个种了许多花的小院，取了个蔷薇苑的名字。我听着觉得像勾栏瓦舍那些的不正经酒楼，就叫它花房了。”娇云说着生气起来，放下筷子，忽然声音都哽咽了。


    “怎么天下的婆母都这样，都觉得自己儿子是心头肉，娶进门的媳妇就跟下人似的，不，跟仇人似的。处处为难，还要说些呛人的话来作践人。我给他家传宗接代生儿育女，却要被婆母说的像自己下贱得了恶疾。吃不给吃，睡不给睡，天天叫人来差我去听教训。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娇云的帕子刚才吃菜拿来擦嘴了，善云连忙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别哭了，孕妇落泪伤眼睛，眼睛连着心血，更是伤心。”


    娇云白她一眼，“我本来就很伤心，你这一说，怎么觉得更伤心了。”


    惠云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其实婆母也不是存心使坏，她只是更心疼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媳妇对她而言确实是一个外人，所以说话扎心却不担心你难受，让你做些难做的事情也不担心伤你的身体。对她来说人之常情，只是对你来说让你难堪了。”


    娇云愠怒：“那怎么办，我不是她生的，难道就该平白受她的折损，忍气吞声原谅她？”


    张惠云摇头：“不，反而你要坚持现在所做的。她不怜疼你，你要怜惜自己。官人不偏帮你，你要偏心自己。将来生下了儿女之后，还是应该多为自己留意。可惜女子多是更在意孩子和官人胜于自己，不小心有一天就把自己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