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第八十二章

作品:《但为君故

    宫人过来燃灯时,傅祯才意识到他已经推她有一会了,是她真的想继续玩,还是她不想开口干脆敷衍他便就这么由着他推,已不可而知。


    他停了手,随后慢慢拉住一边绳索,让秋千停稳。尽管如此,媛媛起身下来时,还是有一刹那的眩晕,身形也有些歪。


    云舒本是在一旁回避,听到那边响动便递去目光,正欲加快步子向前,傅祯却先她一步扶住媛媛。


    “留神。”


    他说这话时,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担心。


    媛媛缓过眼前的黑暗后,发现扶自己的不是云舒,既有惭愧又生羞耻,更多的却是惊诧。


    怎能不惊诧?他除了推她荡秋千,还这般眼疾手快地周全她,这在她对他的印象里,简直出乎意料。


    媛媛却小心从他手里抽出小臂,退后一步施了个礼,声音却极轻:“多谢。”


    傅祯看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也看她停在那不再挪动,便问:“你不进去吗?”


    她说:“妾恭送陛下离开再进去。”


    傅祯很想和她说话,可她说出的话总让他不喜。天已经热了,他方才终究是陪着她一道玩秋千,她倒好,才一落地就赶人,连让他进屋消暑的话都没有,未免太没良心。


    媛媛觉着他被烧糊涂了,他何尝没有疑心过自己病得不轻。她是个什么啊,总给他难堪,偏他总往她跟前跑,不是病了又是什么?


    明明气得要死,他却依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说:“谁说朕要走了?”


    话音一落,媛媛脑中“嗡”了一声,她借着灯火看他,除了能察觉出自己紧张外,并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情绪。


    她不得不委婉提醒:“天就要黑了,宫门也要关了……”


    “天黑便天黑,宫门关便宫门关。如此正常之事,与朕走不走有什么关系?”


    “有的!”媛媛垂了眸,略作停顿后还是鼓起勇气道,“宫中有规矩,一旦宫门关闭,再开启便要记档,届时有人知道陛下从妾这里出去……恐有损……有损圣德。”


    笑话,这宫里的哪个地方他去不得,他幸任何地方皆是那处的荣幸。怎么他到了她这里便成了有损他圣德了?


    他来看她,那是他始终待遇之意。


    然而这个想法才冒头,另一个想法已经蹿了老高——她是想说,此举会有损她名名声吧。


    是怕落个蓄意勾引的罪名,还是怕什么人知道他深夜才从她这里走?


    傅祯神色渐渐转成纳罕,其中不乏气愤。她还想要什么名声?那晚上就是她主动勾引,事后却矢口否认,他不追究她内心所想已经够给她脸面了,这般不识好歹实属不该!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有夜开宫门给她送过东西,又不是没有夜开宫门从她这出去过。


    媛媛面上也显出了惧色,连忙找补道:“妾是说,妾不过一区区庶人,陛下乃天下共主,日理万机,多的是大事要事要处理,不宜……于此耽搁。”


    还是赶人的话呗。


    偏是傅祯说:“天热了,朕走到这口渴了,与你说了这许多话,更渴了。”


    啊?媛媛被他忽然移开的话题弄得发懵。迅速思考了一瞬后,她还是觉着让人端水出来给他喝会像打发乞讨者。


    她很是无奈地请他进正殿,然而云舒端了饮子进来,他又不喝。


    媛媛在一旁等了会,依然不见他有所动作,便知这话不过是他随口而说的了。


    她侧脸看过铜漏,快到酉时了,再这么耗下去,真就到关宫门的时间了。


    她干脆说:“陛下,饮子里加了冰,化尽了就不好喝了。”


    傅祯“唔”了一声,却只是捞过饮子在手,口中问的却是:“说到饮子加冰,朕想起了樱桃酪。”


    他该不会要说这个时辰饿了吧?


    媛媛快被这个猜想折磨坏了。


    这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今日有樱桃酪吗?”


    也不知是在问谁。


    幸而王顺及时说:“回陛下的话,依循惯例,上林署每日辰时给各处分冰,若无恩赐,各处用冰的数量皆是固定,正如陛下所言,天热了,这个时辰……宫门就要关了,想是各处的冰都有了归宿,樱桃也不是现摘的,怕是一时做不出可口的樱桃酪了。”


    傅祯又“唔”了一声,随即道:“明日吧,让人多给这送些冰,再送些樱桃。”


    王顺立刻就道:“喏。”


    媛媛再次看向他,他也看着她。她熟练地避开目光,因为她听明白了他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专为他进膳的尚食局个个会做这种小时,既然天热了,何必要到淑景殿来吃樱桃酪,何况他不爱吃樱桃。


    不过她若再于这上头掰扯,恐怕到宫门关闭也理论不清,届时让他借机不走了,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她只能顺着他的话谢恩。


    傅祯见目的达成,就不再于此事上多说,毕竟明日过来不必再听她拐弯抹角赶人的话,直接来吃樱桃酪就好。


    他从前的确不爱吃樱桃,不过近来刻意尝试过几次用樱桃做的诸多小食,倒也不那么不喜欢了,甚至因为天热,他有兴致再尝一尝樱桃酪。


    可是翌日,媛媛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见醒,而宫人已经送来了新鲜的樱桃和额外的冰。云舒担心宣政殿的常朝散了,傅祯再次过来,淑景殿却是这个样子,未免会落个怠慢之名让他趁机发落罪名,便叫她起身。


    媛媛尚在梦中,这个梦里有高大熊罴,颇有些骇人。幸而被云舒唤醒,这才结束了这一场惊恐。


    云舒一边给她擦额上细密汗珠一边说:“已经巳时了,娘子再睡下去,恐怕又要昼夜颠倒了。”


    媛媛靠在榻上缓了片刻,依旧觉着疲乏,然而想到昨日傅祯说过的话,便就撑着力气起身梳洗,尚不及她去做樱桃酪,傅祯已经来了。


    此时媛媛正对着铜镜画眉,她喜欢柳叶眉,中间宽阔,两头尖细,形如柳叶,因此得名。


    她捏着螺子黛,来回对比两道眉,总觉着不对劲,观察半晌后问:“是不是左边的眉毛要淡一些?”


    她在这些事上一向用心。云舒看她近来又恢复了妆面上的耐心,自然就愿意陪她做到精致,听到这里,便绕到她跟前要细看,媛媛却从铜镜里看到了立在外间的人。


    初夏尚不是炎天暑热的时候,常开门窗以通风,银红和黛绿又在做洒扫事,是以傅祯未经人通禀便自行入殿,本以为她们都出去了,谁料侧身时就看到了媛媛上妆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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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前觉着女人麻烦,不光心思复杂,做什么事都麻烦,梳头上妆更衣,每一样都要耗时过多,是以他懒得看这些,却是不曾短过她们日常所用。


    然而,今日他不期然看见她有条不紊地拿取各种瓶瓶罐罐,把面药口脂胭脂等于面上或轻敷或推开时,他竟然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下去了。


    得有两刻钟了吧,他愣是没有觉着无聊,反而有些新鲜,甚至喟叹研制这些的能工巧匠手艺了得,还不免猜想他们或许是最懂女人心的人。


    他兀自想了许多,媛媛却在陡然看到他时,慌里慌张按下了铜镜。


    如此自欺欺人的做法很像当日她举着“神荼”和“郁垒”两块桃符防止他这个邪祟到来一样。


    媛媛红着脸嘟囔:“怎么也没人通禀一声?”


    他实在太过分了,平日旁若无人入殿也就罢了,如今都到寝殿来了,实在恼人。


    事已至此,傅祯也就失了顾及,迈步往里去时,媛媛已经站起身来,她那留存在身上的疲惫转瞬而散,怔愣地看着他走近,怔愣地看着他抬起手。


    媛媛眼神寻觅,终是不知他要什么。傅祯看她那惊骇模样未消,便也不等她递了,直接上前,从案上捏起螺子黛,要帮她把那条淡眉加深,以做到左右一样,免得她这上妆耗费太久时间。


    媛媛却立刻拒绝:“这不合适。”


    傅祯的眼神分明在说,怎么不合适?


    媛媛踟蹰半晌,终是在他催促下才郑重其事道:“妾听闻,画眉乃……夫妻私乐。当年陛下亲口所说,陛下与妾已非夫妻。做这些……自然就不合适了。”


    听罢。傅祯捏着的那支螺子黛就像捏了块炭,烧得手疼。


    他此前想的厚颜相对自然也就在“已非夫妻”四字下没了用武之地。


    已非夫妻,已非夫妻,已非夫妻……


    傅祯咂摸这四字数遍,胸腹间又燃起了一丛火,这次不是烧得他肺疼,而是烧得他体无完肤,几尽眩晕。


    除了被这四个字弄得浑身难受外,他好像明白了她为何会和小六传情,因为民间夫妇和离后会再娶再嫁,甚至不会被世人诟病。


    可他们不是在民间,她被废后也是担着他的名的,怎能和小六做这些事。绝不能有。


    傅祯再次看向她,要说什么时,媛媛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近来为她做的事,比之前有夫妻之名时的数年里做的事都多,很奇怪,也很让她不适。如此远离一步,她呼吸都能更顺畅一些。


    这日,别说是他不可能帮她做到眉毛深浅一致了,便是连提前说下的樱桃酪也没有了。


    夏日里的暑气加身,傅祯又觉着凉意过了分。


    自那日之后,他没有再去淑景殿。


    一日,两日,三日,傅祯没有再来淑景殿,媛媛便就觉着那日的话让他清楚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不过是芸芸大卫国民中的一个,与他的关系不过是最为普通的君王和子民。


    正当她以为两人真的到此为止时,傅祯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他问:“你上次应下的樱桃酪,什么时候能给朕做好?”


    这是他为见到她苦寻的借口。殊不知,有人在为他不要再见她而费尽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