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春夜

作品:《汴京钓鳌客

    徐客遥觉得莫名其妙,好端端地吃饭,怎么突然笑起来。


    虽然她不知道理由,但钱文妤笑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往左狠狠剜了他一眼。


    钱文妤被她那副眼波流转的风流样子迷住,伸出手扶了扶徐客遥头顶歪掉的鎏金簪子。


    一行人在摊上吃饱喝足,就往夜市深处去。


    路左有座小木台,台上站了一位老先生,面前摆着一副八角鼓,声如洪钟。


    主人公是威风凛凛的古代名将杨令公,朴刀局段的经典书目。


    一说到战争场面,老先生随着故事情节又说又唱地推进情绪,时而轻锤鼓边,时而急击鼓面。


    台下数十个垂髫小儿听入了迷。


    钱文妤都忍不住叫好,低头跟她咬耳朵:“怎么打赏的?直接扔钱袋子?”


    徐客遥也没见过,两个人想潇洒一下、仿照那些纨绔一掷千金都学不来。


    张延看出两姐妹在商量什么,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挂在老先生的鼓架上。


    徐客遥有样学样,掏出袖带中的锦囊也挂上去。


    前头有个木雕摊子,都是未上色的素胚,打磨得光滑细致。


    陈靖秋左摸摸右摸摸,挑中一对可爱的老虎摆件,爱不释手。


    “怎么样?瞧瞧都,活灵活现的,又凶又萌。”陈靖秋得意道。


    “做工真好,这也太像了。”


    徐客遥立刻也去给璋哥儿选了个生肖小猪,底座刻了一个“亥”字。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木刺,一会回别业就可以送去竹息斋。


    钱文妤拉着徐客遥去看人求卦问卜,傀戏摊子旁就是那个瞎眼道士,萧氏上次还说让她去找这位算婚事呢。


    “要不要我帮你问一问哪一根是你的红线?”钱文妤笑眼看她,点了点后头书画摊子上的曹炜和张延。


    “好哇你,你!你敢笑我!”徐客遥真怕被那两个人同时听到,急呼呼地紧张起来,往那边看了一眼。


    “那我也要问问,我们钱家小娘子哪年给我抱个小侄儿。”徐客遥得意地看着钱文妤,还击成功。


    钱文妤不屑于跟她再闹,小傻子还没开窍呢。


    这个瞎眼道士举了个幌子,上书“揣骨、解梦、测字”。


    徐客遥前头是个书生模样二三十岁的青年。


    “我前日梦到鸡鸣,醒来却还没有入夜。昨晚又梦到自己在稻田里抓鱼,浑身是泥。先生怎么解?”


    瞎眼道士不紧不慢地说道:“鸡鸣,乃是从黑夜进入白天,是转危为安的好兆头。”


    书生面上掩不住的喜色,对方又接着说:“稻田里捉鱼,难以确定行踪,自己狼狈着急。说明本人陷入一种漩涡,或者在学业上生活上遇到困难。”


    书生急了:“确实如此,最近我背书毫无进益。”


    “年轻人别急,稻田里就算捉不到鱼,也有大米可以饱腹。”


    “先生这是...劝我回家种田吗?”书生欲哭无泪。


    “非也非也,一切都有好转的迹象,只要你能够伴随鸡鸣苦读,一定能鱼跃龙门。”


    “多谢先生指点,小生懂了。”他一副顿悟的样子,愣愣地离开。


    有这么神吗?徐客遥不信。


    “先生,我要测字。”


    周围人还沉浸在对书生的讨论中,徐客遥干脆地在纸上写了个“文”。


    瞎眼道士慢慢抚着花白的山羊胡子:“道旁惜别折柳条,花开花落牵心劳,佳运全赖心底宽,又见麻姑献寿桃。”


    夜市上叫卖声车马声嘈杂,前几句徐客遥听不太清,但她听到了“寿桃”,于是笑着看向一旁的钱文妤:“长寿小仙姑。”


    她们俩的钱袋子已经给出去了,这会只好从手上撸下来那颗猫眼戒指,放在瞎眼道士的桌上。


    怕他看不见,又敲了敲桌板:“喏,在这里呢,无银可付,宝石戒指我放你桌上了。当不掉就来徐府找我。”


    陈靖秋去买了香饮子,分给两个小娘子,一杯砂糖冰雪冷元子,一杯绿豆甘草凉水。


    三人一起去看曹炜和张延在书画摊子上做什么。


    彭城富户府上的夫人们在雅集上流行挂画,而书院里常需要临帖习字,故而书画摊和城中书肆的进账流水都格外好。


    但这二人都是武宁军年轻一辈中职级比较高的武将了,张延更是汴京新贵,什么样的书画这么吸引人?二人久久都不挪动。


    原来是书画摊主想出了个新鲜生意,摊前摆了十余种不同制式的团扇,但不论是素绢还是轻罗,扇面都干干净净,并未装饰。


    等顾客选定扇面后,摊主就引着到摊子后头自己调颜料画扇面。


    陈靖秋凑过去看两人画扇面的进度。


    曹炜画了一丛假山前的粉色牡丹,正在勾绘花蕊。


    张延则画了一株兰花,没有背景也没有花瓶,只有几支兰草,但他着色时格外小心,生怕晕开破坏了扇面。


    “真美,人不可貌相啊。”徐客遥打趣曹炜,看着又高又壮,手像蒲扇一样大,拿起画笔也有模有样。


    “送给二姑娘?”


    “我才不要呢,我拿回家,万一有别的女子生气,可就不好了。”


    徐客遥手里还拿着下午张延那把折扇,展开遮住脸笑道。


    陈靖秋冒了出来:“曹大哥,你真厉害,我都不知道你会画画呢。送我罢,我看个新鲜。”


    徐客遥从张延手中接过绢扇:“这画法倒新奇。”


    只露个兰花的折角,其余位置也没画陈设,就这么空着,倒显得更幽远。


    张延借住的唐家没有派马车跟着,夜里行山路多有不便,徐客遥不无私心地邀请:“一起回山里吧,我家院子不缺住处。晚上咱们还能继续喝酒。”


    钱文妤本就要留宿,也跟说:“天灯都还没放呢,谁都不许急着回去。”


    张延便答应下来,坐上曹炜今天乘的马车。


    绣扇本就等在门房处,徐客遥见了她乐颠颠地,被人惦记心里可暖了。


    “好妹妹,你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厨娘在,切几碟子卤肉下酒。”


    “曹大哥,今日老翰林在,我的酒可还没喝呢。”


    曹炜懂了她的意思:“搬去哪?”


    白天存放在他马车上酒不多,本来是闺阁女子常饮的桂花酒,几人放开了喝也不会醉。


    “不能离后头太近,长辈们估计都歇下了。你们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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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台,那儿肯定好观景。”


    徐父不在家,惊扰不到,琴台离厨房近,地势又高,的确是个好去处。


    “屋子里有长桌和坐席,你们留下来布置,我们去厨房取些下酒菜。”


    平时这个时间,曹炜已经睡下了,此刻却还在搬上搬下。


    脑子有种混沌的清醒,身体却很兴奋。


    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军中有人喜欢闻鸡起舞。


    夜晚太安静了,云龙山深处,徐府别业只有零星几盏灯,空气中有种清凉的水气。


    除了偶尔晚归的鸟扑棱翅膀时振羽的声音,四下寂静无声。


    那些书生喜欢挑灯夜读应该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样的寂寥,让人的头脑很凉,心很静。


    他摆好坐席时,听到树木后传来女孩家打闹的声音,应该是徐客遥她们回来了。


    来人却多了两个,徐家大姐徐舟远和准姐夫王坦之。


    徐客遥和钱文妤去大厨房取下酒菜,刚好遇见这两人进垂花门,当场拿下,从背后吓了一顿,一起喊过来喝酒。


    待众人坐下,徐客遥自斟三杯,自己先喝下,又逐个介绍其他们。


    等她口干舌燥地比划完,大家也就都认识了。


    徐客遥正苦恼不能光喝酒,得玩点什么游戏的时候。


    绣扇提着灯笼来报,三哥徐正琦一回家,听说她在这办酒会,就说换身衣服一会来鸣鹤琴台。


    平日里见到三哥总是发愁,到了该玩的时候,他的出现可就是及时雨了。


    钱文妤很羡慕徐家的氛围,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互相扶持,总好过她孤苦伶仃。


    钱家书香门第,家规三十无所出方可纳妾,当年也是凭借这条家规才能娶到钱家太太这样的世家贵女。


    但钱文妤一直没有同胞降生,钱家等到太太生完她后十年无所出,商量后纳了一门良妾,就是现在幼弟的生母。


    隔房的堂兄弟也很少,姐妹倒有很多。下个月施家下聘后就要请期,一艘客船就要带她去往金陵城了。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钱文妤摇了摇酒杯,把惆怅隐在夜里。


    “诶?你们瞧!天灯升起来了!”


    徐客遥第一个扑到汉白玉栏杆上,远远地瞧见泗水河边的街市。


    一盏盏孔明灯逐渐被放飞,载着彭城的祈愿,越飞越远。


    “姐姐,你说,孔明灯会飘到神仙的住处吗?”


    “要是神仙正在睡觉岂不是被我们烦死?”钱文妤也好奇。


    “不会,天上没有神仙。”徐舟远戳破她俩幻想的泡泡。


    “不,天上有。”徐客遥坚持,“小时候姨娘说她是天上的仙女,来人间只是历练一场,她说我也是小仙娥呢。”


    曹炜看了眼她光洁如玉的面庞,轻声说:“我也觉得天上有。”


    徐客遥嫌弃地撇撇嘴:“不可以哦,天上没有你的职位,我是开花的花神。”


    她回头朝那个人的坐席上看去,他在人群之外,却比实际距离要更加远。


    升起的天灯在向我传话,它们说你不是我的良人,我就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