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九是徐家大哥新议定的婚期，家里为西苑的布置忙翻了天。


    瑾哥儿的未婚妻吕冰蝉，出自颍昌府吕家，虽不是地方豪族，但对这个小女儿视为掌上明珠。


    这婚事原本两年前就该办完，只是姑爷跟着徐父历练，耽误了两年。


    中间吕父多次问女儿可要悔亲重定，但大哥跟未婚妻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吕家姑娘愿意等他回来。


    彭城城内只有纵横十几条街道，不足以展示萧氏为准备的大场面。


    她与吕家小娘子商议，亲迎当天，从彭城徐家出发，乘车前往别业。


    沿路多设彩棚，准备些夏日解暑的吃食，请瓦子里的人搭台演出，给城里的百姓多沾些喜气。


    而吕家陪嫁了大笔田地房产，丫鬟婆子前些日子已经从颍水上坐船来了彭城，现安顿在徐家的宅院里。


    吕家亲迎当日安排了一座画舫，由吕冰蝉的大哥亲手设计。


    上回萧氏上门去议定婚期瞧见那艘红绸妆点、雕梁画栋的楼船，真是喜庆又华丽。


    “小娘子，快下来，前面瑾哥儿回家了！在主母那叙话呢！”绣扇在书阁下朝徐客遥喊。


    她正在书阁准备给吕冰蝉的见面礼。


    吕家祖父在前朝是长安大明宫的工匠，战乱中回到了祖籍颍昌府。


    家里子孙无论男女，都传授一门手艺可以开铺子吃饭。


    吕父曾被颍昌当地的乱贼控制，全家苦服工役数年。


    直到武宁军季节帅平定中原，才过了一段短暂的太平日子。


    徐客遥把打了一半的络子放下，火急火燎地下了楼，直奔隐庐去。


    “大哥！”


    她风一般闪入隐庐，只看何姨娘已经哭成个泪人儿，浅色缎面的衣裳上满是泪痕。


    徐客遥蹲下把姨娘搀起来：“都好着呢，姨娘这是太高兴了，来来来，都坐下。”


    徐正瑾打量一圈她，压了压湿了的眼眶：“都成大姑娘了，还是这么壮实。乍一看是个行事多周全的孩子，主母教导实在费心。”


    徐客遥瞪了他一眼，倒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挂在哥哥们胳膊上咬人。


    何姨娘拿帕子整理好泪容，才缓过劲：“一路上可还平安？瞧我说的，不平安也到家了，你总是报喜不报忧...都晒成什么样了...”


    说着说着，几行热泪又要流下来。


    徐正瑾出门历练一场，沉着许多，颇有长子风范：“主母、姨娘，眼下还有桩急事要办，不是哭的时候。我回来得急，路上的信都来不及取，不知大婚是什么章程，冰蝉还等着我迎她回来呢。”


    何姨娘见儿子一会来先惦记着新媳妇，心头一梗，埋头喝茶，也不说话了。


    徐客遥插嘴：“先这样，在那样，总之我明天也要去接新娘子，我没坐过船呢。”


    萧氏端坐堂上，慢慢安排：“明日鸡鸣，你带着人从渡口坐船去颍昌，聘礼嫁妆两家已经点完，明日只管仪式和场面。吕家那边安排了骑马游街，到了颍水，吕小娘子和家人都会上画舫，船上有酒宴，你叫人帮你应酬，自己少饮。到彭城把人安顿到城里宅子，你自己骑马回别业。”


    徐正瑾疑惑：“就我一个人回来？”


    “大哥真急，正式大婚在十九那日呢！”


    “后日中午城内开始摆流水席，办亲迎仪式，结束后乘车来别业，西苑是你们的新居，已经安排好了。”


    “可题了匾？”徐客遥没猜错，大哥果然最在意新居的命名。


    “西苑不用重新提名。”萧氏没懂大儿子在说什么。


    徐正瑾脑子里快速回忆西苑的住处：“可是住在小楼？我看就叫陶然居。”


    徐客遥笑出声：“来不及了，大哥要挂匾得现在就去找工匠。”


    大哥又恢复了虎头虎脑的样子，愣头青般就要出门招人去了。


    何姨娘再也没有儿子已经成人的忧愁：“什么事要你这么急？先去洗漱换身衣裳，把脸使劲搓搓，明日吕家小娘子见你晒成黑炭，失望得要退回闺阁了。”


    “有这么夸张吗？”


    徐客遥指了指清亮的茶汤，徐正瑾凑过去一看，果然已经辨不出容貌。


    “那怎么办？万一冰蝉认不得我了怎么办？”


    他欲哭无泪，沿路的邸店连个铜镜都没有，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大变样。


    徐客遥宽慰长兄：“明日我给你化妆，保准还是个白面书生。”


    去颍昌的行程，家里兄弟姐妹六个全都要去，萧氏见了一张张卖乖的脸，勉强同意了。


    但徐舟远要去，王坦之离不了她，也要跟去。


    被陈靖秋听说，也想去见见别人怎么接亲。


    他求秦老将军放他几日去玩，老将军一并把年轻武将的课都免了，参与端午节目的人都去泗水排练，剩下的人也松快几日。


    总之，第二日晨雾未散，张延和曹炜也站在渡口等着上船了。


    张延还是那副笑模样，徐客遥却有些怵他，不再刻意搭话。


    原本她想着张延是彭城地界上最好的选择，才去试探接触。


    但自家马上要赴京，张延也没对她上心，她安慰自己以后还会有更好的选择，便不想再管这人。


    曹炜还是那么冰，徐客遥心里有种怪异的感受，自认倒霉，默默在心里骂他。


    坏木头自己要喜欢我，被我不小心戳破，还要迁怒我。


    河上风大，徐客遥的帷帽戴不住，况且早晨的太阳也没那么晒，就取了下来。


    璋哥儿跟徐客遥都没出过远门，趴在船舷看水面被船桨激起的涟漪都觉得新鲜。


    王坦之跟徐舟远的日子也定下了，四月二十五，酒席是王家派人送来的管家和厨子主持。


    他们的婚事意义特殊，都督府本家太太选在了自家园圃为他们办婚礼。


    这会徐舟远在船尾钓鱼，王坦之在一旁翻城里布庄送来的礼服画册。


    他还没得授官，官服自然也没有，大婚得另外去赶制礼服。


    “花钗青质连裳，青衣革带韈履”，从前长安流行的嫁衣都是青色大袖衣裳。萧氏给女儿们预备的也是前朝形制。


    王家原先定做了几件朱红色的长袍，他觉得跟徐舟远的婚服不搭配，现在要重做。


    绛红的官袍、幞头、革带...他慢慢思索，自己在武宁军任职，也算半个武将，鱼袋早已不流行，他可以腰饰金龟，如此，行头就齐全了。


    王坦之乐于分享，徐舟远也不恼他惊了快上钩的鱼。


    两人坐在船尾，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把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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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隔在外面。


    徐客遥从前只羡慕姐姐嫁到王家这样的世家，钓了个金龟婿，如今却更羡慕他们二人肉眼可见的甜蜜。


    “姐姐，你怎么啦？”璋哥儿见她脸上的喜色褪下，拿别的事来转移姐姐的注意，“姐姐还没给大哥哥化妆呢，一会大嫂该嫌弃他了。”


    徐客遥被他提醒，也想起这一茬，拿着自己的梳妆匣出了船舱。


    今日还不是大婚正礼，新郎官徐正瑾今日一身红袍礼衣，忽略肤色，远看其站在甲板上的身形，还是玉树临风。


    可惜，他转脸过来，憨憨地对妹妹露齿一笑，风姿也荡然无存。


    “哈哈哈哈...大哥你快坐下吧，来自己拿着镜子。”徐客遥忍不住捧腹笑，皮肤变黑好像会显得牙更白，刚刚她差点被哥哥的牙闪着眼。


    徐正瑾乖乖坐下，自己端着菱花镜：“给我脸画白就行了，不能涂胭脂什么的，我可是男子。”


    徐客遥笑得腮帮子痛：“放心吧，黑成这样，上好的胭脂涂在你脸上也不显色啊。”


    她拿起粉盒，拿丝棉蘸取了少量妆粉，轻轻铺在大哥脸上，慢慢敷满，再把余粉扫干净。


    徐客遥想给徐正瑾调匀脖子和脸上的肤色，继续向下扫了些粉。


    她嗅了嗅空气中妆粉自带的花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头重重地锤在大哥的肩膀上，鼻子撞得一酸，眼泪唰得往外冒。


    突然有只手抬开了她，把她往边上推。


    她擦干泪，定睛一看，怎么是那个冰块曹炜。


    徐客遥被拽疼了，一把甩开他：“让开，忙着呢。”


    徐家大哥更倒霉，自己妹妹手没拿稳粉盒，浇了他一脸。


    他伸手一抹，感觉自己在吃面粉。


    徐客遥又哭又笑，从身上掏出帕子，把哥哥的仪容整理好。


    丝绵粉扑掉地上也不方便用了，徐客遥叮嘱大哥：“千万别流汗，一会没法给你补妆了，黑一块白一块别吓到人。”


    徐正瑾揽镜自照，看自己又恢复了白面郎君的模样，十分满意，这下冰蝉就不会嫌弃他了。


    徐客遥带着梳妆匣回了船舱，妆粉洒了大半，丝棉粉扑也沾了甲板上的灰，看来自己今天也不能补妆了。


    鼻子撞得好痛，她自己揉了揉，又泪眼汪汪地生理性流泪。


    “咯吱”，船舱门板被打开，来人直接坐在徐客遥案前。


    徐客遥拧眉，不知道这人要干嘛，自己都避着他了，难道还要被质问吗？


    难道男人的自尊心这么脆弱？他不会一开口就是，“我比张延差在哪”这种话吧？


    徐客遥不正眼瞧他。


    他却不知趣地开口：“你跟自己哥哥怎么能那样亲密，太失礼了。”


    她差点被冷不丁的一句话气晕。


    “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同食，即使亲兄妹也要注意男女大防。”


    徐客遥烦死他了，伸手推他：“那是我亲哥哥，你说什么废话。”


    曹炜看着面前气红的脸蛋，不敢继续说，再惹恼她。


    徐客遥冷笑一声，艳丽的花容贴近曹炜那边：“失礼？你就这样闯进来，你不失礼？”


    “彭城有几个儿郎敢直勾勾地看着我？你回回把自己看成个呆鹅，你很守礼吗？”